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有时比神仙还执着。”
崔子玉的手中捏着一支金簪,是临走前,姚适所送之物。她入地府的第一年,被生前的极刑所扰,日夜痛苦不堪。
当时,钟馗大人与她说:“子玉,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因为她已成仙,江婉仪的一切,与她再不相干。
“我生前,也很执着。”孟厌啃完猪蹄,又盯上另一个盒中的果脯。颜色各异的果脯装了两层,一吃便知买果脯之人的用心,“我执着地想买一盒胭脂,甚至最后因此送了命。”
她去山林采药,偷偷攒了好几年,才背着爹娘攒到一两银子。
可惜直到死,她还是没有买到心仪的那盒胭脂。那盒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一眼便相中的胭脂。
“忘了与你说,他昨夜留了一个案子给你!”崔子玉从身后取来案子的卷宗,“我帮你看了,是一个小案子,在离陈郡不远的平郡。”
“平郡啊……”
第85章 地府乱(一)
这世上,无人知搅乱荒从何而来。
就像姜杌,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搅乱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只能没日没夜的修炼,直到走出搅乱荒。
时隔多月回来,姜无雪照旧在他踏入搅乱荒的一瞬,持剑从天而降,“无雪。除了我,没人会进来。”
姜无雪收了剑,走到他身边,“妖主。不对,上月来了一个人。”
“谁?”
“南宫扶竹。”
“他怎会找到搅乱荒?”姜杌与姜无雪并肩走在雪上,“他不是凡人吗?”
姜无雪无语道:“那人本来只找到山下。姜有梅那个没脑子的蠢妖,一听他认识你,便乐呵呵把他带进来了。我赶过他几回,死活赶不走他。”
因姜杌一再叮嘱,让他不要出手伤凡人。他只得每日催促南宫扶竹离开,不敢动手。
南宫扶竹认识的人该是温僖,怎会是他?
姜杌心中起疑,疾步往院子赶。
方一走到院中,便看见身形消瘦的南宫扶竹朝他奔过来,“你能不能杀了我?”
“啊?”
震惊过后,姜杌一口拒绝,“我若是杀了你,天庭与地府,皆不会放过我。”
他一个妖怪,虽法力高强了些,但哪敢杀无辜凡人。
南宫扶竹不依不饶,“你上回不是杀了方聿泽吗?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姜杌不欲与他多解释,“我可以杀他,但不能杀你。”
眸中最后一丝光亮黯淡下去,南宫扶竹寂然开口,“赤水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我失了她,又没了家,实在不知该去何处寻活路。”
自从被抄家,他试过自尽。可每回,总有人在旁救下他。
无数次被救之后,他放弃了。
有一日,他路过茶肆,听到说书先生说,“妖怪杀人如麻,最爱吃凡人修炼。”
于是,他便想着:找到一个妖怪,再让妖怪杀死自己。
他认识的妖怪只有一个,便是姜杌。辗转打听了半月,他才找到搅乱荒。
姜杌听他说完,更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姜杌,又住在搅乱荒?”
南宫扶竹:“上回你走后,有几个人找到我,问我是否认识你?他们走时,我留了个心眼,问你叫什么,他们与我说了。”
姜杌根据南宫扶竹描述的相貌,猜测那几个人应是北方鬼帝的属下,“他们也真是的,什么都告诉你。”
“对了,他们还骂你和那位孟姑娘狼狈为奸。”
“胡说,我和她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侣。”
姜杌坚决不肯杀死南宫扶竹,“我看过你的生死簿,你的阳寿还有十年。”
“十年……”南宫扶竹满目哀伤,“我等不了十年了。”
姜杌:“活着不好吗?”
南宫扶竹:“不好。”
于他来说,活着太过难受。
不论儿时,还是长大,无人在意他的喜恶。
他浑浑噩噩活到与赤水相遇,可他的爹娘又亲手断绝了他的唯一生机。
姜杌看穿他眼中的死意,宽慰他几句后,特意找到姜无雪与姜有梅,“他瞧着想死,你们盯着点他。”
姜无雪提剑出门,“妖主,我去赶走他。”
“他已找到搅乱荒的入口,你赶不走他。”姜杌拦下姜无雪,而且他观南宫扶竹心生死意又无处可去,“他上次救过我一次。你们盯紧他便好,特别是有梅。”
姜有梅自知做了错事,从始至终低着头不敢吱声。
当下一听姜杌提到他,赶忙发誓,“妖主,你放心,我定死死盯住他。”
“我明日将出门一趟,大概会去一个月。”
“妖主,孟姐姐今日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姜杌笑意加深,“等我回来,她便能长久地与我在一起。”
姜有梅心下了然,爬上桌子,晃着小腿,“妖主,孟姐姐是地府的神仙,对不对?”
姜杌往后微仰,眼中难得流露出赞赏之色,“你怎么知道?”
姜有梅捂嘴偷笑,“嘿嘿,我认识大邺城的城隍。他与我说,孟姐姐从前是孟婆,后来是判官。因为好色,让一个坏妖骗了,这才被地府派来人间查案赎罪。”
“哦,城隍有没有与你说,那个坏妖叫什么名字?”
姜有梅晃晃头上的梅花,“没有。他是个九品城隍,不常回地府。只打听到坏妖原先是孟姐姐的暖床跟班,听说相貌与你不相上下。”
“下来!”姜杌厉声吩咐道:“你整日偷懒不修炼,跑去山下显摆便罢了,还敢与城隍结交。”
千年来,姜有梅头回被姜杌训斥,此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任热泪奔涌而出,“呜呜呜,妖主,我帮你打听过了。孟姐姐是真心喜欢你,并非将你当做坏妖的替身。”
“滚――”
姜无雪等姜有梅夺门而出,一脸不屑,“这蠢妖,妖主比坏妖好千万倍。她放着妖主不要,难道选一个骗她的坏妖?”
“我看你也是一个蠢妖,滚――”
月浮玉收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
怎么他养的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蠢。
今日的搅乱荒,又现满月。
姜有梅坐在冰山上,抱着姜无雪大哭,“我又没说错话,妖主为何骂我?”
姜无雪一掌推开他,“许是看你烦,又觉得你蠢吧。”
譬如他,一直便觉姜有梅无用又烦人。
每回去收上供银子,但凡姜有梅跟着,他不仅要对付不听话的妖怪,还得分心救晕倒在地的姜有梅。
姜有梅:“哼哼,妖主也骂你蠢呢。”
姜无雪:“呵呵,再蠢也比你聪明。”
次日一早,姜杌穿过漫天风雪,沿着山路,一步步走向等在山下的月浮玉与顾一歧。
“孟厌回地府了吗?”
“我让她查案去了。”
姜杌半是夸赞半是讥讽:“月大人果真会做官。”
衣诀翻飞,月浮玉迎风而立,“并非本官自夸,三界中,无人比我更懂为官之道。”
“……”
去天庭的路上,姜杌趁机告状,“北方鬼帝的几个属下,私自向凡人泄露地府机密大事。还有大邺城的城隍,与山中妖怪私交过甚!”
月浮玉:“行。此事若查实,你可得三两的赏钱。”
赏钱,姜杌倒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他和孟厌的名声,“我若将此事说清,你能否写个皇榜,还我和孟厌一个清白。”
身后的顾一歧默默开口,“还有我。”
他与月浮玉先回地府,足足五日不眠不休,总算将酆都大帝写的所有书看完。
所有答案,果然尽在书中。
月浮玉思忖片刻,“行吧。但你私自入地府这事,得算大过。”
姜杌竭力争取,“我帮地府做了不少事,功过相抵。我这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一切由大人定夺。”
行了几日,三人抵达南天门外。
今日值守南天门的守卫远远看见月浮玉的身影,赶忙理理衣袍,立正站好,“月大人好!”
月浮玉看着两人,颇感欣慰。
百年前,他代管天庭前,南天门的守卫懒惰成性。经他调教三年,才渐成如今这般奋发有为的样子。
“酆都大帝在何处?”
守卫一脸正色,遥遥指了指最高处的弥罗宫,“回月大人,大人在弥罗宫与诸位大人下棋论道。”
月浮玉带着两人前往弥罗宫,守卫看着姜杌的背影发愣,“他好似是妖怪,我们要拦吗?”
另一个守卫道:“还是拦一拦吧?要不然秦大人知晓这事,便是两分……”
“咱们真是命苦,刚走一个月大人,又来一个秦大人。”
诸天之上,九根擎天玉柱,琳琅振响。
酆都大帝被三人找到时,正与秦延侃侃而谈,“自从月大人代本官掌管地府,每日夙兴夜寐,清减不少。本官于心不忍,欲为他寻一帮手。秦大人,你意下如何?”
秦延拱手施礼,“多谢大人赏识。下官才疏学浅,怎敢当此重任?再者,大人乃地府百官之首,万事自该亲力亲为。”
人没骗走,反被秦延教训一通。
眼看秦延越说越起劲,酆都大帝缓缓退后,打算溜之大吉。
不曾想,方退了两步,又被另一人拦下,“大人论道多日,想必感悟颇深。不如今日便与下官彻夜长谈,说一说酆魂殿,如何?”
酆都大帝心觉躲不过,只好沉着转身,“行,你们随本官去流坡山。”
昆仑云雾缭绕,四人在雾气中渐行渐远。
日月周而复始行经昆仑,人间的日与夜由此而生。
孟厌与崔子玉一路颠簸二十日,才到平郡。
所谓的小案子,只查了五日,便真相大白。原是一男子因病自尽后,不放心死前收留的狸奴,趁黑白无常与城隍寒暄之际,逃之夭夭。
崔子玉追着游魂满城跑,好说歹说才将他哄好,“你放心,我们马上去帮狸奴找新主子。”
孟厌抱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在城中遍寻买主,身后跟着唠唠叨叨的游魂。
一连三个买主,游魂全道不满意,“这三个不行。你瞧他们,对小厮无半点耐心,定不会好好对我家霜霜。”
这只叫霜霜的狸奴,虽好看但也重。
孟厌抱了一日有苦难言,前胸后背早已大汗淋漓,“那你说,你想把霜霜交给谁养?”
游魂支支吾吾半晌,最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书院,“给他们吧。”
他们是游魂生前的几位师兄弟,孟厌抱着霜霜找到其中一人,“余生临死前托我将这只狸奴交与你们。”
几人一听余生的名字,个个泪流满面。
“我们已在帮他筹措治病的银子,他为何还要寻绝路?”
游魂余生立在孟厌身后,一字一句应着几人,“这病是无底洞。已连累你们多年,不忍再让你们为我折腰,卑躬屈膝讨好他人。”
“对了。他临死前说,有你们相伴多年,已很知足。”
第86章 地府乱(二)
游魂余生心愿已了,在向两人道谢后,跟着黑白无常隐入茫茫密林中。
崔子玉:“走吧,我们去投宿。”
孟厌:“即公山到底出了什么乱子?竟连阎王大人也去了。”
“不知。”
孟厌原本打算查完此案,便回地府找阎王求情,把魂魄放回去。谁知崔子玉回地府一问,才知即公山早先出了乱子,阎王半月前,率鬼差平乱去了,不知何日才归。
凡人之躯不能在地府久待。
她眼下只能在人间逗留一段时日,等阎王或月浮玉回地府,再行还魂之事。
平郡八面环山,岁已深秋,群山深红出浅黄。
孟厌与崔子玉在城中闲逛半日,投宿的客栈没找到,倒听到一件事。
经刑部查实,方相国与南宫太守多年来同流合污。
十年前,两人便暗中与太傅丰卿侯勾结,意欲推晋王继位,好把持朝纲。
茶肆中,有人提起南宫扶竹,“这位南宫公子真是正直,亲自入宫,告发南宫太守收受贿赂,包庇陈郡都尉之子卢望丘逼死未婚妻,欺辱女子一事。”
早在南宫太守收下卢都尉的一箱金银前,南宫扶竹便偷偷瞒下所有证据。
盼着有朝一日,能还那些无辜女子清白。
孟厌听着邻桌几人的交谈,颇有一番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追查诸蔷一案,以为南宫太守是正义的好官。岂料,他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还死者一个真相的南宫太守。
在真正得知真相后,转头便找卢都尉索要贿赂。帮真凶卢望丘掩盖真相,也为维护方相国之女方盈的名声。
一个女子的死亡真相,转瞬成了他手中的聚宝盆。
邻桌几人仍在说,“南宫家抄家后,南宫公子抱着一截木头离去,不知去了何处。听说陛下有意留他在宫中继续做画侍诏,他言斯人已去,他再也无法提笔作画。”
另有一人道:“上月,南宫公子的几位好友写了一本《赤水扶竹》,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几人相约改日去戏班听这出《赤水扶竹》,孟厌望向平郡城外的群山,“赤水放弃投胎在地府等他,不知他是否依她所言,好好活着。”
崔子玉催她离开,“他最听赤水的话,也许此刻便在某处活着吧。”
甫一回客栈,有鬼差找来。
一来是查案司出了新案子,需孟厌去查;二来即公山的乱子久未平息,阎王下令,让判官司所有五品以上判官前去增援。
崔子玉诧异之下,忙问道:“即公山到底怎么了?”
鬼差目露哀色,“半月前,有牛头马面去即公山勾魂,被人所食。”
“人吃了牛头马面?”孟厌大惊失色,“他们是神仙啊……怎会如此?”
鬼差连连叹息,被食的牛头马面与他交好。
那日,他们同去人间。路上,几人还曾抱怨过即公山几句,“即公山那个邪门地方。这几十年,别说人,连妖怪的魂魄都勾不到一个。小弟这月的绩效,只能靠几位兄长了。”
“好说好说。我这月被派去战场勾魂,手上攒了不少游魂,分你几个便是。”
他们笑着分开,可直到鬼门关阖上,他却再未等到他们出现。
几日后,有两位妖冥使行过即公山,无意发现牛头马面遗失的令牌。四下寻找,在林中发现一堆尸骨。
两人惊觉不对,慌忙回地府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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