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查了几日,发现山中妖怪全无,“阎王大人怀疑有人吞妖食鬼,妄图长生不老。”
崔子玉:“为何又让判官去?”
鬼差:“那群人的修为已在鬼差之上,只得派判官去抓。”
“那群人?”
“对,我们前日抓到一人。据他所言,山中还有约三十人。”
的确是大乱子。
凡人无法分辨妖魔鬼怪,这群人却懂捕杀妖怪,甚至胆子大到连神仙都敢吃。
长此以往,不知会长成怎样的魔物。
崔子玉担心孟厌,临走前找鬼差另讨要了两人,“你派两个鬼差保护她。”
鬼差点头应好,“两位大人,下官已与他们约好,他们明日便会来此。”
既如此,崔子玉不敢耽搁,赶忙随鬼差前去即公山。
孟厌抱着卷宗看了半宿,翌日睡到午时,两个鬼差仍未到。
“他们怎比我还懒?”
孟厌无法,只得先去查案子。
不到半日,案子查清,黑白无常拘魂离开前,特意与她说,“鬼差们大半去了即公山,剩下的鬼差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孟大人,你在平郡多等几日吧。”
等孟厌垂头丧气回到客栈,正巧在路边遇见上回替他们驾马车的牛妖,“牛妖,你怎么在平郡?”
牛妖一脸老实相,闻言摸摸头,“有人雇我驾马车来此。”
“你何时回大邺城?”孟厌俏声问他。她不想留在平郡,她想去搅乱荒,“可否捎我一程?”
“行的。”牛妖收了上一个人的银子,喊上孟厌,连夜出发,“平郡去大邺城,需十日的车程。我力气大,六日便可到。”
“你真勤勉。”
说好的六日,在孟厌一声声的夸赞声中,生生变成了五日。
待马车停下之时,孟厌哆哆嗦嗦,手脚并用爬出马车,“多……谢。”
在山下歇了一会儿,孟厌赶紧上山。姜有梅留下的记号与狐裘还在,她披上狐裘,大步踏入。
预想中的剑光没有闪过,孟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怪了,讨厌鬼姜无雪今日怎么不吓我?”记起姜杌曾说这月要收上供银子,她猜姜无雪应不在搅乱荒。
“姜有梅。”
风雪渐盛,她边走边喊,却无半个人影出现,“有梅连我都打不过,难道还能去帮姜无雪?”
院子近在眼前,院中却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见到是她,微微有些震惊,“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孟厌盯着面前的男子,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他颓唐不少,“南宫扶竹,你怎么在这儿?”
南宫扶竹无奈笑了笑,“人间无处可去,便想来此躲躲。”
鹅毛大雪不停,孟厌往院子里面张望,“姜杌回来了吗?”
“昨日已归,方才去了冰山上修炼。不如我带你去?”南宫扶竹目光一闪。见孟厌轻轻点头,他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袍子,“你等我片刻,我回房披件狐裘便来。”
“好。”
再出门时,南宫扶竹问起她和姜杌,“上回,有几个人找到我。说你贪色好财,表面被姜杌所骗,实则与他勾结,盗取宝物。”
孟厌气得牙痒痒,“哪个臭鱼烂虾说的?”
南宫扶竹扑哧一笑,“姜杌也说他们是臭鱼烂虾。”
越往冰山走越冷,孟厌拢了拢狐裘,又看旁边的南宫扶竹瘦得不成样,心有不忍,“要不你给我指指方向,我自己寻路去找他。”
南宫扶竹摇摇头,“我在院中坐着也无事,就陪你走两步吧。对了,你们打算成亲吗?”
“你怎么知道?”
“有梅说的。”南宫扶竹忽然记起姜有梅当时说话时的得意样,忍不住笑出声,“他说你从前眼瞎,找个了坏妖。如今幡然醒悟,才看到姜杌的好。”
“他蠢死了。”
孟厌捏拳生气,“姜杌瞧着聪明,怎养的妖怪,一个蠢一个烦,没一个好妖!”
南宫扶竹:“天性使然,姜杌也未多加管束。他们其实……挺好的。”
起码对他,这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已远超他的爹娘。
孟厌嘴角一抽,“姜无雪哪好了?整日拿着一柄剑到处吓人。”
譬如她,每回进搅乱荒,总要被他拿剑吓一回。
南宫扶竹有心为姜无雪解释,“他如今是我师父,教我练剑。”
“你竟有胆子拜姜无雪为师?”孟厌想起姜无雪冷冰冰的脸,便觉害怕,“他阴晴不定,小心哪日不高兴,把你打一顿。”
南宫扶竹苦着一张脸,“我知道无雪脾气不好。起初,我找过有梅。唉,他实在一无是处。”
姜有梅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提教他练剑。
“你练剑做什么?”
孟厌问的这一句,直到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才听见有人回答。
“为了……杀你。”
话音刚落,孟厌的胸口凭空多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闪着寒光。从她的后背刺入,又从她的胸口刺出。
剑上染了血,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到雪上。
如三十年前死亡当日,孟厌又一次倒在雪中。她怔怔看着南宫扶竹,“为什么?”
“对不住。”
南宫扶竹平静地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与她说起,他想了很久很久的计划,“我想死,可他不肯杀我。他离开后,我听说他爱你至深,便想利用你,逼他杀了我。”
血从胸口处的伤口涌出,孟厌慌忙用手掌去捂。
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又从她的指缝间溢出,顺着手指的方向,淌进雪里。
腥热的血,落进冰冷的雪里。
转瞬,消失。
阳寿将近的无助感,再一次笼罩孟厌。她想喊,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只挤出一点点粗哑的声音,“姜杌,救我。”
南宫扶竹伸手接过一捧雪,“他没有回来。对不住,你们帮我良多,我却骗了你。”
雪落无声,可耳边突兀地响起了渺茫的呜鸣声。
孟厌拼尽力气往前爬,想喊来姜有梅或姜无雪。阎王一再叮嘱过她,千万不能死,否则会失忆会损仙身。
她想长生不老,她不想再做回命薄的凡人。
南宫扶竹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无雪后日才归,有梅去了城中。我以为等不到你了,我以为没机会了……”
孟厌骤然没了劲,眼前一白,她侧躺在雪上喘气,“我是神仙,你就算杀了我这具身子又如何?等我回到地府,等我醒来,我会来找姜杌说清。”
“我知道你是神仙。”南宫扶竹呵出一口寒气,“姜杌明日回来。我会告诉他,我杀了神仙孟厌,而不是凡人孟厌。”
“他又不傻,不会信你的。”
“孟姑娘,他会信的。”
第87章 地府乱(三)
孟厌在成为孟厌前,是平郡城外一户人家的二女儿。
在没有弟弟之前,爹娘对她不好不坏。等有了弟弟后,她每日要干的活,多不胜数。
兄长大她七岁,可他却不用干活。
因为兄长是个读书人,虽说他认的字,还不如她随耳偷听到的多。
兄长学了数十年,一事无成。
至说亲时,十里八乡的姑娘嫌弃他空有读书人的架子,实则连字都认不全。
她十九岁时,兄长二十六岁。
邻村相熟的媒婆找到爹娘,提出换亲。用她,换另一人的妹妹。
那位未婚夫婿的名声不大好,邻村的姑娘无人敢嫁给他。
她也不想嫁,害怕被打死。
兄长和爹娘找到她,接连劝了多日,“二妹,你别听外人乱说。他和善易相处,你嫁过去便有享不完的福。”
至亲眼里的算计刺痛了她的心,她无力反抗,只能点头答应。
成亲前,她攒到一两银子。
那日大雪纷飞,她兴高采烈找去胭脂铺。
在一处暗巷,她被人拦住。那人跟了她一路,以为她的钱袋里有数不清的银子。
她竭力解释,那人嫌烦,一刀捅进她的腹部。抢了她的钱袋,一走了之。
走了很远,她听见那人的抱怨声,“就一两银子,跟宝贝似的捂着……”
这些年,她干活挣的银钱全被爹娘拿走。
这一两银子,是她攒了几年之数。
她运气说坏又尚好,那人刚出巷口便被捕役抓住。
有好心人抬她回家,还帮她请来了大夫。
可惜,大夫开口便要二十两,“刀上有毒,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
爹娘看着她,抹泪却不说话。
后来,未婚夫婿的舅姑来了,也是抹泪不说话。
每个人都在等她自己活,抑或等她自己死。
她看着他们,慢慢阖上眼睛。
再睁眼时,黑一盯着她,连话都说不清,“你好像……是死了,跟我们走吧。”
白二无语望天,“大哥,什么好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跟你们去哪儿?”
“地府。”
黑一白二那时初入地府为官,她是他们勾的第一个游魂。
三个新死的游魂一言不发走过黄泉路,正要走进鬼门关,却被守卫拦住,“黑一,她的路引呢?”
白二眨眨眼,“路引是什么?”
守卫捶足顿胸,大骂牛头马面,“骗一个是骗,骗两个也是骗。他们怎净骗些蠢的?!”
她记起城隍给过的一张纸,赶忙递给守卫。
好说歹说,他们总算进了鬼门关。
黑一白二走到望乡台,又把她推给阿旁阿防,“阴帅司让我们去领令牌,你们带她去投胎吧。”
阿旁阿防是一对双生兄弟,入地府为官已十年之久。
去奈何桥的路上,两人一左一右,对她十分关切,“你想投胎吗?”
她用力点点头,阿旁道可惜,“本官瞧你是个人才,才有心留你在地府做官。”
“我能做什么官?”
“地府的官缺可多了!就拿轮回司来说吧,当孟婆,每日仅需熬熬汤,每月便有五两俸禄拿。”阿防怕她不信,特意取下腰间的令牌给她看,“在地府做官,便可领一块金令牌。如何,不错吧?”
那令牌,金灿灿。
她心动了。
再者说,她生前时常熬汤,“我愿意留在地府做官。”
阿旁阿防见她同意,拐道去了轮回司见泰媪。
泰媪慈眉善目,像一个活菩萨。一见她,便亲热地问东问西,“你生前可熬过汤?可帮家中干过活?”
“大人,我都做过的,我还会劈柴挑水种菜采药!”
泰媪满意点头,拿出一张纸,让她选一个名字,“本官手下孟婆,皆有名有姓。你快挑一个。”
她东挑西选,指了一个孟厌,“大人,这名字是何意思?”
泰媪生前没读过几本书,见她眼神灼灼,只好现编了一个“朱厌”的故事诓骗她,“你听说过神兽朱厌吧?此字,便是出自神兽朱厌的厌!”
阿旁阿防在一旁小声低语,“泰媪大人,朱厌哪是什么神兽啊……”
“那我要这个名字。”
自此,平郡城外那户人家的二女儿,成了孟厌。
很多年后,她遇见顾一歧。
顾一歧生前是状元,书读的自然多,“厌,为满足。这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孟厌很满足在地府的每一日,虽然她每一日都无事可做。
日子久了,她成了地府偷懒耍滑凑热闹的一把好手。
每月绩效,月月垫底。
有几年,她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地府,再世为人。
城隍让她放宽心,“莫怕,最多扣俸禄。本官在地府千年,还未见过有同僚被赶出地府。”
地府很好,她不想离开地府。
更不想投胎做人,做一个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的凡人。
搅乱荒的雪仍下着,很不幸,这具凡人之躯的阳寿即将到头。
孟厌从腰间取下那两颗不值钱的琉璃珠,握着手中。这是姜杌尚是温僖时,送给她的唯一礼物。
那日,他们同去人间,她看中了一支簪子,缠着让温僖付银子。
温僖一向抠门,只肯掏十文钱买簪子旁的琉璃珠。虽然几日后,那支簪子还是到了她手上。
眼下,琉璃珠沾了掌心的血,闪闪发亮。
孟厌第一次觉得这珠子好看,珠光绽放,其间隐隐有萤萤之光闪烁。
南宫扶竹背对着她,兀自在说,“他快回来了。”
孟厌努力朝出口处望了望,恍惚间,她好似看见有人笑着从山下走上来,“姜杌……”
有光倏忽闪过,南宫扶竹回头,孟厌已彻底倒在雪中。
“对不住。”
他再次诚挚道歉,而后静静坐在雪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远处出现一个红色身影,却是姜有梅。燃起的希望又落空,他懊恼地继续坐在孟厌旁边。
染血的琉璃珠又亮了亮。
就在他的眼前,几缕白线,似线又非线,被吸进琉璃珠中。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的三魂七魄。
雪落,覆了一层又一层。
姜杌赶回搅乱荒时,姜有梅正坐在院中堆雪人。
雪人堆了四个,三人一狗。
“你也不怕无雪看见,追着你打。”姜杌环顾一圈,却不见南宫扶竹,“他和无雪呢?”
姜有梅:“那个凡人走了。姜无雪下山收银子,听说昨日又与城中妖怪比剑。”
姜杌推门进去,“你怎么知道他与妖怪比剑一事?你难道出去过?”
姜有梅随他进去,再三发誓,“我只昨日和今日出去过,就半个时辰。”
“孟厌来过吗?”
“没来过。”
姜有梅爬上桌子,见他笑得开心,凑到面前问他,“妖主,你打算何时娶孟姐姐?”
姜杌扫了他一眼,“你关心这个作甚?我让你练剑,你练了吗?我让你打坐修炼,你修炼了吗?”
他在天庭的日子,日日向月浮玉取经,想知道如何养好姜无雪与姜有梅。
月浮玉不堪其扰,只丢下一句话,“严师出高徒。”
姜有梅被他连番逼问,慢慢爬下桌子,捂着脸跑出门。
一路跑一路哀嚎,路过雪人身边,他一脚踢飞堆好的白色小狗。
姜无雪抱着一堆银子回来,正好撞见姜有梅哭着离开,“这个蠢妖,又怎么了?”进房不见南宫扶竹,他怅然道:“我好不容易收个弟子,他怎还跑了?难道嫌我剑术不精?”
与孟厌约定去永安镇的日子过了三日,姜杌依然不见孟厌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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