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父在电话那头都快欢呼雀跃了,说她大侄女终于拿他当自家人了,有好事儿真想着他。
王多多告诉了姑父于思野冰钓的具体地点,然后嘱咐他说:“这次陪钓的费用是300块钱,但是一定要喝了他黑色保温杯里的鱼汤,并且夸他做的好喝,夸好了,我再给您添50块钱。”
他姑父表示,现在就出发,马上就能到。
“多穿点儿,姑父。”
挂断电话之前,王多多嘱咐道。
挂断电话之后,王多多再次点开刚收到的邮政短信,心里忍不住嘀咕,地方小,果然快递也慢。
白晓把那张报纸包得比她包的还好,除了报纸,还有他复原的于思佳照片,彩色版的,比报纸上的清晰了很多,这回王多多看清了那本书的名字,她认识,她的老师刚好讲过,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
只是这个版本,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不过她没见过很正常,她本来就没有看过几本俄文书,但是有人应该见过,只是她早忘了她选修课老师的联系方式,那个夏天踩着皮质凉拖鞋和男士丝袜站在讲台讲课的中年男老师。
她突然想起来,她曾经用QQ邮箱给他发过作业,她的账号里应该还存有老师的邮箱。
王多多再也没有犹豫,背上书包直接去了网吧。
离她最近的网吧在一所高中附近,王多多付了钱,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打开邮箱时王多多才发现,除了邮寄,白晓还给她的QQ发去了一张电子版,这一点白晓倒是没跟她说,可能是忙忘了,不过电子版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放大,虽然放大了会变得模糊,但再怎么模糊,王多多也发现了刚才在纸张中没有发现的一点,就是在这本俄文原版书的书脊上,好像有一块被撕过的标签,没有撕干净,留了一块小小的尖角,看起来,像是图书馆借阅书籍上贴住的标签。
王多多放大再缩小,放大再缩小,反复看着那个尖角,确定自己虽然没有饱读诗书,但在开学后和放假前的那些个特殊的日日夜夜,她也是曾为了不挂科而泡在图书馆里奋斗过的,这样的标签,她见过的数量甚至堪比她爸爸曾背着她妈给过她的零用钱。
她先找到了俄文老师的邮箱,说自己毕业后马上就在社会上受苦受难了,因此对俄文小说产生了同命相怜的奇妙兴趣,希望老师可以帮忙看看这本《复活》是哪年出版的书,又在哪里发行过,对于老师的帮助她将感激不尽,并提前祝福老师新年快乐,Счасливого Нового Гоа!
发完邮件,王多多的脖子有些酸痛,她扶着脖子,刚扭到左边,就发现了坐在更角落里的盅叔,盅叔到底是岁数大了,手指头没有那么好用,因为他没来得及在王多多看向他的那一刻之前,把碧昂斯跳热舞的页面换成围棋。
王多多挺尴尬,她一不小心看到了盅叔真正的内心世界,但更尴尬的其实是盅叔,因为他想掩盖他看碧昂斯,可他根本就不会下围棋,王多多不移开眼睛,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招。
电脑屏幕跟他俩一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王多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好,警察叔叔,请问,以前厂子的图书馆现在还有吗?”
盅叔摘掉老花镜说:“我不看书。”
“哦。”
盅叔的电话响了,他本来想挺过去不接,但是电话响个不停,旁边的小青年都要侧目看一看他,他没办法,跟王多多点点头,然后出去接电话。
王多多也立刻跟了出去,盅叔站在网吧的门口接起电话,张嘴就问:
“我这边还有工作没完呢,家里有事儿吗?”
“姑娘来电话就来电话呗,也不是人回来了,她没说什么时候来接他儿子?”盅叔问。
“行吧。”盅叔的口吻略显失望,他弯下腰,用手蹭了蹭皮鞋尖儿上的灰尘。
“吃啥都行,我不挑,问孩子吧,酒帮我温好啊。”
挂断电话,盅叔直起腰,又迅速缩了缩脖子,他出去的急没穿羽绒服,在外面待久了肯定受不了,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站在后面的王多多。
盅叔的皮鞋尖儿一不小心踢到门槛,又脏了,他皱起眉头,问王多多:
“有事儿吗?”
王多多微笑着,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警察叔叔,您救过我,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盅叔知道她认出自己来了,他也知道她可能发现他在看碧昂斯的唱跳视频以及不会下围棋了,还有跟老婆撒谎,这孩子,可不像跳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单纯了,毕竟他也看到了她在反复观看于思佳当年登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而且,她还将照片复原了。
“我姓崔。”老警察说。
其实王多多知道他姓什么,她之前报警的时候,留意过他的姓名。
“那我能留一个您的电话吗?我一个小姑娘,回来不久,人生地不熟。”
盅叔看着王多多,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也忘了冷了,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额头的川字纹深了又深,他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查一查当年到底是谁救了我。”
“你当年不是没看清吗?”
“正因为没看清,我才更想弄明白。”王多多说。
“你不相信是于思佳?”
“存疑。”
盅叔笑了笑,半明半暗地感叹道:“他这是什么命,自己不回去,还把你给盼来了。”
王多多立刻听出了他指的“他”是谁。
王多多就说:“总有人在乎真相,我这样做不为任何人,我为我自己,还有救我的人。”
“救你的人?”盅叔反驳道“救你的人,如果不是于思佳,他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来?这不是好人好事儿吗?躲啥呀?”
王多多不再说话了,没人再说话,盅叔终于又感觉到了冷。
他掀起厚厚的棉质门帘,再次躲进网吧里去。
王多多发了会儿呆,再次回到网吧的时候,盅叔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从后门离开了还是换了位置。
她坐公交车去了市图书馆,在车上,于思野的电话来了,但她没接,他要握手言和,就要表现出诚意,她认为有诚意的人应该不会指责她耍了他,更何况她还贴心的找了个老熟人接替她陪他。
在市图书馆里坐镇的,仍然是之前的那个打毛衣的阿姨,工作日的图书馆比休息日的人还少,她两根竹针相互摩擦的声音几乎都清晰可见,上次的那件毛衣应该已经打完了,在打的这件,王多多看着眼熟,跟她之前穿的那件很像。
阿姨看到她非常高兴,她说:“小姑娘是你啊,你来来来!你看看我打得怎么样?”
阿姨兴致勃勃的展开全部给她看,可全部也没多少面积,比窗花大不了多少,阿姨说:“刚开始打,花式就是你那个,但我换成粉色的了,是不是更好看?”
王多多举起大拇指说:“老好看了!”
阿姨特别高兴,她说:“小姑娘,我看你挺会穿衣服,你再有好看的毛衣记得拿来给我看看啊,这里面的书你随便借!”
王多多马上说:“谢谢阿姨,没问题!”
“阿姨,我想问一下,厂子没倒闭之前,有图书馆吗?”王多多问。
“有啊。”
“在哪儿?”
“就这儿啊!”
王多多没想到,市图书馆就是厂子的图书馆。
“咱们这个城市,最早就是根据老厂建起来的,这地方以前不叫市图书馆,叫职工图书馆,老多年了,不然能破成这样吗。”
阿姨嫌弃得指了指周围。
“那您知道,图书馆里有这本书吗?”
王多多迅速脱下书包,将于思佳的照片给他看。
阿姨看了一眼,马上说:“这么眼熟呢,这小子……”
“您认识他?”
“不认识,就是眼熟……想不起来了……这人应该不常来图书馆。”
“那您看这本书是这儿借的吗?”王多多指着照片里的《复活》说。
“肯定不是。”阿姨回答得坚定又决绝。
“您再好好看看?”
“不用看,真没有,咱们这儿压根就没有外文书。”
“以前也没有?”
“以前……”阿姨陷入了长久的回忆,说“以前有一本,是别人捐赠来的,但是后来听说又让人要回去了,所以一本也没有。”
“谁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生孩子去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当时动静挺大,因为这本书,差点儿把图书馆砸了,你说有病不?”
“那是谁捐的呢?”
“那更不知道了。”
阿姨又追问:“这小子到底谁呀这么眼熟?你喜欢这书?”
正说着话呢,来了个中年男人,跟阿姨讨论图书馆翻修的事儿,太老旧了,明年3月份有个书香节,市里决定要翻修一下,翻修之前,你得把这里收拾收拾,阿姨就说,这破地方都没啥人来,有钱修它干啥,还不如买点儿肉吃,那大哥就说,现在都倡导全民读书,搞书香节,咱们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向领导申请下来一笔钱……王多多一看两个人聊得火热,正是自己去报刊室还报纸的好时机。
还完报纸,王多多往外走的时候,聊到半道儿的阿姨还不忘嘱咐王多多,有好看毛衣千万想着她,这里的书随便借,王多多点头答应。
第二十六章 有没有捞过死人?
王多多溜达着去了萍姐的羊汤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中午了,可萍姐才开张。
她带着歉意跟王多多解释:“妹儿啊,今天怎么也得等一个小时,羊汤才熬上。”
王多多说:“没事儿姐,我不急。”
但有很多等不及的人,他们进来,一听这情况,就又走了,真正等餐的人反倒没那么多。
萍姐说:“要不我把馅饼先给你烙上?”
王多多说:“不用姐,没羊汤吃着干,真的没事儿,我不饿。”
萍姐就点点头,表示,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先去算账去了。
王多多问:“姐,我看你什么都是一个人做,也什么别人帮你。”
“是啊,你姐夫走的早,我得养孩子呀。”
总去,也熟了,而且萍姐已经知道王多多是谁家的孩子了,也没必要对她藏着掖着的。
但即便知道了,在辈分关系上也是各论各的,王多多管萍姐叫姐,萍姐管王多多她姑叫姐,没人在意这件事儿,全评顺口。
“姐夫他……原先也是开羊汤馆的吗?”
萍姐低着头,一边算账一边说:“他不是,他以前是厂子里的,后来,厂子不行了,他也游手好闲的,天天在安平桥底下闲逛,看人家老头下象棋打扑克,有一回,个下棋的老头把他那大金溜子掉河里了,他水性好,给人家捞出来了,人家感谢他,就把做羊汤馅饼的秘方给他了,说是祖传的呢。”
萍姐越说越兴起:“一开始你姐夫还不愿意干呢,他说做羊汤馅饼的多了,他那秘方能好吃到哪儿去,我说你不干我干,我就把摊儿支起来了,刚开始就推个车在市场卖,就我自己,你姐夫也不帮我,一天天的还是去河边瞎溜达,竟帮那些个把东西掉进河里的人,他也愿意下水,他说他在水下面自在,说自己上辈子是条鱼,后来看我生意越来越好了,才过来帮我的。”
萍姐叹了口气:“但也没几年时间,我就又自己干了。”
“姐夫……怎么了?”
“得了肺病,以前厂子不懂环保,污水都往那安平桥底下排,你姐夫不明白,又讲义气,谁求他下去捞物捞人的他都去,时间久了,自己的身体也不行了……听说那些污水对身体可不好了,厂子里好多女工生的孩子都有毛病呢。”
“可我看现在的河水很清澈呀?”王多多问。
“那都是后来朱副厂长和于总工两口子做的好事儿,他俩硬是改良了生产线,那排出去的水就没污染了,花了不少钱呢,还得了个什么奖,我也是听你姐夫说的,可惜后来厂子不行了,东西卖不出去,还生产个啥。”
萍姐说的这两口子,应该就是于思佳和于思野的父母。
“哎呀”萍姐好像突然想起来“我去看看汤去,你坐哈!”
等萍姐再回来,给她端了一碗汤,放在王多多面前,对她说:“还不到火候,但也能喝了,你先喝着,这碗不收钱。”
王多多立刻用勺子盛了一勺,吹了吹,却没喝进去,还是太烫了,萍姐说你再等等,我也再等等。
王多多突然问:“萍姐,你刚才说姐夫也帮别人捞人,捞的是什么人?”
“就是捞点儿落水儿童失足妇女啥的,见义勇为积德行善嘛。”萍姐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哦,那有没有,捞过死人?”王多多继续问。
萍姐的眼中,很明显的闪过一丝措手不及,她仿佛没想到王多多会这么问,或者在听到“捞死人”这个词汇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敏感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不吉利,也许是因为立刻想到了谁。
但是很快,她又恢复如常,笑着否认道:“那他哪敢呀!他胆子很小的!你干嘛问这个?”
“哦”王多多也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我只是好奇,安平桥下的那条河里,有没有死过人。”
“小姑娘家的,身子弱,别老好奇那些吓人唬道的事儿,不好。”萍姐提醒她。
“好。”
王多多很识趣,没有再问,低下头,去吹碗里的羊汤。
萍姐就坐在她对面,一边扒蒜,一边看向门外。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也蓝,没有风,但也冷得足够透彻。
她说:“多多,你还年轻,很多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这话看似是跟王多多说的,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她的一双眼睛,看似是在望着门外,但更像是回望过去,空洞却又饱满。她手上的活儿始终没停,扒下来的蒜瓣,攒出一小堆儿,她就把它们都搂到桌子上的蒜盒子里,一张桌儿上一个盒儿,萍姐挨个填满。
“这世上只有一件过不去的事儿,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只要自己能过去了,那啥事儿都能过去。”
萍姐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晚上,王多多跑到姑姑这个夜市上来,走访了市场上的各个摊位,为自己的深夜食堂项目做调研,什么鸡蛋饼、鸡蛋堡、抻面、麻辣烫,只要她觉得可能的,就上去跟人家闲聊,问问好不好操作,成本高不高,她不买,有些人就不愿意告诉她,怕她耽误自己生意,有些人还不错,愿意跟她聊起来,不过往深了问就不行了,往深了问,人家就听出来你也想干这个,怕你来跟他抢生意。
差不多溜达了一大圈,王多多又回到市场口,她姑姑的糖葫芦摊位上。
姑姑问她咋样,她就如实说了,没想到姑姑气够呛。
“我看谁敢对你态度不好?!你告诉我!你带你找他去!”
15/57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