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赵文晓已经过了最容易爆发的敏感期,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问苏淘淘:“期末考的怎么样?”
苏淘淘说:“还行。”
大学分了专业,学的都是她感兴趣的东西,也没有讨人厌的数学了,苏淘淘积极性高涨,是班里出名的学习标兵。
赵文晓点点头表示满意,不过这满意在心里,是万不可能体现在嘴上的。她说:“你还是不能松懈,得好好学习,也要注意人际关系,培养培养情商,别跟季遥似地……”
她提到季遥,苏淘淘心里突地一跳,佯装随意问道:“他怎么了?”
赵文晓说:“我听他妈说,他休学了,死活不肯再念,现在在东边那个市场开了个玻璃店做生意,我前几天出去买菜的时候碰到他一次,差点没认出来,特别社会,整个人流里流气的。要我说,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现在书也不读,将来有得他后悔。”
她一通发表完,才发觉身边的女儿格外安静。
赵文晓撞了撞她的胳膊,皱起眉头:“吃饭发什么呆。”
“哦。”苏淘淘应着,心不在焉,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数,满桌的佳肴也失了滋味。
“他什么时候休的学?”苏淘淘问。
赵文晓说:“这我哪知道,横竖这孩子完了,你也少跟他来往,要谈朋友也谈个正经人,免得……”
她又要碎碎念,苏淘淘三两下拨完了饭,把碗一放,说着“吃完了”,就从饭桌上急急跑开。
季遥压根没告诉她休学的事,苏淘淘还一厢情愿,以为自己能说服他,哪怕拖一拖都行,谁知道他早就暗中行动,丝毫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苏淘淘心里难受,她在家压根就呆不下,找了个机会溜出门,要去找季遥问清楚。
东市场在城市另一头,邻着港口,除了海鲜还有各类生活小店,什么人都有,小时候赵文晓去那买菜带过她一次,差点没把苏淘淘吓哭。
她对市场不熟,去了也找不到季遥的店在哪,无奈之下问了门口卖海货的阿姨,没想到阿姨竟然认识。
“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人挺好的,帮我搬过东西,他店在最里头第二间,你去找找。”
苏淘淘谢过,惴惴不安往里走。
此时正值午后,三三两两的船夫和海员在市场里逗留休息,打着赤膊蹲在路边,躯干黑瘦,嘴里用方言彼此嬉笑怒骂。
苏淘淘低头看了看自己,非常老实的一套运动服,头发也没怎么打理,脸上还架着圆溜溜的眼镜,毫无气势。她定了定神,从这群人面前走过,眼睛盯着前方,都不敢看旁边。
刚走没几步,就被一个人搭了讪。
“小姑娘,去哪啊?”
面前的船员头发半白,一咧嘴满口金牙,苏淘淘几乎想扭头逃跑。
“我……我找季遥……”她小声说,也不确定这些人到底认不认识他。
“哦,你找季老板,这会他在谈生意,你最好晚点去。”
没想到的是,听到季遥的名字,几个人竟然正色起来,自动让到一边 ,并不打算为难她。
苏淘淘楞在原地,对季老板这个称呼感到极其陌生。
她朝季遥的门面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已经看到了他。
季遥穿着白色的polo衫,领口开着,头发不知是汗湿,还是打过定型水,一绺一绺的梳在后头。他倚着门框,一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腕上戴着一块浮夸的金表,正在跟几个人眉飞色舞地聊着。
苏淘淘刚要上前,视线落在对面几个人身上,又却了步。
对面有两三个男人,看着就比季遥大不少,为首的一位穿着花衬衫,腋下夹着个大皮夹克,像是码头附近经商的大老板。
这些人都不好惹,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平时苏淘淘在路上见了这样的人都得绕道。
她想走,又不甘心,在那杵了太久,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大老板探出头看了她一眼,问季遥:“那个妞是不是找你的?”
季遥一回头,看见苏淘淘,脸色一变。
他转回去对着那人,“没事,别理她,我们吃饭去。”
说完就伸手想搭他肩膀,没想到对方直接给他拨开了,脸上也随之浮现出猥琐的笑容。
“别啊,你朋友来了,怎么不能好好招待下。”他朝苏淘淘吹着口哨,高喊着:“喂!美女!”
苏淘淘听见了,心里一凉,下意识想跑,但她看季遥也转过身来,神色复杂望着她,苏淘淘就不想走了。
都已经到这了,临阵逃脱就是逃兵,今天怎么也得要个说法。
苏淘淘拳头一捏,眼睛一闭,豁出去了。
第四十二章
苏淘淘朝季遥他们走去,她越往前走,季遥脸越黑。
“你来干嘛,回去。”她刚到跟前,季遥就推着她的肩膀想撵她,苏淘淘不肯,拽着他的袖子,眼睛盯着他,声如洪钟:“我来找你的!”
季遥小声说道:“改天行吗?改天,我去你家找你。”
苏淘淘异常倔强,就是不肯走。这时有几个人在边上看热闹,她想到自己巴巴地来,就这么一两句话被打发走,也太窝囊了。
她跟季遥在那拉扯的时候,那个大老板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淘淘,对季遥说:“你女朋友啊?”
季遥没辙,只能面向他:“是我女朋友,让范哥见笑了。”
叫范哥的男人贼眉鼠眼的,盯着苏淘淘淫笑,苏淘淘感觉他的视线像一只湿哒哒的蜗牛,走到哪,哪就有痕迹。她打了个寒战,求助似地望着季遥,季遥往她面前挡了挡。
范哥看了他一眼,表情垮了有几秒钟,又接着堆起笑脸:“正好,待会一起去喝个茶。”
说完拍了两下季遥的肩膀。
苏淘淘一听如临大敌,还没来得及慌张,就听见季遥说:“别了吧,她就一学生,去了没意思,不如我们几个哥们去,还玩得畅快些。”
说完轻轻搡了她一把,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苏淘淘气不过,她被伤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规规矩矩的衣服,运动鞋也穿得包浆了,土里土气的;再看看季遥,赵文晓说得没错,他确实变了。
苏淘淘那股越不让她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的劲就上来了,她说:“我一起去。”
季遥急了:“你去个屁!”
他真的为苏淘淘的智商感到担忧,一个女孩子跑到这来已经够离谱了,眼下这种情况还不知道避一避,还硬要往上凑。
范哥是他刚认识的客户,他最近给他家做了几扇窗户,忽然就被看上了。范哥夸他年轻有为,日后必有大作为,还要给他介绍客户。
当然这介绍不是白介绍,季遥自然明白,但他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人家看得上眼的地方。这些日子范哥没事就来找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还非要带他出去玩见世面。
那些市面季遥早就有所耳闻,不见也罢,他总是推脱工作忙没时间,后来就找借口,拿苏淘淘当挡箭牌,说女朋友管得严。
范哥不以为意:“女人不懂。”
季遥再三推拒,就差以死明志,对方才终于放过他,不过又向他打听起女朋友,问是不是大学生。
对方聊到苏淘淘,季遥总是十分敏感,他不欲多谈,又没有适合的借口能摆脱。
陈淑洁点评过他,在同龄人里勉强还算是个会处事的,但到了社会上,经验远远不够。当时季遥没懂,这经验到底指的是什么,如今他明白了,就是拒绝人的经验。
又要有效,又得体面,太难了。
季遥做不来,他只能放弃了体面,选择直截了当。
他拉起苏淘淘的手,跟范哥说:“不好意思,我带她离开一下。”
说完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拽着苏淘淘走了。
苏淘淘还不乐意,挣扎了一阵子,但季遥力气大,且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绝。苏淘淘探头去看,发现他面色铁青。
两个人一直出了市场,走到一个十字街口,季遥才停下来。
苏淘淘小心地瞥他,问:“你生气了吗?”
季遥说:“是。”
苏淘淘委屈:“是因为我?”
“不。”季遥叹了口气:“我气我自己。”
正如所有人的预言,他至今无法平衡完善一切,生意刚起头,人脉要维护,他试图融入一个全新的圈子。这圈子乌烟瘴气,好赖人都有,他得想办法在里头吃得开,又不沾一身腥,甚至还得顾及苏淘淘。
这太难了,季遥绝望地想,他远远不够格。
他思考着这些,一个字都没再说,苏淘淘也急了,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转身跑开几步朝他喊:“季遥你混蛋!”
“小心车!”季遥见她不管不顾,情绪激动,生怕她想不开一脚踩进车流。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不容易把苏淘淘又拽回路边。
两个年轻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推拉,引起不少看热闹的人,到后来苏淘淘自己也觉得太戏剧,总算肯偃旗息鼓,两人移动到小咖啡店进行第二轮交涉。
苏淘淘气鼓鼓,一落座就瞪着季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她越长大,跟赵文晓越像,尤其是生气的时候,眼睛睁得滚圆,两只手一叉腰,连质问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母女,血缘的力量就是如此强悍。
季遥低着头,仿佛一个罪人。
“怕你要跟我分手。”他撩了实话:“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去干别的。”
苏淘淘气笑了:“你明知道还非要去,岂不是罪加一等?”
方才她看那范哥就觉得不是正经人,季遥从小到大品行端正,最多就是皮了点,这要是被社会大染缸渍了色,可就真的废了。
她见不得季遥变成那种油腻虚伪的社会人。
“刚那人是谁?不是黑社会吧?”苏淘淘板起脸审问。
季遥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哪来这么多黑社会。”
苏淘淘:“反正不是好人,你要做生意也行,但不能跟他。”
季遥十分无奈:“那跟谁?谁还愿意带我?”
“我去找我爸。”苏淘淘说,她想到苏黎明有几个老同学在这个行业,还是市里上了新闻的小企业家,赵文晓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他们,都要损苏黎明几句,说他没出息。
苏黎明确实没出息,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经常主动邀请这些成功人士一起钓鱼,一来二次也成了鱼友。
找鱼友帮几个小忙,忙的还是女儿的男朋友,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季遥还是不肯,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不接受苏淘淘给予的任何帮助,连她提出要给他钱,季遥也一口拒绝了。
“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就算了,还拿你辛苦挣的钱,我成什么了?”季遥也有些激动。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唯有自尊心,这是他最后的安全屋,断不能被任何人毁掉。
苏淘淘没料到他软硬不吃,连好心的帮助都要拒绝,当下也动了怒。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她豁地站起来,咬牙撩了狠话:“你要是不听,我们就分手!”
事后再想起来,苏淘淘既后悔,又觉得只能如此。
季遥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到惊慌,再到冷静,最后才是痛苦,这痛苦能清晰地传达到苏淘淘这,两人在此刻共享了同一种苦涩;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口。
他不愿意妥协,并直言,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
苏淘淘只觉得悲凉,她很为自己感到委屈。
她苦心孤诣,一心为他着想,但对方不买账。他将她排除在选择之外,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苏淘淘扭头走了,眼泪在转身的瞬间扑簌簌掉下来,止都止不住。往常都有季遥帮她擦眼泪,他见不得她哭,说她的眼泪是酸的,带着淡淡的苹果味。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心想他撒谎,眼泪明明是咸的,哪来的苹果味。
分手就得有分手的样子,苏淘淘回到家,趁着这股劲就把季遥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趴在床上爆哭了一个小时,一直到赵文晓紧张地来敲门,才勉强止住哭声。
“淘淘,你怎么啦?”赵文晓在门口喊。
苏淘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大吼了一声:“别管我!”
她许久没有这么崩溃了,赵文晓被吓了一跳,也不敢继续追问,只能任她去。
苏淘淘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除了两杯水没吃过别的,哭累了就睡觉,醒了一想到季遥昨天的冷脸,又忍不住鼻头一酸。
这个寒假就在哭哭啼啼中过去了,开学的时候,秦丽君见到她,差点没认出来。
“别人过年都胖了,你怎么瘦了一圈?”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苏淘淘又是想哭,她皱着鼻子,声音都在哽咽。
“我分手了。”她哗哗躺着眼泪:“季遥把我甩了。”
其实就谁甩谁的问题,至今都没有定论。虽然提是苏淘淘提的,但季遥没找上门来挽回,默认就是同意。
苏淘淘万念俱灰,她也不是真心要分手,只是没想到季遥如此绝情。
寝室三个人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听完了她悲惨绝伦的爱情悲剧,又激情咒骂了季遥个把小时,一直到天都快亮了,秦丽君说:“别怕,淘淘,不就是个男人吗,我改天给你介绍更好的!”
她是个行动派,说介绍就介绍。第二天下午,苏淘淘就收到了一个Excel,文件名写着“预备男友名单(初试)”。
她点开来,发现里头足足有二十多个男生的信息,从名字、专业、身高体重星座MBTI一应俱全,甚至有几任前女友都写了。
苏淘淘震惊于她的效率,问她是哪来的绝密档案。秦丽君神秘一笑:“你以为我这么积极进学生会是为什么?”
苏淘淘恍然大悟,并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第四十三章
都说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苏淘淘禁止自己终日沉溺于失去季遥的痛苦当中,迅速调整了心态,决定启用新人来疗愈。
她在绝密档案中挑中了一位幸运男嘉宾,由秦丽君牵线搭桥,约他出来看电影。
除了季遥,苏淘淘成年后,还没跟别的男生正儿八经约会过。她有些紧张,从头到脚把自己收拾了一趟,临出门还喷上了秦丽君的天价香水。
这香水一股子脂粉味,苏淘淘闻了就反胃,但秦丽君非说这是斩男香。
斩不斩男苏淘淘不清楚,不过人家确实夸她品味不错。这人是学生会的干部之一,谈吐举止透漏着一股隐隐的优越感,让她想起小时候某位故人。
“票我买好了,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分钟,我先请你喝个咖啡吧。”对方安排得很到位,甚至连找的咖啡店都精致得让苏淘淘望而却步。她坐在里头,感到万分拘谨,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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