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晏指了指一旁的地面,接着道,“被人杀了。”
姜洛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地面上那一滩刺目的暗红色血迹,她心头又是一跳,却仍挣扎着问道:“只有血迹,你怎知就是蝶羽……”
未等她说完,沈晏便毫不留情的浇灭了她心中那一簇微弱的希望的火苗:“尸体就在里间的床榻上,你自可前去验证。”
姜洛微心里盼着他是在撒谎唬人,跌跌撞撞的进了内室,一眼见到内室的床榻上并排躺着蝶羽和叠红两人,皆是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仿佛早已没了气息。
她煞白着脸走上前去,抖着手掀开了那二人身上盖着的衾被,赫然入目的便是她们二人染满了鲜血的衣襟。
蝶羽和叠红都是被人一剑穿胸而死。
姜洛微闭上眼睛定了一定神,然后放下衾被走了出去,直向沈晏问道:“是你杀了她们吗?”
沈晏见她方才还是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脸色虽仍旧苍白着,却已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倒有些讶然,不觉就回答了她的问题:“不是,她们已经死了有十个时辰左右了,应当是昨日离开琼台梦不久就到了这里,随之遇害。”
其实姜洛微也直觉不是他,哪有人杀了人不仅不跑,还堂而皇之的待在命案现场的?
可即便杀人凶手不是他,此事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是怎么知道蝶羽人在这里的?”姜洛微接着问道。
沈晏淡淡的道:“不是那个叫倚翠的丫头今早告诉你的吗?我恰好听见了而已。”
恰好听到?姜洛微皱了皱眉,这人分明是在监视她,想来是昨夜他没能找到蝶羽,因此才到自己这里来探听,听到倚翠说了这里之后便先一步赶过来了。
姜洛微并不与他辩驳此事,又问道:“你先前说蝶羽盗了东西,她究竟盗了什么东西,竟引来了杀身之祸?”
沈晏的眼神愈发冷了下来,凝视她片刻,缓缓开口道:“你这是在审问我?”
姜洛微道:“你才知道?就是审你又如何,你身份不明,行踪诡秘,怀疑你也是理所应当。”
沈晏一言不发,抬脚转身便要走。
“快拦住他!”姜洛微冲外面喊了一声。
院中站着的一众护院纷纷上前,把人围了住。
双方正在对峙之际,横云带着薛淼和十数个府衙的人进来了。
薛淼刚来,还不清楚这里面的状况,但看姜洛微的护院团团围住一个十分眼生的俊俏冷面小白脸,不消她开口,便二话不说,立刻命人上前,铁桶似的又围了一层。
沈晏冷眼瞧着里外两层围住自己的几十号人,心中并不以为意,若想要脱身,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未料到这姜洛微竟叫来了府衙的人。
他若是不管不顾的就此离去,只怕真成了头一号嫌疑犯了,到那时,再想在城中查询,难免就要受到阻碍。
思及此,沈晏便转身仍旧回去屋中。
姜洛微见他去而复还,也就猜着他今晨定然是没听到自己后面让横云去刺史府的话,否则是不会留到这个时候的。
横云和薛淼越过院子,进了屋,听姜洛微说了来龙去脉,又去看过蝶羽和叠红的尸身,心中都是痛惜不已。
薛淼在姜洛微的示意下过去盘问沈晏:“你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几时到的灵州城?来灵州城所为何事?下榻之处在何哪里?身上可有携带通关文牒?又为何出现在命案现场?”
沈晏自怀中取出通关文牒给他,同时一一答道:“某姓楚名清济,青州人士,昨日辰时到的灵州,为追寻失窃之物而来,亦是身在此处的缘由,暂投宿在悦来客栈。”
薛淼仔细看过文牒,并无错处,又问道:“据你所说,蝶羽姑娘盗走了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你既是昨日才到灵州城,而蝶羽姑娘昨日就已遇害,她是何时又是如何盗了你的东西呢?”
沈晏沉默了片刻,答道:“是一份家传的藏宝图,大约四个多月前,在丰州,家里叔父救了一位落难的女子,将其接入家中,不久,这位女子便忽然下落不明,与此同时,家中藏宝图也不翼而飞,此事显然与那女子有关,我便一路找寻了过来。”
薛淼越听越疑惑:“四个月前?丰州?蝶羽一直在灵州啊,怎会跑到丰州去?公子想是找错了人吧?”
沈晏笃定道:“不会有错,她若要偷偷出城,难道还会与你们报备吗?再者,四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冬月,你们可亲眼看到过她么?”
薛淼一只手托住下巴,沉吟道:“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去年冬月里,好像是听说蝶羽姑娘染了风寒,一直闭门谢客来着,倒还真没露过面……”
沈晏道:“那就是了。”
姜洛微听到这里,双眉微蹙,心道,别的倒也罢了,只这有关藏宝图的说辞十有八九是他胡诌的。
自己先前问过他两次这个问题,他都拒不回答,此时忽然这么爽快的就答了?她可是万难相信。
然而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他不肯说实话,别人也没有办法。
姜洛微略一思忖,上前一步,问道:“楚公子,昨晚你将我当做蝶羽,救了我之后,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的主子已派了人来杀你灭口,你还要为他卖命吗?言下之意,就是蝶羽背后另有人在,且这人就是要杀她的人,那么关于这背后之人,楚公子大约也知道些什么罢?”
沈晏转向她,答道:“我若知道她背后之人是谁,也就不会去找她了,我只知道有人指示她盗图,至于究竟是何人,我却并不知道。”
话问到此处,似乎也再没别的好问了,姜洛微朝薛淼递了一个眼色。
薛淼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楚公子,本来呢,你是这宗命案的疑犯,按照规矩,是要将你逮捕回衙门细细审问的,不过呢,我知道你昨晚上还把洛微当做蝶羽救了她,所以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也就不让人捉你了,但是我需得派人跟着你,直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不然衙门那里我不好交代。”
沈晏听了这话,嘴角很细微的牵动了一下,似乎是要冷笑的意思,然而终究是没有笑,他慢条斯理的道:“我纵是有些嫌疑,但并没有丝毫证据,何来逮捕一说?至于派人跟着我,更是无稽之谈,倒不知你要跟哪个衙门交代什么呢?”
薛淼答不上来了,原以为他是个不懂大盛律法的人,这才想唬他一唬,没想到人家门儿清,反倒把自己噎了个没声。
沈晏也不要他答,他已相当配合的回答过问题了,现下可以大摇大摆的走了。
姜洛微深知此事必定与他有关,不想放他走,正苦于没有法子阻拦,恰在此时,却月轻轻牵了牵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子,你有没有闻到这屋子的香味儿有些熟悉……”
“香味儿?”
姜洛微一怔,她从进到屋子以来,注意力始终都在蝶羽之死和这个楚清济的身上,并未留意其他,此时由着却月的话细细辨认了下空气中的味道,顿时惊诧道:“这是……”
说到这里她就立刻止住了。
第6章
◎香料◎
沈晏在听到却月说话时便停住了脚步,对于香料之类的东西他不甚熟悉,见姜洛微忽然停下不说了,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姜洛微看着他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晏问道。
“你调查杀害蝶羽的凶手时需得带上我。”姜洛微有一种直觉,跟着他一定能更快的知道真相。
沈晏沉吟片刻,道:“可以,你说罢。”
姜洛微见他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说道:“这屋中的香味来自一种叫做多伽罗的香料,多伽罗香不仅名贵且十分难得,灵州城只有姜家的香料铺子才有少许,且并不向外售卖,因知道白鹤书院的荀先生素爱焚香煮茶,我便全数赠与了他。”
薛淼闻言,用力的耸动鼻尖嗅了几下:“还真是,先生平日里焚香时,正是这个香味儿,只是这里的香味儿太过浅淡了,若不留心去闻,几乎都有些闻不出。”
姜洛微接话道:“味道浅淡是有原因的,屋中没有焚过香的痕迹,而且,据我所知,荀先生也并未将多伽罗香转增给过旁人,所以我猜测,是某个身上沾染了多伽罗香的人来过这里,且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空气中才会有淡淡的香味。”
“你是说荀先生?”薛淼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即连连摆手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先生终日在书院读书写字,教授课业,种菜浇花的,难得出去一趟,更不识得蝶羽,怎会跑到这里来?”
姜洛微摇摇头,叹口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怀疑是先生,我说的是白鹤书院里那些个学子们。”
薛淼用力的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他们也是终日待在书院,自然会沾染上多伽罗的香气。”
沈晏听到此处,忽然开口道:“我听你二人对于那位书院的先生甚是熟悉,想必也是书院的学子,如此说来,这香味也可能是你二人带来的,不见得就与此案有关。”
“不不不。”薛淼又是连连摆手,“你有所不知,洛微因为忙着打理家中的事情,已有月余不去书院了,至于我呢,不爱念书,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一程子我爹又忙着衙门里的事,无暇分身管我,我也有近二十天没去过书院了,所以我俩身上是没这个香味儿的,不信你闻闻看。”
说着抬起胳膊就往沈晏身前凑。
沈晏皱了皱眉,闪身躲了开去,盯住了他,忽然话锋一转道:“照你这么说,你果然还是一个尚未出仕的学子,并无官职在身,那么外面那些衙役,便是你借了你父亲的名义,私自调动的了。”
薛淼被他冷冰冰的质问和那犹如鹰隼般的眼神给摄住了,不由得一阵胆寒,愣了半响答不上话来。
姜洛微见状,忙上前解围道:“是我今早派了人去衙门报案,薛淼是跟着他们过来的,并非是他私自调动。”
沈晏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深究,大步流星朝着屋外走去。
姜洛微对薛淼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查一下蝶羽是什么时候赁的这个院子。”
说完便抬脚追了上去。
追至大门外,她问道,“楚公子,你是要去白鹤书院么?我帮你带路。”
沈晏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淡淡的说道:“先去琼台梦。”
白日里的琼台梦静悄悄的。
姜洛微今日为了找人方便,是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带着帷帽便跟了进去。
倚翠正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坐着,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找到我家姑娘了吗?”
横云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倚翠面上一喜,伸着头往外面看了看,疑惑道:“那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呢?”
横云眼中流露出不忍,沉声道:“倚翠,蝶羽和叠红她们都……没了。”
倚翠愣住了。
闻讯赶来的老鸨恰好听到这一句,当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几人手忙脚乱的把她抬进了房间,沈晏摁着她的人中,把她唤醒了。
蝶羽和叠红毕竟是琼台梦的人,姜洛微便把她们昨日失踪后被杀的事情简单告知了老鸨,诉说的过程中并未提到倚翠前去找自己的事,同时也略去了小林巷子的宅子乃是蝶羽所赁一事。
老鸨听完,一手捶着床沿嚎啕大哭道:“真是造孽啊!这两个死丫头,还不如跑了的好啊!”
倚翠站在一边,也是不停的流眼泪。
姜洛微主仆三人见状,也不禁红了眼圈。
如此沉重的气氛中,沈晏缓缓开了口:“去年冬月,蝶羽离开了灵州城,大约两个月后方回,你却对外宣称她是病了,闭门谢客,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老鸨原本哭的正凶,听了他的话却骤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血色霎时退的干干净净。
“她本就是病了,你听谁说她不在灵州城了,这不是平白无故的冤人吗。”
老鸨虽强撑着否认了,说话的声儿却是抖的,眼睛也左右飘忽不敢看人。
姜洛微道:“蝶羽大约就是因为冬月里的事情才被害了,妈妈还不肯说实话吗?”
老鸨一听顿时抖的更厉害了:“你是说……”
刚开了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硬是咬着牙改口道,“没有的事,蝶羽到底被谁害了我是不知道,但去年冬月,她就是病了,哪儿也没去。”
沈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道:“你怕背后之人杀你,所以不说,那么,你是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老鸨抬起头,从他那一双阴森森影沉沉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再不像昨天那般觉得他俊美可爱了,直吓得怪叫一声,抱住了头。
她抖抖索索的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人夜半三更蒙着面来的,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只说借蝶羽一用,月余便还,叫我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否则就一刀杀了我,然后丢下一包金子就把人带走了!我没法子,这才对外说蝶羽是病了……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姜洛微见沈晏一句话就给人吓成这样,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又转向老鸨问道:“那来人是男是女,声音听着可熟悉?”
“男的,是男的!不熟悉不熟悉!从没听见过的。”老鸨又是胡乱点头又是胡乱摇头的。
沈晏沉思片刻,又道:“你将与蝶羽熟识的客人姓名写出来,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全都要写。”
“是是是,我这就写。”老鸨连连答应着,站起身,在倚翠的搀扶下,走到临窗的方桌边,坐下了。
倚翠给她铺纸研磨,老鸨接过笔写了起来,心里害怕,手便不稳,磕磕绊绊的,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写完了,连忙交给了沈晏,只盼着他赶紧走。
沈晏倒是随了她的心愿,拿过名单,不多作声,转身就走了。
出了琼台梦,他把名单递给姜洛微,低声道:“烦小娘子看看,这其中可有白鹤书院的人?”
他忽然如此客气,姜洛微倒怔了一下。
从昨日相识以来,这人一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漠然之态,想不到正经托人时,虽只不过一件小事,却也是有礼有节的。
不过,语调仍旧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就是了。
姜洛微接过名单上下看了看,然后一一指给他道:“这几个人是白鹤书院的学子,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来的。”
沈晏将名单收了:“那么请小娘子带路,我们这就去白鹤书院。”
姜洛微颔首:“好。”
第7章
◎白鹤书院◎
白鹤书院是姜洛微的父亲在十几年前筹办的。
原本主要是为收留家境贫困的学子,后来姜父无意间救了其时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的荀砚之――也就是如今的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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