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锅,林醉君可不愿背。
“话不能那么说,兴许林醉君被冤,正中凶手下怀呢。”林醉君佯装恐吓小二哥,凑近道:“这凶手要是再犯案,可不兴怪罪林醉君身上了。再者,你想啊,若是林醉君的魂魄听你如此议论她,保不齐来索你……”
林醉君做了一个手刀,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拿了房牌就上楼。
李捷等人也纷纷效仿她的行为,路上有个人供养他,讨好这位财神爷,谁能不喜呢。
人心比鬼神更加难测,今晚小二哥怕是睡不着了。
翌日,薄雾已开,露打山花,湿了一山香气。
林醉君昨夜睡得还行,一觉醒来满面春风,一点儿也不像是昨夜被人诟病后的样子。
“安稳?”
林醉君笑道:“自然安稳。”
她的笑分明是寻常的笑,却又透着沉稳的气态,好似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举手投足间没有小女儿家的媚态。
“我爷爷说了,林家的儿女得沉稳些,清了脉络以后,自然会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至少能证明她是无辜之人,被卷入这场案件实属有因。
“很少……”很少见到有人的乐观之中带着沉稳,这样的女子该是当家主母的样子。
李捷弹了弹玄衣上的细尘,状似无意道:“林小姐,虽说林家在华都之中甚有名气,林小姐遇险时,林家人可有设法搭救?”
世家重后裔,断不会见到自己的子孙遇险而袖手旁观。
林醉君对上那一双墨眸,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李大人出身也有来头,您遇险之时,您的家族也不来施手援救,还得靠我一个弱女子拖拽上岸,何故又管他人的一亩三分地。”
此话言得在理,李捷吃了个大瘪,一股气提到了嗓子眼上,涨得通红。
林醉君见他这副模样,只觉新奇有趣。
头一回见到人还能涨红了脸,连同白皙的肤色都发生了变化,当真有趣。
“笑甚,该去陆大丰家了。”
昨夜的卤鹅吃得不够尽兴,味道倒是不错,软香酥烂。若有一日拿到了小金库的钥匙,他铁定是要吃个尽兴的。
林醉君登时也笑不出声了。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半年了,真的还能找到凶手吗?凶手总不能待在原地待人去抓吧。
希望这一趟能够寻得到何线索。
五人匆匆在店里对付了几口手抓肉饼,咸香酥脆,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临走之前,铁锤多拿了两张饼,肉馅儿包得鼓鼓当当。
大人欠林姑娘的,得让大人自己还,大不了以身相许,反正大人也有几分姿色。
三人骑马,一人赶车,林醉君想着这会儿仵作那边应该有新的线索了。
死者死于太极香片,可是太极香片也只有长寿茶庄能够制得出来,高令冲若是凶手,又怎么会酒后喝茶呢,若是要醒酒,醒酒汤岂不是药效更好。
茶楼里茶的品相自然比不上长寿茶庄所产的茶,一般的茶楼用的也是寻常茶。高令冲常去茶楼喝茶,县丞的俸禄应该支撑不起他常去喝贵茶,茶酒相害之系尚且不知,这只能说明高令冲不懂茶。
不懂茶的人怎么会在太极香片里下毒?除经手制作太极香片的人外,旁人甚少有机会接触太极香片。
那么说来,凶手另有其人了。
思及此,林醉君一时也想不到凶手是谁。
制作太极香片的过程中相当严格,也不知凶手是如何下毒的,是随机还是别有目的?
李捷低声同铁锤说了几句,铁锤策马离开了二里乡。
不知不觉,马车行驶到了陆大丰家。
陆大丰家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只用半人高的竹篱笆闭着,草檐上塌陷了一大块。屋中传来孱弱的训斥声。
“先生教你这般写?小旦,你对得起你爹爹吗!”泣声随即而起
林醉君和李捷对视了一眼,随后二人落了地。
他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娘,小旦知错了,一定不会辜负爹爹和先生的栽培。”
他适才七岁,便没了父亲,估摸着安葬费也没能到他们手中。
林醉君鼓声道:“有人吗?”
陆氏适才擦干眼泪,出去查看。
她身子骨向来不好,肤色奇白,走起路来软如糯米水糕,只能用一根拐杖撑起身子,缓缓走到了门前。
陆氏见四人穿着不菲,尤其是中间那男子,玄衣晃彩,气骨不凡。
她可不曾记得陆家有如此身份尊贵的亲戚。
“几位是?”
“县衙的人。”李捷率先出口。
陆氏听后一副悔恨的样子,道:“是为亡夫之事来吧。”
李捷默认,看来陆大丰的妻子是早知道他们会来了。
“实不相瞒,这案子,是民妇的错,若不是民妇的身子拖累了大丰,下不了地,出不得门。他也不必去赌坊为我谋银,欠下一屁股的债,还得多亏了先生还清了债。”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四人云里雾里,他们想问的和陆氏所说的似乎不是一件事。
“大丰,他死有余辜,若非小旦拖着,民妇也想随他去了。”陆氏泣声涟涟,说话起伏不定,让人恐她真的一命呜呼了。
林醉君神色一凝:“陆夫人,据我所知,陆大丰半年前来了长寿茶庄,回回拿的是勤值银,放值后,自长寿茶庄到二里乡也不过半个时辰,断无空隙旁骛他事。”
“我且问你,陆大丰是否卯时出门,酉时归家?”
陆氏双眸盈满了不解。
第十章 太极香片:杵臼
春山泄翠,百木权舆。
陆氏往后一退,这事还能有假不成?
恰逢人上集,集市人颇多,陆大丰家虽是乡尾,也临集市,新开张的铺子有送鸡蛋的福利。
对于陆家来说无疑是饱餐一顿的良机。
“诸位大人,时辰不早了……”
此案关乎到林醉君的清白,她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了陆氏的手中。
陆氏手微微松开,听到屋子里陆小旦的读书声,又握紧了这五十两银票。
“姑娘,聪慧得可怕,竟是知我心中所想。”陆氏苦笑一声。
陆氏这会儿,才肯放弃去集市的想法,问几句话,误不了多大的事。
“亡夫的确酉时归家,但有几次约莫亥时回来,他不说,妇亦不好问。”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林醉君大抵知道往哪个方向查案了。
“实不相瞒,听闻长寿茶庄发了五十两的补偿金,此事是否作真?”
她那一双慧眼细细察望陆氏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一旁的李捷心生不满,好歹他也是一个县令,怎么在旁成了她的幕客?
陆氏白面皮子一动,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正好还了仲先生的教习费用。”
林醉君疑道:“仲先生?”
陆氏身子愈发撑不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人引到了家中。
家中木纹随处可见,窗棂还有修补过的痕迹。
家中只有三张凳子,一张桌子,陆氏解释道:“大丰这些年托人也做了几张凳子,因有我的弱病拖着,迟迟没取回,让大家见笑了。”
林醉君拿手帕垫在地上,盘坐下来,慰道:“可比茶地里的泥泞干净多了。”
李捷也学着她的模样盘坐,县令都这般做了,两名官差也跟着坐下。
“林庄主还活着,民妇这就放心了。”
陆氏是个明慧之人,只可惜重病在身,身子虚浮,恐时日无多。
“你知是我?”
“大丰同我说过,林庄主是个美丽的好人,方才林庄主提及库房二字,民妇隐隐猜到,见你没有否认,便是确定了。”
林醉君听得有些浮然,虽说她容貌衔娟带露,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但听见人夸赞,还是有些出神。李捷清了清嗓子,林醉君适才回过神来。
是了,差点忘了正事。
“嫂嫂可否告知这位仲先生是何许人?”
什么教习银两,需得五十两?
“自然。”也不知为何,闻着林醉君身上的茶香味,她倒是清醒了几分,也多了一些气劲。
仲先生,原名仲孟秋,原是二里乡的教书先生,后来应聘去了县城,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任教十多年,再后在县城里开了一家私塾。他的教学生涯里,竟是没有一位家属上去闹事,回回评列江阳县十大教书先生的三甲位置。
前县令看见他也得恭敬三分。
“话虽如此,但只是三甲,又非榜首,竟是用得了五十两银子?”这一点林醉君颇为不解。
“仲先生说,小旦资质差,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需得多费些心力,当家的曾说,咱们虽是穷苦人家,也不能白白占了先生的便宜,该什么价就什么价。”陆氏说到这里颇为不平。
她也曾问过乡里的其他人,因孟秋私塾开价太高,加之读书没多大用途,将来还是得继承家里的田地,索性就不让孩子上学了。
陆大丰去过府城干活,回来后死活也要让陆小旦上学,听说这仲先生也出了不少力。
“我们家,哪里交的起如此高昂的学费,欠了一年。”陆氏吸了一下鼻子,拦住眼眶里的泪水。
林醉君思忖,饶是华都的学费也不见得一年五十两,不多不少刚好是五十两。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秘辛。
“这五十两,你好生收着,置换一些物件。我想着长寿茶庄的名气尚未打响,开个茶楼,待案件过后再开张。嫂嫂若是有何手艺也好到茶楼任个职,也好谋生。”
陆氏感激涕零地看着林醉君,她这副病弱模样,可还有人肯聘用她?
“我自个的身子不打紧,只是忧心小旦。”
为人父母,最挂于心的还是孩子。
“嫂嫂放心,这五十两您可拿到县城找好大夫看病,没准儿能好。小旦若是愿意上学,长寿茶庄也能供得起,若是不愿,也可到茶庄学门手艺过活,将来若是有自个的打算,亦可离开茶庄。”
林醉君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陆氏险些下跪,还是李捷眼疾手快拉住了陆氏的手肘。
陆氏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回是遇到了好心人。
“嫂嫂,此番多有打搅。”林醉君起身拍了拍帕子上的尘土。
陆氏稳住了身形,李捷适才放开手。
“等等,我忽然想到……只是忽然想到,也不知对你们的案件是否有帮助。”
“嫂嫂请说。”
“大概是大丰出事的半个月前,他说在路上看见一个人,身上有股茶香,赌坊的二腿带着两个人追着那人,那人跑得快,他没怎么在意,但是身上的茶香他记住了,好像是……”
陆氏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太极香片。”林醉君笃定了凶手身上和她一样带有太极香片的香味。
“对对对,是这名字,民妇也没闻过这味,只知道当时大丰说了这名字。”
她的太极香片里,加了令人清新醒脑的薄荷,加之茉莉花香,能加深人对它的印象。
但这一款茶是四个月前出来的,出来后的半个月陆大丰就遇害了,莫不是冲着方子来的?
陆大丰正好是制茶的关键人物。
“大丰还说,若非那副狼狈的模样,真叫人以为是个书生。”
书生……
林醉君手心发汗,莫不是真是她想的那般?
“嫂嫂,说笑了,看来在这里没什么线索了,我们先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李捷路过的时候扶了一把林醉君,她的样子似乎猜到了凶手是谁。
二里乡下去一个村庄就是罐村,以生产茶叶罐子而闻名江阳。
可惜的是,半年前陈小烈遇害,陈小烈的妻子带着一儿一女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四人只好返回了衙门。
何仵作正好有了新的线索,他缓缓上前,和李捷汇报了情况。
“大人,这是在犹立的口齿之中发现的末渣,经查验是云州的见手青,齿缝中我们还发现了茶泥,想来是被歹人强行灌下,临危之际犹立掰下了一块太极香片。”
“末渣研磨极细,在长寿茶庄的河道旁,发现了这杵臼。”
这杵臼生了蠹纹,木粉还湿漉漉地粘着杵臼上,这一看便是上了年头,看来凶手是想杀完了人之后再嫁祸给长寿茶庄。
如此一来,凶手的活动行迹就非常难推演出来。
恰好正午,高穹阴翳不散,搅得人郁气难舒。
第十一章 太极香片:仲孟秋
薄雨一夜,琼瑶万顷。
午时后,天清云净,暖阳拨开一幕孔雀蓝,懒懒洒洒地投落微光。
公堂上站立之人,便是教书先生仲孟秋。
依着世家子弟的关系,林醉君旁听的位置在百姓之前。
她观看了一眼仲孟秋。那是一个身形枯瘦的读书人,着了半身蜀锦所制的青灰素袍,黑色的布鞋上打了一块白色的补丁,针法凌乱,线高线低。
他手中拿了一把鹅毛做成的羽扇,木冠身正,笔尖生了一颗痦子,眉目稀疏,颇具薄情之相。仲孟秋的五官甚好,合起来却有悖相,久观令人不适。
鼻尖生痦子,这倒是不多见。
鼻为聚财之相,鼻生痦不易聚财。
威武身落,仲孟秋先发制人:“大人宣我过来,此番阵仗,倒像是将仲某待成了罪犯,于情于理,不利仲某声名。”
言外之意,若他不是凶手,李捷该还他一个公道。
李捷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他可不希望仲孟秋是凶手,这年头,要是读书人都可杀人了,天下还不得生了乱子。
“仲先生,不过是询个话,好给江阳百姓一个交代,纵使错了,您就不该屈尊做个表率吗?”高令冲提笔干起了师爷的活。
少请一个师爷,他能拿两份俸禄,何乐而不为呢。
李捷瞥了一眼高令冲,略有不满,他这县令还未发话呢,难怪上一任县令离任前曾告诫他:高令冲此人当个县丞正好,高了低了都甚为不妥。
原是因性情之故。
许是意识到自己抢话之事颇为不妥,高令冲又补了一句:“这是驳了咱们县令大人的面子,你可知罪?”
李捷的不满再一次加深,他还未发话,面子竟然被语驳了?
“大人,言笑了,仲某何罪之有?大人宣仲某过来询话,竟是先让仲某伏罪?”
“仲某再不济也是一名教书先生,声誉一事说重也重。”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仲孟秋!
如今线索甚少,除了从太极香片方面下手,鲜有线索。
“呈上证物。”李捷一手压脸,心中觉着仲孟秋所言并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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