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微听他如此说,便暂且搁下心中疑惑,依言去查看手中的金步摇,只见正是孔雀衔珠的鸟喙处断了开来。
若是寻常折了一支步摇,自是无人在意究竟折在哪里,可这步摇既是蝶羽的,又是在与之相关的周秉言怀中找到,难免惹人深思。
而‘喙’,乃是指鸟兽之口,恰又贴合一个‘鸣’字。
她抬起头,犹疑道:“楚公子的意思是……葛铮鸣?”
第12章
◎到底是谁杀谁?◎
沈晏道:“也许,但这只是猜测,事情到底如何,就要等他醒来才能确定了。”
姜洛微听他说的笃定,不觉讶然道:“大夫都说不准,楚公子怎么知道周秉言一定会醒?”
“刻骨的恨会唤起强烈的求生意志,而强烈的求生意志又是最好的良药,小娘子方才也看到了,他看葛铮鸣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如今葛铮鸣毫发未损,他又怎会甘心就此死去。”
沈晏说这话时神色语调皆如常,仿佛就那么随口一说,冷浸浸,轻飘飘的,可姜洛微却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他话中颇有感同身受之意,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心中蓦然一沉,下意识就抬眼望住了他。
沈晏本是在看着床榻上的周秉言,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偏过头来,见她眼中除却惊讶之外似有怜惜之情,先是愣了愣,而后疑惑道:“小娘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姜洛微匆匆收回目光,垂眸道:“楚公子见谅,我方才在想,若不是楚公子动作快,及时止住了那匕首继续往前再进一寸,周秉言如今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现下楚公子又说他大约能醒,或许明日真就醒了过来……因不住的思来想去,所以一时有些失了神。”
沈晏凝视她片刻,并未深究,只是道:“夜深了,我守在这里就好,劳烦小娘子往薛公子和荀先生那里去一趟,说明情由,薛公子那边就说――大夫来过了,周秉言伤势很重,性命暂时是无碍,至于什么时候醒,还要再等等看,先生那边,为防他老人家担心,还请小娘子暂且轻言周秉言的伤势,明日再将实情告知。”
“你放心,我知道的。”姜洛微点了点头,临走前又道,“门外有薛淼留下的衙役,楚公子可和他们替换着值夜,有事也可直接唤他们,不要太过劳累。”
沈晏已知她对人是十分的细致体贴,因此自己虽不打算动用衙役,却也未直言拒绝,只谢过应下了。
姜洛微出了房门,先去找薛淼和葛铮鸣,将沈晏所言说了一遍,而后回到了荀砚之的小院。
荀砚之正等的着急,唤了书童准备去寻他们,恰好出门就碰上了她。
荀砚之连忙把她迎进屋内,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出事了是不是?”
姜洛微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并着重强调了周秉言是轻伤,性命无碍。
荀砚之听了,放心不下,立刻就要过去看看。
姜洛微上前把人拦住了,劝道:“先生莫急,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他们都已疲惫不堪,又多多少少受了惊吓,这会儿好容易歇下了,先生这一过去,岂不是又要惊动起来,还是明早再去的好。”
荀砚之踯躅片刻,为着不再惊动人,只得罢了。
当晚,除沈晏守着周秉言外,其余众人皆歇在斋舍的空房中。
翌日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起了来。
因书院的斋舍分东西两列,房屋甚多,而留宿书院的学子还不及房间的半数,又大多住在东舍,所以昨晚熟睡之中,倒没怎么听到周秉言所居的西舍传出的动静,偶有一两个浅眠的听到些声响,也因向来太平无事,并未放在心上,一翻身也就接着睡了。
所以,学子们直到今日清早起床时,看到西舍聚集了许多的人,甚至连先生也过来了,这才晓得出了事,纷纷的涌过去询问情况。
薛淼将人群挡在门外,低声道:“别嚷,别嚷,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昨晚上承直和闻远二人在先生那里碰着,对弈了几局,为输赢之事拌了嘴,一时气上心头,当着先生的面不好发作,出门时相互推搡了几下,谁知那么不凑巧,承直一跌脚就摔在了竹篱笆上,身上划了几道深口子,已找大夫看过了,伤势虽不轻,但好在没有大碍,就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说罢,连连向葛铮鸣使眼色,葛铮鸣会意,附和道:“正是如此,诸位知道承直本就喜静,如今更是需要静养,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诸学子听了之后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出的奇。
周秉言一向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跟谁交情都不深,怎么忽然的就跟葛铮鸣下起了棋,拌起了嘴,打起了架?
再说葛铮鸣,大晚上的不去青楼,竟然留宿在了书院,本就是奇闻一件,更不用说莫名跟周秉言搭上了竿。
还有薛淼,都多久不来书院了,偏偏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怎不叫人觉得奇怪?
至于姜二娘子,这白鹤书院本是姜家所办,出了事,她自是要来,可来就来吧,怎还带了一位如此俊俏面生的男子?这也真是闻所未闻。
总之,这事不管打哪一头说,都是莫名其妙。
诸位学子心中的疑惑层层叠叠,堆的山一般高,有心想再问上一问,却见荀砚之走了出来,挥了挥手道:“大夫既说了要静养,你等还堵在这作甚?散了散了,上午还有课业,都要荒废了不成?”
学子们一听,哪里还敢再留再问,当即行礼退下了。
葛铮鸣看人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汇泽,大夫真说了周秉言性命无碍吗?”
薛淼一挑眉:“怎么,难不成你希望他就此死了?”
葛铮鸣一哆嗦,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可不敢这么说,他便是杀了人,也该正经由官府来做处置,他若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我可就说不清了。”
薛淼道:“怎么你就如此肯定是周秉言杀了蝶羽呢?”
“如若不然,他昨晚上为何要杀我呢?”葛铮鸣反问道。
薛淼一笑道:“我哪儿知道,这就要等他醒了,再问个究竟了。”
“大夫可说了他几时能醒过来吗?”葛铮鸣追问。
薛淼摇摇头道:“说不准,大夫说伤势太重,什么时候能醒,还得再看看,瞧这情形,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后了。”
葛铮鸣有些急了:“那这期间,我可能回家去?”
“能啊。”
薛淼一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他,“我说闻远,你是吓过头了吧,怎么心神不宁的,你问的这些,昨晚上洛微不是都来说过了吗?我看这样吧,我派衙役先送你回家,你在家好好的歇上一歇,压压惊,这里先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叫人通知你的。”
葛铮鸣自知有嫌疑,不好推却,只得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汇泽兄了。”
送走了葛铮鸣,薛淼方进到屋中,正色问道:“洛微,周秉言如何了?大夫到底怎样说?”
他只昨晚上和葛铮鸣一起得了姜洛微一个不知真假的信,今早上刚过来,还没说上话,那些个同窗学子们又挤了过来,因瞧见姜洛微等人要隐瞒的眼神,于是硬着头皮走出去,一通胡编。
姜洛微将大夫所言告知了,之后沉声道:“好与不好,全看今天了。”
荀砚之今天早上是第一个来的,已从沈晏口中知道了真实情况,此时便重重叹了口气。
薛淼没想到竟严重至此,一时也无话可说,正要随着先生重重的叹上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刚吸进去,还未叹出来,便听到床榻上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吟。
众人齐刷刷的看过去,只见周秉言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已是醒了。
姜洛微又惊又喜,不由看向沈晏,雀跃道:“楚公子,他真的醒了!”
沈晏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
荀砚之和薛淼也很是高兴,连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周秉言缓缓移动目光,看到立在一旁的荀砚之时,眼神微动,便要挣扎着起身。
沈晏立刻上前摁住了他:“别动,你不要命了?”
周秉言一动不能动,只得望着荀砚之,哑声道:“先生,学生不能起身行礼,还望先生勿怪。”
荀砚之看着他面无人色,几乎落了泪,走到近前,坐在床沿处,握了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承直,你心中究竟藏着什么事,事到如今还不能讲出来吗?”
周秉言又看了看屋内众人:“学生若说了,他们肯信吗?”
姜洛微反问道:“你若说的合情合理,我们又为什么不信?”
周秉言道:“昨天晚上,是葛铮鸣叫你们去凉亭的吧,你们既先信了他,又怎会再信我。”
薛淼道:“哪个说去了凉亭就是信他?实话告诉你,我们是两个都怀疑,再者说,我们若真的完全信了他,又怎会大费周章的来救你?别讲这些没用的,你先说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杀谁?”
周秉言沉默片刻,说道:“是我先要杀他,他早有准备,又反过来杀我。”
“真是你……”
薛淼话未说完,便被姜洛微抬手打断了。
姜洛微看着周秉言,肃然问道:“那你到底为何要杀他?”
周秉言忽然提高了声音,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因为他杀了我妹妹!”
第13章
◎打的一手响亮的好算盘◎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还是姜洛微最先反应过来,震惊道:“蝶羽是你妹妹?!”
周秉言咳嗽了几声,放柔了声音,轻轻的道:“她叫周希言。”
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慢慢的说道,“我们原是丰州人,十五年前,北虏频频扰边犯境,烧杀抢掠,我们的父母皆亡于战乱之中,我和妹妹便是那个时候失散的。
这些年来,我辗转数地,寻找妹妹的下落,直到两年前来到灵州,才终于找到了她,却不想她当年竟是老鸨所收养,如今已被迫流落于风尘之地,我想要为她赎身,奈何付不起天价赎金。
妹妹得知我仍在读书,便极力的劝我到白鹤书院来,言说唯有金榜题名,将来才有机会兄妹团聚,且不许我公开的与她相认,否则影响了仕途,将来如何救她脱身呢,我心知她处处为我考虑,所说的一切不过借口而已,然而却别无他法,只能一门心思读书……”
姜洛微细细看他的样貌,这才发觉他们兄妹眉眼有些相似,难怪去年上巳节她第一次见到蝶羽时,会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希言让叠红赁了兴远坊小林巷子的那处宅院,可是为了与你见面吗?”姜洛微问道。
“是。”周秉言点了点头。
沈晏这时忽然开口说道:“昨日你在花神庙外,认出扮作花神者并非是你妹妹,因此回城寻她,寻至小林巷子的宅院时,发现她已被人杀害,却并未声张,而是将她主仆二人的尸身移到了床榻上,然后悄悄离去,预备自己暗中调查,我说的对吗?”
周秉言转过眼去看他,惊疑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沈晏道:“葛铮鸣曾说昨日在花神庙外见过你,但花神出去不久你便转身离去了,而你妹妹是在去往花神庙的中途不见的,你事先应当并不知情,所以他此言多半不虚。
再说命案现场,她们二人的衣衫浸染血迹,身上的衾被却干干净净,可见尸体挪动时,血迹早已彻底干涸,以此推断,移尸人大约并非凶手,此举颇为怪异,似与案情无关,但换个角度想,若是亲近之人不忍她们陈尸在地,所以做此行为,那便合情合理了。”
姜洛微在一旁听着,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发觉沈晏确实并未说过是凶手移尸,原来他一早就做此怀疑了。
周秉言则更加惊异了:“这位公子究竟是何人?”
沈晏便自报姓名,又将先前编的藏宝图之事说了一遍。
周秉言听了,极力的否认道:“不,不可能,我妹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沈晏道:“寻常情况下她或许不会,但倘若有人用你的性命威胁于她,她就不得不做了,琼台梦的老鸨已经证实,去年冬月周希言被一身份不明之人带走,约过了两个月方回,那两个月里她一直称病未出,此事你应当也知道。”
周秉言怔了半响,喃喃道:“是为了我……是为了我……”
沈晏等他稍稍缓过来了一些,方拿出那支孔雀衔珠金步摇,问道:“你之所以认定葛铮鸣是杀你妹妹的凶手,可是因为你妹妹临死前拿着这支断了的金步摇?”
周秉言看向那步摇:“妹妹死前,手中确是抓着这支步摇,再加之她曾与我说过,葛铮鸣品行有亏,让我万万不要与他有所牵扯,所以我当时见到这支步摇是于鸟喙处折断了,便立刻怀疑是他。”
薛淼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道:“这孔雀衔珠金步摇,好像是洛微赠与蝶……希言的生辰礼,你可知道吗?”
周秉言道:“自然知道,妹妹收到这步摇开心极了,见面时忍不住与我说了许多遍。”
“你妹妹临死前手中既拿着它,你倒是一点不怀疑洛微。”
薛淼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盯住了他看,大家虽眼神各异,却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瞧二愣子的意思。
薛淼正要辩解几句,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周秉言却先开了口:“薛公子未免也太瞧我不起,真当我是个迂腐木讷的书呆子么?”
薛淼没成想自己一句话竟闹了两个大误会,连连摆手,趁机解释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既没有说你是书呆子的意思,更没有怀疑洛微的意思,只是感叹你与洛微交情并不深厚,却也如此信任她,方才那么一说罢了。”
周秉言慢慢说道:“我虽与二娘子交情不深,可二娘子素日为人却也是知晓的,更不用说,二娘子不避嫌疑,诚心与我妹妹相交,从始至终不曾低看她一眼。”
说到这里,他看向姜洛微,接着道,“妹妹告诉过我,二娘子曾言想要为她赎身,妹妹心中万分感激,然而,一则她与老鸨有约,二十八岁之前,无论何人来赎,皆不放人,二则,二娘子虽不避嫌疑,但惟其如此,她更加不愿污了二娘子的名声,也因此,她只肯与二娘子私下通些书信,绝不肯有丝毫张扬,而今,二娘子又为了她昼夜奔波忙碌,我若心中存了半分猜疑,简直不配为人。”
薛淼听完,叹了一声道:“希言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仍事事为他人考虑,从前只知她才貌双全,善解人意,不想竟还是如此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沈晏却想到了另一桩事上,周希言既是如此品行高洁,知晓情义,又是丰州人士,当真会将丰州驻军图交给幕后之人吗?
思及此,他便问道:“周公子,令妹可曾交予你什么物件,托你保管吗?”
“没有。”周秉言摇了摇头,“楚公子说的莫非是方才提到的藏宝图?”
沈晏点点头,沉思片刻,又转向姜洛微问道:“小娘子呢?周希言可有交予小娘子什么不同寻常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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