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颔首道:“对方消息灵通,学生并不奇怪,只是有一件事却蹊跷的很。”
“何事蹊跷?”荀砚之问道。
沈晏道:“蝶羽明明昨日上午就已被人所杀,可不知为何,昨天晚上,在花神庙外,却仍有刺客去刺杀由姜家二娘子代替蝶羽所扮的花神。”
“有这等事?!”荀砚之站起了身,急问道,“洛微可有伤着?”
沈晏也跟着站了起来:“先生莫急,她好好的,并未受伤,否则今日又岂能奔来跑去的查案子。”
荀砚之一拍额头:“你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沈晏道:“先生是关心则乱,想来二娘子正是因为怕先生担心,所以方才并没有说出此事。”
荀砚之徐徐点头:“那孩子向来心细体贴,清济,依你看,昨天晚上的刺客会是冲着洛微来的吗?”
沈晏摇了摇头,说道:“应当不是冲二娘子来的,那刺客分明是认得我,所以我猜测,刺客是把二娘子认作了蝶羽。”
荀砚之沉吟道:“照你这么说,确实蹊跷,哪有已经杀了人,又派人去刺杀的道理?多半不是一人所为。”
沈晏道:“学生也是这么想,如此一来,蝶羽背后就有两股不明势力,此事必定牵连甚广。”
荀砚之来回踱了几步,站住脚,说道:“清济,老夫知你此番是秘密前来,不宜声张,但灵州刺史薛致远,为人清正明练,秉节持重,必要时,你可找他协助。”
沈晏颔首道:“先生放心,事关边境安危,学生心中有数。”
荀砚之这才缓缓坐下了,复又叮嘱道:“还有洛微,她父母前些年行商时出了意外,双双离世,唯一的姐姐流徽,上个月又去了蜀地,现下家中只她一人撑持,你也该看出来了,那丫头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又极有主见,必定会将蝶羽遇害一事追查到底,清济,你可要护好她,切莫让她出了事。”
沈晏这才明白为何她一个年轻轻的小娘子,遇事竟会如此沉着镇静,当下应道:“是,学生必会护她周全。”
正说到这里,厨房送了饭菜过来,荀砚之忙道:“你先用膳,事情虽重,可也不能饿坏了身体。”
“是。”
沈晏用过饭,便暂且辞了荀砚之,回到学堂外,寻了一株高大的榆树,轻轻巧巧的一飞身,落在横伸出来的枝干上,坐下了,静观其变。
再说姜洛微回到家中,卫嬷嬷果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廊下来来回回的踱步,及至见到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高高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一落。
她疾步迎上前去,问道:“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可用过午膳了没有?蝶羽姑娘寻到了吗?”
却月抢先答道:“嬷嬷,娘子还没用午膳,先让娘子用过饭再慢慢说吧。”
卫嬷嬷一听,便知这其中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不再追问,转头命人把饭菜热了端上小花厅来。
姜洛微本没什么胃口,架不住横云、却月和卫嬷嬷三人轮番的劝,再加之横云却月两个无论如何不肯坐下同吃,想着自己多延挨一分,她们就要多陪着饿上一分,于是干脆利落的胡乱吃了一顿,然后便催着她二人下去用饭了。
卫嬷嬷等姜洛微洗漱过后,这才扶着她在内室的床榻上坐了,低声问道:“娘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姜洛微知道瞒她不过,且越瞒嬷嬷只会越担心,索性也就不瞒了,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卫嬷嬷听完,脸霎时白了:“娘子是说,蝶羽姑娘昨日上午就已经被人给杀了?”
“是。”姜洛微看她面色不对,显见的是吓坏了,忙搀着她坐下了,“嬷嬷,你还好吗?”
卫嬷嬷不答话,握紧了她的手,望着她,眼中说不出是慌张还是恐惧,半响,方颤巍巍的开口道:“凶手既已将人杀了,又怎会再派刺客?那么……昨天晚上的刺客便不是冲着蝶羽姑娘去的,而是冲着娘子来的!”
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姜洛微也曾想过,但根本没动过一点那刺客会是冲自己来的念头,因为实在是没有缘故。
因此,她这时也只当卫嬷嬷是过分担忧才会如此,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嬷嬷想多了,好端端的,我又没跟什么人结仇,哪个会专程派了刺客来杀我呢?想是除了原先的凶手之外,另有他人要害蝶羽,可事先又不知蝶羽已被人所杀,所以仍将我当成了蝶羽。”
卫嬷嬷还是白着脸摇头,仿佛失了神似的,低声喃喃道:“不,不……那刺客必定是冲娘子来的……这可怎么办……回去么……”
姜洛微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十分有别于一贯的从容自若,讲话既笃定却又有些胡言乱语的样子,不由得愣了愣,心中起了疑,忖度着问道:“嬷嬷这么说,可是有什么依据吗?回去?谁回去?又回哪里去?”
“依据?……什么依据?”
卫嬷嬷呆了呆,忽然回过了神一般,脸色虽仍不好看,却已是镇定了下来,“我哪有什么没由来的依据呢,我不过是太担心娘子了,想要娘子回家来,不要再去外面涉险罢了,如今大娘子远去蜀地,娘子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有脸见她?便是一头撞死了,到了下面,也不敢去见家主夫人呐……”
说着话,已低声呜咽着哭了起来。
姜洛微何曾见过她这样,一下慌了,也顾不上什么疑心不疑心的了,忙拿了手帕给她拭泪,柔声劝到:“嬷嬷言重了,哪就到了这个地步呢,我不是顾前不顾后的人,一向知道保护自己的,更何况此事还有薛淼和那位救了我的楚公子在,不会有什么事的,嬷嬷快别哭了,当心伤了身体。”
卫嬷嬷只是流泪,不作声。
正在这时,横云却月吃完了饭一齐进屋来了,一看这情形,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嬷嬷为了什么事哭?”
“嬷嬷是被蝶羽的事情吓着了,又太担心我,所以哭个不住,你们快来帮我劝一劝。”姜洛微说道。
横云却月连忙到了跟前,随着姜洛微左一句右一句的劝慰。
卫嬷嬷心知自己若不说出个真正的缘由来,就是哭的发了水,淹了屋,也绝拦不住姜洛微出去,可这真正的缘由哪里能够说呢?
如今只盼都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想多了,到底是在这边陲之地,离着京城千里万里的,还真能找了过来不成?
思及此,她便慢慢的止住了哭泣。
第11章
◎和洛微一样的漂亮人◎
傍晚时分,姜洛微在家用过晚膳,带着横云和却月出了门。
因中途拐去杏花村,买了些点心,所以她们三人到达白鹤书院时,天已完全黑了,在家中住的学子们,除葛铮鸣外,都已经回去了。
书院中一片静谧,横云挑了一盏灯笼,在前照着引路,三人径直走到了荀砚之的小院。
屋中亦是悄无声息,荀砚之与薛淼各捧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看。
薛淼看的仿佛是天书,一双眉皱的几乎要脱落,一见姜洛微进来,如见天兵天将,立刻放下书,风一般的迎了上来,似哭似笑的说:“洛微,你怎么才来,我还当你不过来了呢。”
姜洛微指了指点心盒子,言简意赅道:“绕了点路。”
薛淼看那食盒上刻着一朵熟悉的杏花,顿时转过身,眉开眼笑道:“先生,洛微给你带来了杏花村的杏仁酥呢,先生快来尝尝。”
“给我带杏仁酥,倒把你乐成这样。”荀砚之放下书,走了过来。
“我这不是替先生高兴嘛。”
薛淼扶着荀砚之在几案旁坐下了,然后也不用人吩咐,也不喊书童,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的跑到另一扇屏风后面,拿出来几个白瓷盘子,把点心盛好了,端端正正放到荀砚之的面前,又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碧涧茶,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荀砚之却不管这些,接过茶,脸照打:“你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除了读书不勤,做什么都勤。”
薛淼就那么笑着,不说话,挨骂总比读书强。
姜洛微环顾四周,不见楚清济的身影,开口问道:“楚公子呢?”
薛淼答道:“他还在盯着周秉言和葛铮鸣呢,我说跟他换换,让他过来歇一会儿,他就是不肯,这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样子,简直跟我爹一个样。”
姜洛微听他又在胡说八道,因此不接他的茬,只说道:“我们也过去吧,怎么好让他一人盯着。”
薛淼摆了摆手道:“这你就是外行了,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我正是被他给赶回来的。”
既是如此,姜洛微只得暂时留在这里,陪着荀砚之聊了聊闲话,又下了几盘棋,待到临近二更时分,便起身同薛淼一起,悄悄的往斋舍后的凉亭去了。
周秉言这会面的地方真也是选的好,凉亭近旁没有可隐蔽的地方,若要不惊动人,只能躲到稍远一些的廊柱后。
姜洛微和薛淼到时,沈晏已候在那里了,两方见了面,都默契的不作声,只互相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姜洛微原以为沈晏守了这么久,多少该有些疲惫了,却不想,黑夜中,他的一双眼睛格外的亮,仿佛隐藏在丛林之中伺机而动的一匹孤狼。
二更的梆子声自院外传来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出了斋舍,看身形,正是周秉言和葛铮鸣了。
他们二人进了凉亭,自是有一番交谈,但因讲话声音不高,姜洛微等人离的又有些远,因此听不大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见说着说着似是起了争执,随即就扭打了起来。
“汇泽!快救我!”
葛铮鸣喊出这一声时,沈晏早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过去,薛淼一惊,立刻紧随其后。
姜洛微不似他二人有功夫在身,自是落在最后,等她赶到时,就见葛铮鸣躲在薛淼身后,哆哆嗦嗦的道:“汇泽,周秉言他他他……他果然是要杀我啊!”
薛淼回头瞅了他一眼,颇有些似嘲讽似安抚的说道:“怕什么,你这不是没事,还反捅了他一刀。”
姜洛微闻言,急忙朝周秉言看去,只见他斜靠在沈晏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的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来,一双眼睛却是淬了毒似的,死死的盯着葛铮鸣。
再往下看,周秉言的心口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已染红了素色的衣衫。
姜洛微脸色大变,立刻转身道:“薛淼,快叫人去请大夫!”
“是是是。”薛淼连声答应着,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立时便有藏在暗处的衙役飞奔了过来,得了命令后,又飞奔而去。
沈晏这时已将周秉言慢慢的搀扶了起来,问道:“他的房间在哪里?”
“跟我来。”
姜洛微说着话,目光向薛淼一扫,薛淼会意,立刻上前,与沈晏一同搀扶着周秉言,往斋舍走去。
葛铮鸣这个时候也不哆嗦了,跟在后面细细的分辨道:“汇泽,可不是我下的手呀,是他要杀我,我挣扎的时候,他不小心捅着自己了。”
“谁又没说你什么,你急什么。”薛淼说道。
葛铮鸣便不说话了。
待把周秉言安置在床榻上时,他已是昏昏沉沉,有些神志不清了。
姜洛微与沈晏对视了一眼,而后看了看外面,朝薛淼递了个眼色。
薛淼点了一点头,走出房门,询问在门前来回徘徊的葛铮鸣:“闻远,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葛铮鸣这会儿又有些哆嗦了,往房中张望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并、并没说什么要紧的话,他先是跟我讲了几句蝶羽遇害的事情,接着便问我可曾跟别人说过他和蝶羽的关系,我没答他的话,反质问他,蝶羽出事是不是和他有关,他就急了,冷不丁拿出匕首来,不由分说的刺向我,得亏我有防备,才没叫他一击得逞,又在奋力挣扎之际高声向你求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原来如此……”薛淼一面应和,一面斜着眼睛往里看,见沈晏挥了挥手,便又说道,“闻远,我看你受的惊吓不小,走,我陪你暂且先去歇息。”
葛铮鸣尚有些犹疑:“那,周秉言他……虽说他真可能是杀害蝶羽的凶手,可若就此死了,那我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有洛微在呢,咱们又不是大夫,留下也无用,左右现在还活着,真要咽了气,那再说。”薛淼且说且推着他走。
薛淼嘴上仿佛是不把周秉言的生死当回事儿,完全的站在他这边,然而有心的人却能听出那话里话外透出的阴阳怪气。
葛铮鸣是听懂了也只当听不懂,只管抓住他的胳膊,急道:“汇泽,真到那个时候,你可得为我作证啊。”
薛淼耐着性子宽慰他:“你放心,虽说黑灯瞎火的,我们未看清具体情形,但衙门里有的是优秀的仵作和刑吏,必定能查出那匕首究竟是怎么刺进去的,不会冤了你的。”
葛铮鸣简直要哭了:“汇泽,你这是不信我啊。”
“我几时说不信你了?”
“那你怎不肯为我作证呢?”
薛淼道:“刚不是说了,黑灯瞎火的我没瞧清楚,难不成睁眼说瞎话?我爹要是知道我作伪证,还不得打断我的腿?你清者自清,慌什么?我爹做灵州刺史这么多年,不曾判过一例冤案,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绝不会冤了你的。”
他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葛铮鸣还能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另问了一事:“汇泽,和二娘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何人?怎么从没见过?瞧着身手比你还好,倒不像是一般人。”
“哦,他呀。”薛淼脑筋一转,信口胡诌道,“他是洛微的远方表哥,姓楚名清济,家里开武馆的,去年遭了灾,千里迢迢过来寻亲投奔的,他岂止是身手好,模样也是,你瞧见没,真是跟洛微一样的漂亮人,就是不爱笑,冰疙瘩似的。”
葛铮鸣见他净扯些没用的,也就随便敷衍几句,不再言语了。
周秉言这边,衙役已带着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大夫看过伤势,准备好撒了止血药粉的细布绷带,在沈晏的协助下,半剪半褪,除去了周秉言的衣裳,拔出了那把插在他心口的匕首。
姜洛微在门外回避,等大夫包扎好伤口,安置好周秉言之后,方才进去,急问道:“大夫,他怎么样?能保的住性命吗?”
大夫叹了口气道:“现在还说不准,匕首若再进一寸,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如今尚有一线希望,就看他的造化了,明日若能醒来,便无事。”
后面的话,大夫没有说下去,但是人人都懂,若醒不来,那便是后事了。
大夫走后,姜洛微看向沈晏,正要问他对今晚之事有何看法,他却先开了口:“小娘子可认得此物?”
说时,沈晏自怀中取出一支折断了的孔雀衔珠金步摇,递给了她。
姜洛微见了,脸色微变,诧异道:“这是我去年送给蝶羽的生辰礼,怎会在你这里?”
“并非是在我这里。”沈晏指了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周秉言,说道,“是在他那里,这步摇是方才从他怀中掉落出来的,小娘子请细看步摇断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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