如今看着眼前冰轮可人的女子,他倒是有几分庆幸不在华京,若是那二位有事绊住了脚,得多绊住一年半载才好。
她披了一件银朱色的薄衫,将一身翠微衬成山霞,此刻霞光万丈正朝他而来,怎叫人不心生欢喜?
“李县令,正好,我这有些线索。”
李捷吃了一口灰,霞酡褪去大半,难道他那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儿郎竟是比不得线索重要?
“正好,本官也有线索。”
若他说毫无头绪,可真叫人觉着他这县令只是空架子,人不必要谦逊时,还是露出点实力教人折服才是。
“事不宜迟,大人,需得派人去请一请仲孟秋才好。”
仲孟秋对自己的布局极为自信,却唯独漏算了太极香片。
“先上马车。”
铁蛋将马车牵了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怜惜,林庄主多好的一姑娘,就是不知会不会被主子的事波及。
林醉君一想,马车里还是比较安全,便一脚迈上了马车,这一脚可把李捷迈愣住了,随即想到她甚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应是个爱走南闯北的姑娘,豪迈些倒也想得过去。
李捷似乎是想教她如何上马车,小步迈了三次才优雅地上了马车。
褪去一身官袍李捷,酷爱玄衣,林醉君对他磨蹭的动作翻了半个白眼。
“现下,以仲孟秋之力尚不能同官府抗衡,只怕是他以学生作要挟。”
是了,发生那么大的事,多少是有知情人,只是碍于教书先生的名号,不敢拿自个孩子的前途搏一搏。
“此事,本官也有考量过。”
仲孟秋行事并非是滴水不漏,手中应该有不少百姓的把柄。
江阳资学落后,才托得仲孟秋行事鲜有顾虑。
“大人既然也有考量过,不妨从京中聘请十几个教书先生过来,工钱我来出。”
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非是难事。
李捷一想,林醉君是想断了仲孟秋的后路,而出手如此阔绰,她似乎没有花钱的困扰。
她的背景在华京,又是林姓世家,也只有那一家了。
“你父亲,可是叫林樾?”
林醉君忽生警惕之心,林家是个大染缸,主干三脉,旁支不少。
“二家主病逝多年,不敢攀扯上关系。”
唤林樾为“二家主”,看样子是林家旁支的人了。
林家旁支的人出手也不逊色于主家,换言之,迟早会被圣上当成肉中刺。
若真大祸临头,她作为旁支子嗣倒是可以缓避灾祸,届时他微微招手,岂不是只能以他为长了。
“大人,您这笑倒是不怀好意。”林醉君似是能轻巧看穿他心中所想。
“林家富可敌国,能作为世家而存,自然少不得皇权扶持,大人还是待我客气些为好。”林醉君皮笑肉不笑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心思只怕是让她知晓了去。
她知他心中已然猜到了是哪个林家。
“无妨,若论背景,我的背景未必逊色于你。”
林家中人不入仕,这是林家对皇权之诺,但皇家也要礼让林家三分,以报商制之恩。
因有林家而在,华都乃至邻近州府的商道得以井然有序地进行,故为以商制商。
“大人,现如今可非论背景的时候,先断仲孟秋的双手为重。”
李捷心下一骇,这姑娘看似柔弱,却不惧阴谋打杀之事,身上还带了些许林老的狠骨。
江阳如今缺的是教书先生,若有人能替了仲孟秋,这一层遮羞布要揭开倒也不是难事了。
“你想怎么做?”
“三日后,我会举办一场茶会,宴请全县城的世家子弟和教书先生,还请大人飞鸽传书入京,请京中教书先生过来。”
飞鸽传书最快也要两日,三日只怕在路上。
林醉君这是想以身入局。
“学子父母如何信你?”
“无须信我,大人来江阳,还未振兴学堂,官府设学堂,容不得旁人质疑。”
原来她竟是想到了这个层面,就当她借花献佛,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她的好意。
“如此,你想得倒是周全。”还一心一意替他着想,真是太不易了。
林醉君想的却是如何给自己洗清冤屈,过程复杂了些,但效果可见。
“如此,甚好。”
“大人,可有笔墨纸砚?”
谁随身带那东西。
李捷摇了摇头,倒是车上有洛神花茶,林醉君拿出怀中薄帕,指了指洛神花茶。
“大人,这一杯洛神花茶可否赐我?”
原来她竟是喜欢喝花茶,倒是个爱花的女子。
他点了点头,不想,林醉君却是将两指探进洛神花茶之中,在薄帕上写了一个“活”字。
她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口哨落下,一只白羽金边的信鸽乖巧地落在她的手心上。她将薄帕卷成席状放入信桶之中。
“林家在江阳还养有信鸽?”
林醉君拿出一把匕首,匕首上有一块红色的磁石。
“就那么两三只,给家里人报平安,多亏了这把匕首。”
鸽子能够快速找到她得亏有这一块红色的磁石,相距不远的话再吹口哨,信鸽就知道她的位置。
“林家不干暗网真是可惜了。”
“这您得问林家老三了,他是负责收集各商户的情报。”
她就那么告知他林家的情况了,果然是对他一见倾心,想来初见时的那几个巴掌也是为了让他印象深刻。娘亲说得不错,爱惨了一个人,恨不得将那人融入骨血之中。
他们相处时间不长,她就已经将家中的情况托出了大半,想来是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刚至弱冠,有过通房丫头,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就被刺杀了。”
林醉君不解如雾,他到底在说些个什么?
有谁询他生平了吗?
“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李捷回了回神,方才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咳咳,这……”李捷思忖一下,还真有。
“岳真儿可能怀了仲孟秋的骨肉,她好像很信任仲孟秋。”
林醉君叹了一口气,这事她应该早些想到的,仲孟秋看起来颇有衣冠楚楚之感,但毕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岳真儿年纪小不知事,被他蒙骗而不自知,她倒是不意外。
“大人,让我见一见她。”
兴许能让岳真儿清醒一些。
“还是等到三日后吧。”三日后,墙倒众人推,那样看起来才更有说服力。
“也是。”
茶会的帖子很快遍布整个江阳,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太极香片,还是茶庄主人为庆祝新生特意免费宴请,听说文才武才皆在其中。
三日后,暮春散寒,群贤少至。
奔着太极香片和林庄主未亡的名头,仲孟秋也来了。
他来是想看看林醉君到底想搞什么名头,莫不是趁着茶会的名义请人查找凶手?
总归是年纪太轻,以为人情世故能找得到凶手,洗脱自己的嫌疑。看座中人,也不过七八个人,这也好意思叫茶会。
倒是寒碜的教书先生来了几位,无非是奔着吃食来的。
鼓声忽起,林醉君手拿一张油纸,将油纸上的茶叶倒进杯盏之中,高冲一起,浓香四溢。
到摇香步骤时,茶台上已经点起了她特制的香。
“此香混松香和茶香,燃之醒神,宜消溽暑,现名落香。”落马书香。
本想到端午之时拿出此香,不想因仲孟秋之故提前拿了出来。
“果然醒神,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
“此番林庄主铁是受人诬陷,林庄主慷慨宴请大伙,想来也是为了茶庄一案。”说话之人便是仲孟秋。
他还是一身半锦,言辞之中不乏提点在座的诸位这是一场鸿门宴。
“仲先生,当日有幸在公堂见过一面,想来仲先生作为教书先生,自然也是不希望放过凶手逍遥法外的吧。”林醉君将茶盏打开,瞬间清香漫上了整个茶庄。
“不过,此次宴请诸位,是深觉诸位是江阳栋梁,江阳未来还得靠诸位。”林醉君举杯为敬,一口喝下一大口淡茶。
“靠我们,这话是何意?”
不多时,李捷已经带了不少受害者来到了这里。
“李县令也在?”幸好他们来了,不来岂不是不给李捷面子。
“本官闲来无事,也想讨杯茶喝。”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醉君手中的茶盏上。
“大人,先说正事。”林醉君将杯中茶尽数饮尽,他倒是看上了她这只茶盏了。
她这茶盏,不说有镂月裁云之资,好歹做工也是不逊色于皇家贡品的瓷器,岂可送人?
“本官决定开设学堂,聘请京中教书先生为教。”
李捷一句话让仲孟秋兀地惊起:“什么?!”
他之资不过秀才之资,若李捷真舍得花下血本请京中教书先生,江阳一地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纵然侥幸保住了饭碗,只怕那些个学生的家长也不会放过他。
“不光如此,学堂头三年免学杂费用,长寿茶庄愿贴补聘请教书先生的费用。”林醉君一双慧眼挑衅看了一下仲孟秋。
听闻此法,陆氏率先出来指证。
“大人明鉴,我儿在孟秋私塾一年,便欠了五十两银子!”
之后陆续有人出来指证仲孟秋。
“大人明鉴,小人姓窦,家中子女皆在孟秋私塾,那仲孟秋就是一个赌徒,欠下赌坊几百两的债务不说,还要拿小人子女的前程作为威胁。”
仲孟秋神色慌乱,指着赌坊窦管事:“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别忘了,你儿子女儿……”
铁锤一棍子下去,仲孟秋便疼痛得站立不起。
“大人,小人并未说谎,起初是陈小烈将仲孟秋带进赌坊,说是给仲孟秋的父亲赚治痨病的钱,后来仲孟秋来赌坊的次数越来越多。”
仲孟秋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一茶会,竟然变成了指证他的刑场。
“大人,民妇是陈小烈之妻,小烈见他赌性不改后,便劝他,那一日小烈再也没有回来,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小烈做主啊!”
仲孟秋仰天冷笑一声。
第十四章 太极香片:落定
约莫午时,煦日不燥。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个长寿茶庄庄主!好一个李县令!”
仲孟秋故意将林醉君放在了李捷之前,试问林醉君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而李捷却是县令。
哪个县令能容许民在官前?
“今日是我栽了跟头,来日栽跟头的人,林庄主,你也不能保准不是你自己。”
众人还不明仲孟秋这话是何意思,林醉君便道:“不劳仲先生挑拨离间,县令高节,定是不会中你挑拨官民之计。”
仲孟秋没想到林醉君竟是会当场揭穿他的心思,他错了。
“我错了,错在不该招惹你。可是林醉君啊,你可知我是如何知晓你的身份的?”
李捷做了一个手势,铁锤立马捂住仲孟秋的嘴,押了下去。
此处人多口杂,林家商制之法不免损了其他商贾的利益,若是叫更多人知晓林醉君的身份,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自然是林家有人告诉你的。”她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是在说一件同自己无关的事。
可,分明她才十八岁,不该有如此老道的镇静。
李捷眄了她一眼,世家贵女大多知书达礼,聪慧镇静之人极少,若他日择婿,他未必占据优势。
“李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谁人想到,江阳三甲背地里竟然是这般样子。
这一场茶会也因缉拿仲孟秋而落下了帷幕。
公堂上,仲孟秋依旧不肯伏罪。
天清云净,衙门口堆满了百姓。
“这个杀千刀的仲孟秋!若不是他故意针对,我的儿子在私塾也不会被其他孩子欺负!”
“真是没想到,仲孟秋竟然是这样一个畜牲!”
百姓讨伐之声愈发壮大,更有甚者拿出了鸡蛋,多少是有些顾及公堂威严,并没有掷出去。
仲孟秋听着百姓的辱骂声,心中泛起了一丝冷意。
“仲孟秋,你可知罪?”李捷隐去身上的杀戮之气。
却还是叫林醉君瞧出了端倪,这才是李捷,性命垂危之时会拿他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以救自己的命。他这样的人,兴许不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人,该是有点杀气,才叫人不好轻易拿捏。
仲孟秋晃着脑袋问:“知罪?敢问大人,我该知哪门罪?”
“家父病重,我四处借钱无果,陈小烈说赌坊来钱最快,我便去了,沾染上一身恶习,奈何――”
“上天不公啊!我父亲还是没能捱得过去去年深秋!”
“我一时心善给陆小旦补习功课,难道不该收取费用吗?要怪,就怪陆大丰没本事!治不好妻子,没本事教儿子!”
仲孟秋瞪着双目,手中的镣铐颤动个不停。民愤越来越大,若不是铁蛋拦着陆氏,只怕陆氏要生扑上来和仲孟秋拼命。
“大胆!仲孟秋,你为一己之私谋害人性命本就铸成大错,还在强词夺理!”高令冲拿着毛笔指向仲孟秋。
李捷摆了摆手,让铁锤站到高令冲身后,高令冲这才收敛了气性。县令还在这里,他一个县丞不能总想着出风头,不然县令该不高兴了。
“错?陈小烈为了一两托钱诱骗我去赌博无错?陆大丰想多占便宜无错?岳来福不肯将岳真儿嫁我无错?那岳真儿本就是一介孤女,岳来福同她并无亲缘关系,十两银子都不肯卖我当小妾,听闻长寿茶庄会给五十两补贴,既然他不肯卖我,拿他去换五十两,也算……”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仲孟秋偏离了方向。
另一位县丞魏来之将岳真儿领到了公堂之上。
“我父亲,真是你杀的?”岳真儿的脸上布满了失望和悲意。
“呵呵呵呵,原是我引狼入室害了父亲,难怪父亲说我才学极好,你却道我蠢蠹之辈,原来,你是想诱我替你生子!”
“仲孟秋,你不得好死!”
“那又如何?岳真儿,这不怪我,怪你自己太天真,你以为,以我的才学,我会看得上你一个茶农之女吗?你就是一辈子给人当下人的命!”仲孟秋挑起双眉,仍是不知错。
李捷道:“既已承认,高县丞,让他画押,三日后问斩。”
仲孟秋忽地瞪大了双眼,若是当夜不听从那鬼面人的话,借刀杀人,或许这事能瞒天过海。
也怪……
仲孟秋兀地看向了岳真儿,若非岳真儿心软,林醉君早溺亡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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