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玉欲哭无泪,“你没事看什么书。”
崔子玉闻声走过来,“月大人,看你一本书而已,你怎如此小气。”
孟厌附和,“就是。月大人,你可真小气。”
任两人好话歹话说尽,月浮玉死活不挪步。
姜杌悄无声息走到月浮玉身边,出手猛地一推。伴随着一声倒地的哀嚎,姜杌熟门熟路从中抽出一本书,结果翻了几页,他面露失望,“唉?怎么不是……那本书去哪儿了?”
他不信邪,丢了书,转身又翻找起来,“信怎么也不见了?”
书正好丢到月浮玉怀中,一看书中内容,他彻底放心下来。起身一派主人的姿态,让几人随便看。
之后,他走到古琴旁,手下微动。
“铮”的一声琴鸣,琴音随凉风贯入耳中。藏在其中的悲怆之意,没浅草、过青松,浸河水。
辽阔无极的天地间,唯余绿绮之音,众人好似又回到百年前。
绿绮乃是千金难求的古琴,其音可传十里。
当下,前厅尚未离席的几人听见琴音,慌慌张张涌进书房,“顾公子,你怎会弹《惊鹤吟》?”
月浮玉尴尬一笑,“家父是琴师,在下自小随他学琴。”
月长琴低头不语,金桓面露探究之色,直接问道:“《惊鹤吟》乃月相所谱,在他死后,昏帝下令毁琴谱。月大人的祖父月方进老大人拼死也只抢回几页琴谱,而你方才所弹,却无半点不连贯之处。顾公子,不知令尊是谁?又师从何人?”
多大的仇怨,连琴谱都毁了个干净。
月浮玉无语望天,只好现编了一个谎敷衍几人,“在下先祖与月相是故交,他曾在先祖寿诞送过一本琴谱。”
月长琴斟酌许久,“据本官所知,月相没有故交。”
孟厌:“百年前的事,你们怎会清楚?”
月长琴:“无人敢与他为友。”
月浮玉惊才绝绝,世无其二。
与他同辈之人,既慕他风姿,又妒其才华。一来二去,无人愿意与他结交。
自然,月浮玉内心怕是也不屑与人为伍。
眼见面前几人咄咄逼问他们的来历,孟厌心生一计,“其实祖上是梁上君子……”
“琴谱是偷的?”
“对!”
这下轮到月长琴与金桓面面相觑,再看另一边的顾一歧对着古画,面露贪婪之色。最后,由月长琴开口,委婉赶客,“天色已晚,几位快回去吧。”
走出月府许久,顾一歧仍难掩激动。
月浮玉想起一事,走到姜杌身边,“你去过我的书房?”
姜杌耸肩摊手,“去过几回。有一回正好撞见你在看……”
话还未说完,月浮玉已拽着姜杌去了角落密谈。
孟厌和崔子玉,连同神思恍惚的顾一歧,立在原地等了约莫一炷香,才等到洋洋得意的姜杌与一脸狼狈的月浮玉。
“出了何事?”孟厌问姜杌,“我还是头回见到月浮玉吃瘪。”
“欲知前事如何,今夜来房中找我。”
“还有严若昭的事,你需一起说。”
“行。”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亥时三刻,一道人影钻进姜杌的房中。
孟厌一进门,便看见上半身未着寸缕的姜杌,躺在床上等她。
他的乌发未束,垂于胸前。孟厌的目光随他的手往下移,宽肩窄腰。一再往下,看得她耳根子发热。
房中今日熏了香。
这香,孟厌闻过。是她与温僖认识第二年,他不知从何处买来的香。
听他说叫酴香。人间谷雨时节,一候牡丹,二候酴。此香便是以三两玄参加二两松,再添半枝栌子蜜与团团烟粉色的酴,微微几点麝香与瑞龙脑片。
一炉酴香,香气顺着烟气攀上窗棂横梁,直至弥漫萦绕在床榻之间。
香亦如风,风亦飘香,吹香如春来。
孟厌咽了咽口水,“你很热吗?”
姜杌眨了眨眼睛,“见到你,我便热。”
“热就去地上待着。”孟厌照旧上床前,先踢姜杌下床,“整日搔首弄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
“既知道,为何还来?”姜杌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看孟厌将自己裹成蝉蛹,他顿觉好笑,“我若真想对你用强,你裹成这样,难道有用?”
“我是真的冷,你快说。”
“你往边上挪挪,我也挺冷的。”
孟厌伸脚欲踹,姜杌自觉没趣,就势坐在床前讲起来,“我在碧阳城住了半年,月封阳与严若昭大婚后不久,我便走了。再几年,月浮玉死后,严若昭被月封阳厌弃,去了冷宫。而月封阳流连后宫,不理朝政。”
“严若昭真可怜。”
被逼嫁给不爱之人,又在心上人死后,被丢去冷宫受折磨,“这月封阳真坏!”
姜杌趁她愤愤不平之际,沿着锦衾的缝隙,小心翼翼挪进被中。
微沉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孟厌发觉不对,一扭头,重重的吻旋即落下。
这个吻如鱼游动,从耳垂,一路往前寻到她的唇上。
烛光晃动间,轻烟聚成一团青雾。酴之香,果真香得人晕眩欲醉。
他们之间,力量悬殊。
孟厌等他亲够,餍足地离开,才平静开口,“为什么骗我?”
姜杌靠在她胸前,静静听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孟厌,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从未骗过你。”
“把恶魂还回去。”
“我解释不清,反正这事你别管。”
孟厌开始哭,压抑许久的泪水奔涌而出,“他们都说你是骗子,我是傻子。对,我是傻,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的妖怪,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也喜欢我。可是他早有心上人,我只是他的踏脚石。”
姜杌听她边说边哭,等听到心上人时,他突然暴跳如雷,“我哪来的心上人?”
“还想骗我,树妖已与我说了,”孟厌起身与他对峙,“巫九息便是你的心上人!你为了她下山,帮她打跑其他妖怪。她成仙了,你痛失心上人,便跑去地府骗我。利用我留在地府,进入酆魂殿盗取恶魂。”
姜杌逃走后,她偷偷塞给城隍一锭银子,托他打听姜杌。
出发来碧阳城前,城隍与她说,姜杌进地府,是为了盗取恶魂修炼。
幽都山下的几个树妖也认识姜杌,“他哪会喜欢你。孟厌,他与巫九息认识千年,早已定情。有一年,巫妖一族危在旦夕,姜杌特意去招摇山帮忙。听闻巫九息消失多年,大概已飞升成仙,没准他是……”
“巫九息算我哪门子的心上人!”
姜杌气得眉毛倒竖,额头青筋暴起,“不过帮过她一回,她怎到处诋毁我的名声?”
“我管她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孟厌不信他的说辞,凄声哭喊,“你快点把恶魂还回去,我不想做地府罪人。”
“还不了。”
“为何还不了?你怎么拿的,怎么放回去便是。”
“酆魂殿一事,我与酆都大帝心中有数,你少管。”末了,姜杌轻轻拉着孟厌往他的怀里靠,“巫九息真不是我的心上人,我真没骗过你。”
“那你无缘无故帮她作甚?”
孟厌听树妖说,姜杌从不管闲事。上次巫妖一族比武,姜杌从天而降,他们都极为诧异。
“巫妖最有钱。上回帮她一个小忙,我赚了一万两……黄金。”
“听者有份,你分我一半,我保证不对外说。”
“你先原谅我。”
“我再想想。”
孟厌今夜又哭又闹,困乏不已。
房中的香断断续续在燃,她昏昏欲睡。迷糊间,她如往常一般,抱着身侧之人的胳膊撒娇,“你还没说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
姜杌侧身搂紧她,温热的唇瓣拂过她的耳边,“江浮笑笑生。”
“她是谁?”
“江婉仪,也是崔子玉。”
翌日一早,孟厌红着眼圈去前厅用膳,一见到崔子玉便咯咯怪笑。
崔子玉疑心她被妖怪附身,“孟厌,你要辟邪符吗?钟馗大人的赐福摊子,去年剩了不少辟邪符,我给你几个。”说完,她哆哆嗦嗦从衣袖中掏出一堆辟邪符,一股脑塞到孟厌手中,“你别怕,钟馗大人的辟邪符,有法力加持,特别管用。”
谁知,她一靠近,孟厌笑得更加大声。
这诡异的情形,直到月浮玉与顾一歧到来,才算结束。
顾一歧也怀疑她被妖怪附身,又是画符,又是动用法力帮她驱赶。
闹了许久,妖怪没见到一个,反倒是姜杌的脸越来越冷。
月浮玉看着一旁淡定饮茶的姜杌,心中了然,“查案司孟厌,诋毁上司,扣两分。”
“我何时诋毁上司了?”孟厌回神,“我今日直到现在,还未说过一句话呢。”
“你在笑什么?”
“我天性爱笑,不行吗?”
第67章 浮生变(四)
任孟厌狡辩了半个时辰,月浮玉依然未松口收回扣分。
这日出府时,孟厌走到姜杌身边,抱怨道:“都怪你,没事跟我说月浮玉的秘密作甚!”
她哪管得住这张嘴,从昨日得知月浮玉的心上人便是崔子玉后。她在梦中,早已迫不及待想找崔子玉商量。
若崔子玉点头同意,她立马将秘密中的女子改名换姓,再编个故事卖给城隍。
这等秘密,起码能卖个一百两。
她与崔子玉五五分成,能赚个五十两。
“好好好,都怪我。”姜杌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去勾她的手,“今夜你再来,我跟你说说月浮玉因何而死。”
“他不是病死的吗?”
“不是,他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孟厌任他牵着,“你怎会知道此事?”
“我认识一个艳鬼,她从前是月封阳的妃子。上回我找她帮忙,顺嘴问了几句。”姜杌生怕孟厌又怀疑艳鬼与他有情,赶忙补上一句,“我跟艳鬼只见过三面,每回山刀叶都在场。”
身侧之人沉默不语,姜杌只好继续解释,“我抽了她两根艳骨炼剑,她恨死我了,绝不会喜欢我。”
一口气说完,他焦急不安地等待孟厌的回应。
片刻后,耳边响起一句满含算计的话语,“姜杌,你说。我要不提提价,卖二百两?”
酆都大帝中书令的秘密,只卖一百两,算来算去,她亏惨了。
姜杌白眼一翻,“你拿他的秘密换银子,不怕他把你赶出地府吗?”
孟厌回得理直气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与城隍合作多年,他不会出卖我。”
二百两已在向她招手,她大笑着跑向崔子玉,“江……子玉,等等我。”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自月弗之十岁后,秦延时常日夜不离守护他,再找不出比月弗之更了解秦延之人。
近处重重宫阙,远处连绵青山。
月弗之站在一处高阁等待几人,透过半掩的轩窗,他看见越走越近的月浮玉,“夫子,他真像月相。或许你说的对,月相并未死,而是成了天上仙。”
月浮玉开门见山,“陛下,烦请你将秦相死前的所有异常之处,悉数告知。”
月弗之拍拍手,有太监上前,放下一堆纸。
“这是何意?”月浮玉随手拿起一张纸瞧,是一个人写的折子,其中内容大多与国事有关,“秦相写的?”
月弗之点点头,“你们上次走后,朕苦思冥想了一整夜,发觉夫子死前,或许曾无法握笔不能视物。”
随即,他将那堆纸一一摆开。
其中有几张纸,上面的字歪歪斜斜。与旁边几张纸上的字一对比,其笔迹其力道,判若两人。但月弗之可以发誓,桌上所有的纸,全是秦延所写,“朕问过几个太监。这几张纸,是夫子半年前,在夜里所写。”
那时,太后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位太监,欲毒杀他。
结果下毒之事败露,太监被灭口,死无对证。秦延得知此事,特意搬来宫中,与他同吃同住。
有几晚,秦延头痛欲裂。为防扰他安宁,便等他睡着后,去了偏殿。
他听伺候的太监说,秦延常在偏殿写折子。有一回,太监与他提过一件小事,“陛下,秦相夜里总犯雀蒙眼。蜡烛明明在他面前,他却说看不到。”
之后,秦延搬回宰相府。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秦延说是劳神症,不碍事。
“半年前?”
“对。”
月浮玉似想通了什么,拱手道谢后,急匆匆离开。
几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孟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大人,秦延和你,没准是被人毒死的……”
一样的头痛,一样的不能视物,一样的无法握笔。
这世上,哪有什么劳神症?他与秦延,都死于一场阴险的毒杀。
月浮玉越走越快,直至消失在无尽的宫道中。
顾一歧叹息一声,“我们先回去,他想清楚后,自会来找我们。”
“月大人为月氏殚精竭虑,到底何人会害他?”孟厌幽幽叹气。话锋一转,她看向姜杌,“你知道是不是?”
“真相残忍又令人作呕,让月浮玉自己面对吧。”
月浮玉是何等聪明人,一猜便知当年自己死亡的真相。他慌忙离开,不过是一时无法面对。不信自己辅佐的君王,不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竟是杀害他的凶手。
四人慢腾腾回到宰相府,不曾想,消失在宫中的月浮玉也在。面色无异,此刻正好好坐在前厅等他们。
孟厌小心翼翼上前,“月大人,你若实在伤心难受,不必强撑。此案有我们在查,定能找到凶手。”
月浮玉目露鄙睨,冷哼一声,“你们查?本官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你们出宫后去了何处?”
闻言,几人面面相看,在一声声敲桌声中,孟厌推姜杌上前解释。
“顾一歧路过书画斋,看上了一幅画。崔子玉见碧阳城的春宫图平平无奇,连跑三家书画斋,自荐做画师。”月浮玉沉默不语,姜杌顿了顿,面不改色接着道:“孟厌肚子饿,我带她去酒楼吃喝。”
在月浮玉发火之前,顾一歧赶紧开口:“也不算一事无成,我们查到一件事。”
“何事?”
月浮玉与孟厌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经意的眼神交错间,孟厌改口,“哈哈哈,你瞧我们。一路着急回来,还忘了查到的线索。顾一歧,你快说说我们查到了什么!”
厅中气氛缓和,顾一歧沉声道:“我生前对砚台颇有兴致。”
他家富贵,各种砚台买了满柜。他自小最爱做之事,便是在书房研墨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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