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在哪?”
“阿梨与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路上遇见的姑娘,她来京寻亲。”
“遇上知心朋友,是桩美事。”
“她在哪?”
“阿梨急什么?我若直报名字,不带她来,你会来吗?”谢故白穷追不舍,想从她嘴里听见她的自愿。
沈知梨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谢故白像变了个人,虽然……她并没有多了解他,但对比起在余江时,现在的他哪怕面带微笑,仍令人后脊发凉。
“……不会……”
谢故白苦笑道:“阿梨为了鹤公子,一点违心虚假的话都不愿说于我听,就像当年……为了我,不顾一切的你。”
“谢故白。”沈知梨已经有些不悦,耐心也即将耗尽。
谢故白曲指在桌面敲了两下,没一会儿帘子从外撩开,阿紫被头戴斗笠之人钳住胳膊戴了进来。
“沈小姐!”阿紫被摁到她身边坐下。
沈知梨检查一圈,阿紫没有受伤,她对谢故白道:“若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她仰头,头戴斗笠的人身高体壮,如墙堵在门口,她骤然把目光放在平静喝茶的谢故白身上。
他漫不经心放下杯,拿起筷子,“阿梨尝尝,这些都是阿邶的拿手好菜。”
“谁?”沈知梨愕然甩头。
柔帘垂叠在他壮硕的肩头,他脱下斗笠,露出嬉笑面孔。
“怀淑郡主,好久不见。”
“杨邶?!”沈知梨目光在他与谢故白身上移动。
杨邶:“原来郡主失忆不记得事了,我说怎么破酒家见到我不认识呢。”
他热情坐到谢故白身边,招呼她,“快尝尝,都是你喜欢吃的,公子特意让我做的。”
阿紫在桌子底下不安轻扯沈知梨的衣袖。
沈知梨拍拍她的手安抚,对谢故白道:“我们还有事……”
谢故白并不打算放人,“我冒死来京就是为了见你一面,陪我吃顿饭这般不愿吗。”
他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她碗中,“阿梨今日一直在拒绝我。”
沈知梨叹息,“谢故白。”
杨邶见状不对,当起和事老,“郡主你尝尝看,我做顿饭可不容易了。”
沈知梨:“杨邶……我忘了些事,只隐隐约约记得,我们是一同长大的吗?”
杨邶听出她是在试探他与他们干系,噗嗤一笑,“郡主现在见谁都如此警惕了,我哪能和你们长大,我是江湖人士,与公子相识是在余江,后来四处游荡,来京遇上醉酒的郡主,把我认成小郎君了,拉过来灌酒了,再之后,谢公子托我照顾你,我们可是破酒家常客。”
沈知梨默然,她没有记忆,但据他所说似乎没有漏洞,真是她多虑了吗……
她拿起筷子吃菜,“阿紫吃完我们再去逛吧。”
沈知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对菜动过筷,她才会吃。
而谢故白也知她心所想,每一道菜都夹了一遍。
这顿饭,几乎是杨邶在活跃气氛,只有他一人喋喋不休,哪怕没人搭腔,他也说的热火朝天。
她要去找鹤承渊,要是被他发现她和谢故白在一起,本来两人在余江就不对付,见面不得打起来。
沈知梨坐如针毡,略显焦躁,简单扒了两口饭,就想离开了,“我吃好了,若是没什么事,我带阿紫先走了。”
“谢故白……我们之间,暂且到此为止吧。”
谢故白手中一顿,“到此为止……”
杨邶禁声,小心瞥视垂首的谢故白,“郡主……你们多年未见……”
沈知梨:“嗯,你早些离京。”
谢故白闷声道:“好。阿梨陪我回府一趟吧。”
“谢故白?你不知道现在是何情况吗?”
“我知道,我是余孽,阿梨是要说这事吗?若是,不必再说,陪我回府。”
他一字一句强调,不容反驳。
“谢……”
“多年没回过家……荼蘼花,该开了。”
……
沈知梨挣不过,随他走在大街上,杨邶把斗笠递给谢故白。
去往谢府的路很漫长,他放慢步子,万分珍惜只在梦中见过的场景,与故人旧地重游。
他们并肩而行,小摊前他会止步问她有没有兴趣,可她永远都在对他摇头,拒绝他。
她不接受他的好意,不与他触碰,从前见到他会冲进他怀里,会与叶婉争风吃醋的少女,如今对他仅剩疏远与警觉。
沈知梨:“我吃饱了,吃不下了。用的也不缺,他会给我买。我送你到谢府门前,荼蘼……我就不看了,你早些离京。”
谢故白听了她几个时辰拒绝的话语,此时心里也没了太大的波澜,他一笑而过,“阿梨为何总是赶我离开,我会离开的,陪我看一场盛开的荼蘼吧。”
“谢故白,谢府旧址我路过一次,已烧成残破的废墟,又何来荼蘼。”
“荼蘼顽强,风吹又生。”
“你从前为我夺来的荼蘼在王府开的娇艳,谢府的……”
谢故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阿梨,你说与他是真心相守,他怎么没陪你出来?”
沈知梨哑然,“他、他……今日有事。”
“他把你扔下不顾吗?”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除邪是仙家大事,大事一完,仙首大人又有何事比你还重要?”
谢故白垂眸去握她的手,被她躲开了,“陪我看完荼蘼,我就走,成吗。”
“我……”
还没等沈知梨拒绝,谢故白半眯眸子,道:“不要拒绝我。”
他平淡的语气里透着病态的偏执,与温柔如玉的行举十分不搭,也使她有些压抑。
沈知梨不再接话,不拒绝也不答应,只大步往前,希望尽快结束不适。
就在她拉着阿紫上前两步时,谢故白趁势攥住她的手腕,“慢些,不急。”
沈知梨顿步,“放手。”
谢故白固执着,没松,反倒握的愈发紧了。
阿紫担忧道:“沈小姐……”
沈知梨皱起好看的眉,“放手,你捏疼我了。”
“就这么着急甩脱我吗?阿梨……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与你看那场爬满整个谢府的荼蘼,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我不喜欢荼蘼。”
“你喜欢。”
“你!”
“嗡――!”何物朝他们飞速袭来,杨邶会些功夫,最先察觉,他正要出手时,谢故白摁住了他的手,制止他。
一本书重重砸在他的胳膊上,随后落地,风吹页面,沈知梨看清几句,是说书人的春宫事?!
她骤然回头,鹤承渊面无表情耸立人群,目不斜视锁住她。
沈知梨放眼去才发觉,这条巷子走两步就是说书人的屋子,而说书人几日前离京了,鹤承渊一夜未归该不会!在说书人屋里翻了一夜……春宫……事……
完了……她该怎么解释,这个场景。
不等她开口,鹤承渊目光扫视几人,讥诮笑道:“沈大小姐,果然是这般四处留情,不过一夜没伺候你,你就找上了其他男人。”
“……。”
有她解释的,就这一早的事,解释起来够她写本春宫事厚的小册子了。
阿紫指着杨邶道:“鹤公子误会了,沈小姐她……是因为这位公子将我带走……”
“沈大小姐不说话吗?”
她话都没说完,鹤承渊打岔,不想听她说,反问沈知梨,“阿邶。这位遮面的又是何人?阿文还是阿南,不给我介绍一下?”
他俯身嗤笑,神色薄凉,勾起她鬓角的发别到耳后,“毕竟都是要服侍沈大小姐的,不是吗?”
“……”沈知梨企图挣脱谢故白的手,但他仍然不松,势必要与鹤承渊针锋相对,鹤承渊做事从不在乎后果,也不在乎场合,这地方,他拔刀就能打上几个回合,定要分出胜负,才会罢休。
“鹤承渊,我一会儿给你解释。”她转头对谢故白道:“放手。你问我他在何处,而今我君就在这里,谢公子此番握着我,是不是有些不妥。”
‘我君’二字,在她唇齿间咬得极重,强调着。
鹤承渊阴郁的眸微震,却又在‘谢公子’三字蹦出来后,燃起怒火,街边娃娃亲几字时不时嚣张地灌入他的耳中。
忽然,寒光一闪,血色飞溅,砸染春宫册,谢故白手臂出现一道见骨的伤口,血源源不断滴落在地。
“鹤承渊!”沈知梨惊呼道。
鹤承渊漫不经心,拎起衣摆擦刀,“下一刀,断臂。”
这衣裳是她买的,他是真生气了。
第103章 旧印(9)
“公子!”杨邶要上前阻拦,谢故白另只手扯住他让他勿动。
从书砸来那刻,他就没想躲,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阿紫瞧着已流了一地的血,惊讶瞪着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不敢再言。
鹤承渊漆黑的眸子溢出狠戾之色,“谢公子不在余江好生待着,跑京城来送死?”
谢故白在斗笠中一言不发,握住沈知梨的手,五指因疼痛发颤。
锋利的刃刀在鹤承渊指间灵活转动,蓄势待发。
“谢公子倒是好本事,死了妻子,望着相好,娶一个爱一个,为妻拼命求药,冒死入京找青梅。”
沈知梨注视着他沾了血污的墨兰色衣摆,又上移目光望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容,邪魅扬起眼角,是副胜者之态的轻蔑。
刀压住谢故白手臂,威胁之意外溢,“你这番佳话,怎么不在京传?陈年往事,积攒厚灰,扫得干净吗?”
谢故白终于出了声,讥讽一笑,“鹤公子的身份,扫干净了?”
“自然,阿梨为我扫得干净,不染尘灰。就是不知公子白,这一往情深演给何人欣赏?”
鹤承渊刀沿他手臂往上走,外袍衣袖划出长口。
“倒是忘了,谢公子在余江就已然对阿梨表达过爱意,可她已经不喜欢你了,娃娃亲又如何?你放出消息,是为闹场笑话?”
刀抵住斗纱架上谢故白的脖子,“先皇一死,谢公子就回京,倒是不知是何目的,让你如此迫不及待。”
谢故白:“我来带阿梨回余江。”
鹤承渊眸子半阖,气场阴冷骇人,浑身笼罩黑沉沉的阴霾,“窥视他人之妻,可不是明智之举。”
谢故白斯文褪去,不像余江时会顾及沈知梨而退让一步,他冷声道:“我与阿梨早有婚约……”
鹤承渊手腕加重,谢故白脖颈处的斗纱晕出血迹,讽刺道:“婚约?谢公子莫不是在指,丧偶的那段婚约。”
血腥味引来百姓好奇八卦。
“呀!怎么出血了!”
“这是?仙首大人!”
“仙首大人,这是?捉贼?”
“怀淑郡主。这是……发生什么了?”
“这人谁啊?”
众人探过头来,对藏于斗笠中的人很是好奇。
谢故白在斗笠中未出声,鹤承渊刀挑上他的斗纱,揭开时,沈知梨骤然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他。
鹤承渊目光骤冷盯住她的手,半晌后,他放下了刀。
周边人越围越多,谢故白的手力逐渐松开,沈知梨借机挣脱了他,拉着鹤承渊往说书人的屋子里去。
谢故白透过斗纱,凝视她冷漠离去的背影,她本是握着鹤承渊的手腕,在行走间下滑,小手包裹住了他,轻易就能夺走一个杀奴堪比性命的刃刀,她与鹤承渊的关系就像当初与他这般,亲昵美好。
阿紫跟在他们身后在前院里止住了步子。
沈知梨一路拉着鹤承渊的手,走进屋中关上房门,防止这人又扭头就走。进屋后乖乖跟着她的人,猛然甩开她的手,甚至露出厌恶,用盆中的水清洗自己的手,非要将她沾过谢故白的味道去个干净,手都搓红了也没停下来。
她把刀放在桌上,“鹤承渊,我能向你解释。”
鹤承渊低首,冷哼一声,“我没兴致。”
“没兴致我也要解释,你想不想听是你的事,我说不说是我的事。”
沈知梨走到他身边,给他把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全倒出来。
鹤承渊不断洗手,满脸不爽,像是无处发泄,只能用此来缓解心里的暴躁与怒气,水花哗啦啦作响,溅到盆外。
沈知梨语气轻柔哄道:“鹤承渊,我和他说清楚了,我说和他到此为止,我只喜欢你。”
“我不喜欢荼靡,我喜欢你为我摘的月季。”
他动作虽没停,但吵闹的水声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沈知梨见有效果,于是乘胜追击。
“我说我心悦你,从身到心,从内到外。”
“与你早已坦诚相见,谈婚论嫁。”
“今早出门,我还遇见了钟叔,他说要重新写一本人丁册,下回你的名字不用挤在缝隙里,我大大的给你留出一行,亲自写上你的名字,成吗?”
鹤承渊:“我没兴趣。”
沈知梨:“你怎么没兴趣,你不是想要吗,我会把你的名字写上去的。”
“哦对了,谢故白他还说要是没带走阿紫,单说他的名字我会不会去见他。那肯定不会啊,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
鹤承渊对着水打了一巴掌,水花溅到她的衣摆,“沈知梨,你不过是贪图美色!”
沈知梨笑嘻嘻道:“那我也只贪图你的美色。”
“小郎君的事你要怎么解释?娃娃亲又要怎么解释?与君辞牵着走晃到我面前又是什么意思!”
沈知梨心虚缩缩脖子。
鹤承渊冷嘲道:“能入沈大小姐,眼中的人,还真是多啊,我是不是还要拿号排位?倒是不知跟在沈大小姐身后排队的人,从京城排到了何处。”
沈知梨嘟囔道:“你……有特殊通道……不用排队。”
鹤承渊满腔怒火,硬生生堵在喉咙,气得抱起盆走到另一处地方,背对她继续洗手。
“……”沈知梨望着这人,站在满架子有翻阅痕迹的春宫册边,气鼓鼓的洗手。
她又黏糊上去,闪到人旁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别洗了,手都搓红了。”
“别拿你碰过别人的手碰我!”鹤承渊甩开她的手,怒视她一眼,继续无休止的搓手,恨不得把她碰过的所有地方都洗一遍。
沈知梨一向心大,她对他的怒吼一点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他气到涨红的脸有趣极了,她一手摁进水中。
“那我帮你洗吧。”
“滚开!”
“……”沈知梨故意扯下脸去,“鹤承渊……你忘了,不能对我说滚字。”
鹤承渊怔愣,像是回过神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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