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早已想好了说辞,从从容容的道:“前两日令尊曾到书院来找过我,因周希言被杀一事生的蹊跷,葛府更是疑点重重,薛使君深入调查之下,得知葛冠宏牵涉前朝,勾连北虏,正欲设法擒之,恰又传来了山匪异动之事,时机未免太过凑巧,薛使君疑心这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思虑过后,便决定将计就计,趁我们前来赴宴之时,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事先叮嘱于我,赴宴时无论发生何事,务必拖住葛冠宏,等他带兵前来,双方里应外合,将葛府一网打尽。”
薛淼听了,不疑有他,只是有些郁郁的道:“我爹也真是的,既然有此计划,怎么也不跟我说上一声,我就那么不值得他信任?”
姜洛微安慰他道:“我以为使君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事关重大,而你向来直爽,情绪外露,对方又奸诈狡猾,若是察觉到什么,岂不就打草惊蛇了?再者说,使君若果真不信任你,根本就不会让你来葛府了。”
说罢,朝沈晏递了个眼神。
沈晏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附和道:“小娘子说的是,薛使君正是此意。”
薛淼听了,心中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笑着道:“我就说嘛,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哪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呢。”
葛冠宏见他们还在游刃有余的闲话聊天,气的直跳脚,冲一众仆役嚷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们再厉害,还能以寡敌众不成?都不许退!一人一脚也得给他们踩死了!老夫有言在先,奋勇拼杀者,重金有赏!哪个要再敢退,老夫要他全家陪葬!”
众人听了这番威逼利诱之言,不敢再犹豫,举起刀剑,硬着头皮,一波接连一波的冲了上去。
沈晏和薛淼便也收了话头,专心迎敌,双方正在混战之际,忽从院外遥遥传来一声高呼:“郎君!二娘子!你们在哪儿?!”
薛淼喜道:“是吴长史冲进来了,咱们快去与他汇合。”
说罢,一面往外退,一面仰起头,高声回应道:“吴长史,我们在这儿!”
却不料,待三人退至院门处时,冷不防从院外闪进一黑衣蒙面人,目光凶狠,手持钢刀,直冲沈晏而来。
那黑衣人来势既快又猛,沈晏又正与众仆役缠斗,姜洛微只当他无论如何躲不掉了,因此想也不想,立刻就扑将上去,要为他挡这一刀。
沈晏惊愕之下,来不及多言,一手揽住她飞也似的旋身躲避,那雪亮的刀刃便堪堪擦着姜洛微的胳膊划了过去。
只听‘刺啦’一声轻响,衣袖被割裂开来,紧接着就有殷红的鲜血沿着裂口汩汩渗出。
沈晏见状,眼神骤寒,左手覆在姜洛微的脑后,将人轻轻按在自己怀中,右手横剑一挥,便干脆利落的斩了黑衣人的头颅。
霎时间,血雾喷洒,人头落地,满院皆静,只有梧桐树叶在风中呼啦啦,呼啦啦的拍打个不停。
第17章
◎隐秘的心思◎
姜洛微人伏在沈晏的胸前,心中如擂鼓,目不能视物,只听得周围的打斗声忽然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明所以。
想要抬起头来查看一番,无奈沈晏手上力道不松,她只得试探着轻声问道:“楚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事。”
沈晏答过话,仍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而是转向薛淼道:“薛公子,这黑衣人乃是北虏驯养的死士,院外应当还有两三百人左右,寻常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遇上,只会白白丧命,我将他们引走,这里就交给你和吴长史了。”
薛淼终于从沈晏方才‘挥剑斩人’的惊骇之中回过神来,心有余悸似的点着头道:“哦哦,好,那……洛微呢?”
“我会保护好她,绝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
沈晏说罢,扔掉手中沾血的长剑,接连两脚将地上那黑衣人的头颅与尸身远远的踢到屋门处,吓得葛家祖孙三人软脚虾似的一步一跌的往后退。
他这才放开了姜洛微,稍稍退后一步,背挡住屋门处,轻声道:“小娘子,冒犯了。”
姜洛微口中‘无妨’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沈晏已俯身弯腰,一手穿过她胁下,另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动作轻柔却非常之快,姜洛微只在身体悬空的刹那,低低的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的就搂住了他的脖颈。
“别怕,不会有事的。”
沈晏低头望了她一眼,而后便抱着她往院外飞跑而去,他一面跑,一面高声说了一句话。
姜洛微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隐约猜到是北虏语,且语气含有明显的挑衅之意。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隐藏在暗处的北虏黑衣蒙面人便纷纷现身,紧随其后,恶狼一般追扑了过来。
沈晏一路左拐右绕,最后停在了葛府空阔的马球场内。
马球场的东面靠墙建了一栋二层的阁楼,想是平日用来做观赛台与休憩室的。
北面却立着满满一排连一排的兵器架,其上刀枪剑戟应有尽有,另设有木桩石磨石墩以及擂台等练武的器械设施,看来这马球场还另有演武场的妙用,难怪方才葛冠宏说他府中一千来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了。
沈晏大致扫了一眼,便抱着姜洛微走进了北面的阁楼中去,将她放在临窗的几榻上,自己也在旁边随身坐了下来,自袖筒中取出一方玄黑色的手帕,为她包扎伤口。
姜洛微此时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疼痛,忍不住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沈晏手上顿了顿,更放轻了动作,包扎好后,他抬起头看她,一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去:“你为何要救我?你可知你会因此而丧命吗?”
从来没有人会舍命救他,盼着他死的人倒是有很多。
姜洛微怔了怔,似乎是被他的问题给问住了,她沉吟道:“我……当时并没想这么许多,不过是看到你有危险,所以就冲了过去,怎么,救人还要原因么?方才那么危险,楚公子不也一直护着我吗?”
沈晏听了,沉默下来,没有作声。
“姜洛微。”片刻后,他忽然唤起她的名字,嗓音是清越的,泠泠的,像琴弦一般铮铮着拨动人心。
“嗯?”姜洛微仿佛被那琴弦拨到梦里去了,恍恍惚惚的应了一声。
“你相信我吗?”沈晏低低的问道。
凭空的这么一句问话,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也不知到底问的是什么,可姜洛微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嗯,我相信。”
沈晏的反应更是珍奇,他轻轻扬起唇角,笑了。
姜洛微讶然不已,微微的睁大了双眼看他。
他居然笑了,这还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露出笑容――上次那转瞬即逝的一抹笑影子,她总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沈晏本就生的极好看,平日里都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偶然这么一笑,真如春雪消融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就这么呆呆的怔了半响,姜洛微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有些傻相,于是垂了垂眼睫,轻轻的咳了一声,又微掀着眼皮望着他一点,问道:“你为什么笑?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没有。”沈晏摇了摇头,敛住了笑,眼睛里却还留有那笑容的余波,“只是我方才并没有明白的问你信我什么,你就那么不假思索的应了,可见小娘子对我这个人是深信不疑,心里高兴的很,所以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还望小娘子勿怪。”
姜洛微听了,心里十分的不好意思中,又夹杂着三分喜悦,脸颊上一阵阵的烘出热度来,想是泛了红,所以微微侧着身子,垂首轻声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怪你。”
她这一侧身,右边的耳廓恰好迎着窗外浅淡朦胧的光影,红粉玲珑,晶莹剔透,真是可爱极了。
“小娘子不怪罪就好。”
沈晏虽想再与她多说些话,可外面那批人却是等不了,因此站了起来,绕到她的面前,俯身一字一句叮嘱道:“小娘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看,更不要出去,安心在这儿等我回来,好吗?”
姜洛微蓦的抬起头来,急切道:“可是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敌的过……”
沈晏不等她说完,便止住她的话道:“即使我不出去,他们也要冲进来,这一战是免不了的,况且你方才说了,相信我的,难道这么快就变了卦么?”
“我……”姜洛微一时语塞,断断续续道,“我没有……我是担心……”
沈晏凝望着她,说道:“我不能要你不担心,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的,好吗?”
语气是商量着的,可他那坚毅冷静的眼神却让人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姜洛微沉沉的点了头:“……好。”
沈晏又似笑非笑的牵了一牵唇角,这才转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不过片刻的时间,外面便传来了刀剑相击并拳脚相加的打斗声,单听那杀气腾腾的声响,已可以想见双方战斗是如何的惊心动魄了。
姜洛微一颗心高高悬起,双手紧紧的抓住裙裾,她心里明白,这种情形下,自己若去,非但帮不上一点忙,还会成为他的拖累,因此强迫自己坐定了,不去开门。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候――在姜洛微却觉过了几个春秋那般漫长与煎熬,外面的打斗声忽然停了。
姜洛微再也克制不住,猛的站了起来,冲到房门处,恰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了进来,姜洛微却恍若未觉。
她愣住了。
门外站着浑身浴血的沈晏,就连那雪白清俊的脸上也淋漓着几点刺目的血迹。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姜洛微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直到沈晏的身体摇摇欲坠的倾靠过来时,才又重新复苏。
她急忙伸出双手把人扶住了,颤着声问:“楚清济,你怎么样了?”
“没事,不过受了几处小伤,性命无碍。”沈晏略顿了顿,垂下眼睫道,“只是……你送我的衣裳,都弄脏了,对不起。”
姜洛微心中一动,眼圈倏的红了,几乎落下泪来:“你傻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一件衣裳,脏就脏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再送你就是。”
“跟这件一模一样的么?”沈晏问道。
“嗯,一模一样。”姜洛微并未多想,点了点头。
“不是说,这个颜色的料子没有了么?”沈晏追问,怀着他的隐秘的心思。
姜洛微闻言呆了一呆,这才想起先前薛淼问时,自己确是说过没有了的,当下便有些窘迫,浓长的眼睫小扇子似的上下翻了几翻,勉力找补道:“嗯……我忽然想起来,其实,还有最后一匹呢。”
末了,又补上一句,“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薛淼,给他知道了可是要闹脾气的。”
沈晏凤眼微弯,浅笑着应道:“好,我一定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他故意的随了她说话,从来没有过的孩子气,他那一颗僵冷的死气沉沉的心仿佛活了。
第18章
◎他那楚楚可怜的眼神◎
姜洛微搀着沈晏往外走。
阁楼旁边不远处便是马球场的出口,她全幅心神都在沈晏的身上,再加之沈晏巧妙的利用二人身高差异,将她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姜洛微并没看到马球场中那片骇人的尸山血海。
两人刚走出去,便听‘砰’的一声,空中炸出一团浓绿色的烟雾。
姜洛微喜道:“是薛淼在找我们。”
沈晏将身体向后倾靠在墙上,说道:“小娘子,我力竭难行,看信号烟的位置,薛公子距此处不远,烦你去寻他过来,好吗?”
姜洛微摇头道:“不好,你身上有伤,我怎能留你一人在这里?你若走不了,我陪你一起等着就是了,薛淼既离此处不远,想必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沈晏垂眸想了片刻,抬起头道:“小娘子不必担心,我猜想薛使君应当已经到了,否则薛公子不能这么快脱身,薛使君既到,这葛府也就没什么危险的了,而且,我实在是口渴难耐,身上也疼的厉害,这里宅院敞阔,路又曲折难辨,若是薛公子不小心走到了别处去,我们不知要白等到何时,我怕是要支撑不住,小娘子由这边寻去,反倒快些,好不好?”
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轻,人愈发显得虚弱了,尤其最后那句‘好不好’简直有点撒娇恳求的意思了,再配上他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就是铁石做的心也要软化了,更何况姜洛微?
姜洛微呼吸一滞,立刻道:“好好好,那你稍待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将他安置好,便转过身,提起裙裾,快步朝信号烟的位置跑去。
沈晏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皱着眉头,捂着胸口,俯身吐出一口鲜血来,人也站立不稳,晃了几下,便摔倒在地,几欲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又一名黑衣蒙面人自树上跃下,手持弯刀,迅捷如电,直冲沈晏而来。
此人身手明显比先前那些黑衣死士要高出许多,沈晏脸色大变,待要躲避,却重伤难行。
那黑衣人见了,更加笃定他已虚弱至极,因此毫不迟疑,誓要取他性命。
眼看就要得手,沈晏却神情骤变,赫然出手。
他一手折了黑衣人拿刀的手腕,一手取过落下的弯刀,狠狠穿过黑衣人的手掌,将其牢牢的钉在地上,再趁黑衣人惨叫之时,干脆利落的卸了他的下颌,取出其口中暗含的毒药。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且奇快无比,待那黑衣人反应过来时,已毫无反抗之余地了。
沈晏揭开他蒙面的黑巾,用北虏语冷声道:“巴努,果然是你,都蓝一手训练的死士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你这个亲信能够调动。”
巴努重重的哼了一声,因下巴脱臼的缘故,口齿不甚清晰的说道:“沈晏,马球场内我分明亲眼见你连中数刀,身受重伤,方才又口吐鲜血,面无人色,即便你要诈我,那要死要活的样子也决计是假作不来的,万想不到你竟还有余力将我反杀,不愧是修罗将军!”
沈晏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缓缓的道:“我若不是真的身受重伤,力不能支,你又岂会轻易现身呢?说说看,你们此番究竟是何计划?”
巴努又哼了一声:“被你擒住,是我巴努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要想从我口中撬出话来,那绝不可能!”
沈晏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巴努忽然怪笑几声,说道:“沈晏啊沈晏,你想让我活着受罪才是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他便止不住的吐起血来。
沈晏一惊,立刻明白过来他是事先吃了毒药,随即捏开他的嘴,将方才自他口中取出的药丸――如今看来应当是解药了,强行给他喂了下去。
“晚了,毒已发作,药石无医,你当我方才为什么跟你说这许多话?想不到你会亲自到灵州来,真是天神护佑,此番无论丰州还是灵州,你可都守不住了,我今日虽不能杀你,来日叶护也定会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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