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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王多多问“是哪里来的？”
“哦，以前我爸出差去交流学习，那时候还是苏联呢，回来的时候带来两本俄文的《复活》。”于思野边找相册边说。
“两本？”
第三十一章 抗洪
“对，两本一模一样的，我爸给我哥留了一本，剩下的那本好像捐给了图书馆。”于思野找完了东西，直起了腰。
“那本书，还在图书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本书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没来呢。”
于思野拿出两本影集递给王多多，都是红色的厚封皮，上面还有烫金的花纹，那时候拍照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但于思佳却有很多。
于思野示意王多多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他就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偶尔为她简单讲讲照片的背景。
这是于思佳从小到大的相册，是被严格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好的，无论是一开始的黑白片，还是后来的彩色照，他都是一个很快乐的男孩儿，很爱笑，很受宠，像妈妈。
他小时候经常被别人抱，长大点儿了都是他抱别人，尤其是在右下角标注着15岁的那张，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襁褓里的婴儿，满是喜悦。
“这个……是你吗？”王多多指着婴儿问道。
“是我。”于思野回答道。
这之后，就都是兄弟俩的合影，他们俩兄弟不像，但各有各的好看。
在八九年以后的照片中，王多多注意到了一张大合影，是在沉重的设备前拍的，每个人都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表情。
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
八九年抗洪留念
照片里有于思佳、姑父、琴姐、萍姐、盅叔、王叔、廖导演……他们刚好都是那天看话剧的人，王多多想，也许还是那天话剧中的人。
于思野简单讲解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谁和谁是夫妻，谁是谁的兄弟，这几个人，都是当年最后留下来抢救厂子设备的人。
“他们为什么留在最后？”王多多问。
“他们是自觉留下来的。”于思野说。
所以他们最爱厂子，那种老式的情感在洪水中奔腾发酵，他们的友谊也最坚不可摧。
王多多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突然有些疑惑，如果他们都是话剧中人，却怎么唯独少了一个鲜明的角色？
那个话剧中叫蛋蛋的聪明男孩儿，他怎么不在这张照片中。
于妈妈来敲门，叫他俩吃饺子。
于思野立刻站起来，让王多多跟他去厨房，等去了厨房，王多多才渐渐品味出来，方才在车里，于思野的那句“要是不行”的深意来。
厨房也很大，可以摆下一张大圆桌，于妈妈正在盛饺子，于爸爸正在用左手捣蒜，两人手上没停嘴上也没停，一直在辩论是应该开水下饺子还是冷水下饺子。
“我都说了让你开水下锅。”于妈妈说。
“开水下锅不煮飞了吗？”于爸爸反驳。
“那你看看现在没飞吗？”于妈妈把盘子里煮破的饺子端给于爸爸看。
“那飞了是你没捞好。”
“怎么能怪我？那你自己捞！”
“我捞就我捞！”
于爸爸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夺过笊篱就要去捞饺子，给王多多吓坏了，生怕他爸不小心一头栽锅里去。
这边于思野也不管他爸，只管他妈要辣椒酱，他妈说有，刚买了，你打开吧，说着就把一个玻璃瓶递给他，于思野撕开玻璃瓶外面的包装纸开始拧盖子。
于爸爸终于费力地捞出一笊篱饺子，刚倒进盘子里，于妈妈马上指着盘子说：
“看！你捞你也破！”
于爸爸就说：“我有病！我手不好使！”
“你不好使你还捞？你简直霍霍东西！”
“你好使你也霍霍呀！”
“那就不是捞的事儿！”
“怎么不是捞的事儿？！”
这边于思野使老大的劲儿了也没把辣椒酱的瓶盖拧开，于思野妈妈丢下他爸，转身从橱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件金属的器具，递给于思野说：
“你用这个，这个是专门开瓶盖的，我在早市儿买的，人家有专利的。”
于思野涨红着一张脸说：“我不，你又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用手拧又拧不开，你用这个一拧就拧开了，我试过了。”
于思野手上再加了把力气，又说：“我不！我用这个拧了，你还得买这些奇奇怪怪的发明，明摆着用劲儿就能拧开的东西！”
“你拉倒吧！你能拧开它早开了！你用我这个拧开了，就证明人家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用！”
“你赶紧用！别磨叽！”于妈妈开始拉于思野的胳膊。
“我说不用就不用！”
这边于思野他爸又冲过来问：“你妈买这新奇玩意确实没用，但你更没用！年纪轻轻还不如我有劲儿！你给我！”
“我不给！你也没用我给你的眼镜，我也不可能给你辣椒酱！”
“你那破玩意我带上迷糊！跟你妈买的这个一样没用！”
他妈说：“你俩可别整没用的了！用这高科技一下子就能打开的事儿非得在那儿做无用功！”
“不用！！我不能助长你们这种乱花钱的现象，将来有人来找你们推销保健品可怎么办！”于思野再次拒绝。
于思野他爸就说：“乱花钱也没你能乱花！你妈乱花的都是小钱！你呢！”
于思野他妈看了一眼王多多，马上制止道：“咱不是都说好了不提钱的事儿吗！都别说了！拧开就是了！”
于爸爸的那只良好的左手已经伸向了辣椒酱，于妈妈的开瓶神器也使劲儿往于思野手里怼，但于思野就是不撒手，一家三口几乎扭打在一起，当着王多多的面，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执念。
之前看照片的时候，王多多还觉得于思野长得跟家里人都不像，现在她觉得他像了，这是如假包换的一家人，一家子大犟种。
很明显，既要对付他爸又要对付他妈还要对付辣椒酱盖子的于思野早就体力不支了，可他依然无法停止向这瓶辣椒酱输送真气，停了，他就真的输了，他看向王多多，发出了求救信号。
而王多多，也终于明白了他先前的那句“要是不行”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走过去，从于思野手里轻而易举地拿过辣椒酱，于思野还以为她接下来会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出父母的围困，没想到王多多当着他们的面儿轻轻一拧，“砰”的一声，就像打了个嗝，盖子就开了。
有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那是于思野的面子。
接下来吃饭的全程，于思野都没再说过一句话，王多多觉得，他的表情好像就要破碎掉了。
连他妈都忍不住问：“有这么难吃吗？”
“你管他干什么？一天天的嫌这个嫌那个的，我还没嫌你呢！”他爸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刚才那一肚子脾气正不知道要往哪儿发泄，这时候正好接下来话茬儿使劲儿发挥。
“也不务正业，也不回去把书读完，人家都做医生了你还做二溜子呢，还有你这手串”他爸说到高潮处也不顾得他妈频繁发送过来的电波了，放下筷子专心批评“跟你哥一样，喜欢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不三不四，像什么样子！不要一天净想没用的，人要走正道，办正事！”
于思野一直没有说话，但于思野他妈受不了了，她说：“于思野，别吃了，去，下桌，不下桌你爸受不了。”
这话本来是他妈说给他爸听的，想给他爸留面子又想让他爸闭嘴，没想到于思野真的乖乖下了桌。
于思野他爸失去了发泄对象，终于意识到，这桌上还有别人，于是愧疚地看向王多多，王多多没看他，王多多盛了一小碗饺子，站起来，带上筷子，转身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于思野，用实际行动，支持于思野无声的反抗。
然后接着回来吃，还抬头礼貌微笑，跟于思野他爸说：“没事儿叔叔，他下桌了还有我，我还可以陪您聊，您想聊什么，您就把我当他，我是她对象，您不用跟我客气！”
于思野他爸的表情非常复杂，虽然面瘫了仍然能看出来非常复杂。
于思野他妈笑着跟王多多嘱咐道：“多多，多吃点儿。”
“好的阿姨。”
坐在沙发上的于思野，默默地捧着王多多送来的饺子，心里想，王多多这人不错，他让她在他不得已的时候救走他的人，她虽然一开始不得要领，但最后，她却意外的救走了他的心，够仗义，他都想要托付终生了。
他拿起了筷子，吃起了王多多给她盛的饺子。
等两个人出了他家的门，外面已经下雪了，于思野仰着头，长舒了一口气，一缕白烟像魂魄一样的迎着雪花去了。
“你没事儿吧？”王多多问。
于思野摇摇头，转头问王多多：“你吃饱了吗？”
王多多点点头：“饱了，挺好吃的。”
于思野就笑，又摇摇头说：“有点儿咸。”
王多多说：“我知道你没吃饱。”
“嗯。”
“想吃什么，我请你。”他受了委屈，她安慰他，举手之劳，撸狗一样的顺便。
“吃烤串吧。”于思野也没客气。
俩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小摊，是小区一楼的窗改门，店铺不大，里面只有四张地桌，今天跨年，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40多岁，一脸的络腮胡，棉门帘子一掀，招呼他俩坐里面那桌，那桌暖和。
点完菜，于思野突然问王多多：“你会开车吗？”
王多多说：“考驾照了，但是还没考完。”
“差哪儿了？”
“差科目三。”
于思野点点头，他问：“我想喝点儿酒，行不？”
“可以呀，我们可以打车回去。”
第三十二章 其实我是捡来的
于思野就叫了一瓶啤酒，王多多说：“来两瓶吧，咱俩一人一瓶。”
酒上来了，于思野给他俩的杯子都倒满，他的倒酒技术不错，一点儿沫儿没有，但人还不如王多多能喝，才两杯下肚，脸就微微泛红了，王多多啥事儿没有。
她忍不住嘲笑他：“倒酒技术这么好，还以为你很能喝。”
“我两岁就给我爸倒酒了，练了十多年，直到我出门读书”于思野解释道“我爸现在不能喝了，但这技术也没白瞎，让你享受到了。”
王多多笑着向于思野举起酒杯：“那我真谢谢你了。”
老板考完串，就坐那儿边看电视边抽烟，电视上正在播放湖南卫视的跨年晚会，在热烈的气氛当中，李宇春被钢丝绳吊着降落在了舞台中央，12点已经过去了。
于思野也举起酒杯，对王多多说：“新年快乐，多多。”
新的一年里，于思野第一次这样叫王多多。
“新年快乐，小于。”
新的一年里，王多多第一次这样叫于思野。
他送了新年礼物给她，她也送回来了，她叫他小于，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终于承认他也是年轻人了。
“谢谢你送我电脑”王多多顺势说了出来“我还清了你的钱以后，会把电脑的钱也一起还给你的。”
“不”于思野马上否认“我不要你还电脑的钱，那是我送你的。”
“可是无功不受禄。”
“你有功”于思野温柔地说“你帮了我大忙。”
“帮你拧开了辣椒酱的瓶盖？”
“帮我，站在了我这一边。”于思野解释说。
“我只是，不想让你爸那么对你。”
她知道他当时很难受，她都感受到了，王多多看着于思野，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心。
于思野的手指，摸索着酒杯的边缘，边缘有一块小小的缺口，他慢慢把缺口转向自己。
他低着头，看着啤酒里浅浅的白色泡沫，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爸那么对你……”
之前，他在跟王多多的债主大哥对接账目的时候，听他隐约暗示过，王多多的父母，可能是故意让王多多回老家的，让她来当着催债的，好给自己拖延时间，于思野显然不相信，他觉得王多多的父母确实是坑了孩子，但至少是不故意的，他从没想过她父母有可能是故意坑孩子的，但催债大哥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掸了掸烟灰表示，说自己专业催债二十年，什么样儿的父母没见过，卖儿卖女的有的是。
现在，他再想到催债大哥的猜测，竟然会有些后怕，如果她没有遇到自己，而是遇到了更险恶的人，想到这儿，于思野无声地笑了，因为他自己，对于王多多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思野喝多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有点儿夸张了吧，一瓶啤酒而已。”王多多虚扶着于思野，有些嫌弃。
“是啊……”于思野好像也挺纳闷“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就会……又困又乏……”
于思野揉了揉太阳穴。
“不行你去医院看看去。”王多多建议。
“就因为一瓶啤酒？”于思野的一双迷离桃花眼，转过头看向王多多，嗤嗤地笑起来。
王多多心想，他可能不是病了，他可能真是醉了。
但王多多还是要提醒他：“我听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是不是，于大夫。”
她提醒他不要讳疾忌医。
“放心，我不是身体有病”于思野笑着摇了摇头“我可能是……心理有病……”
他竟然说他心理有病？王多多这回可以确认，他是真的醉了。
于思野说他要先回车里躺一会儿，说完也不等她同意，径直往停车的方向走，王多多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回到车里，于思野开了暖风，又稍稍放低了座位的靠背，然后他靠上去，抬头看到的，刚好是他家的灯火，过年了，他家的阳台上，还挂了两盏会发光的小红灯笼。
“你没事儿吧？”
他和她的酒气纠缠在一起，在车厢内，弥漫开来，王多多感觉有些燥热，伸手往下拉了拉自己羽绒服的拉链。
他的眼睛，水做的一样，他说：“多多，其实我是捡来的。”
王多多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她。
“你没发现我跟他们长得不像吗？”
是发现了，长得不像，但是性格很像。
“就在发洪水那年，我哥，在安平桥上捡了我，后来他们告诉我，那场洪水以后，很多人都一无所有了，可能也包括我的亲生父母。”
“我哥非要留下我，说我跟他长了一样的痣，都在脖子后面，人家就说，后脖子长痣的人多了，再说位置也不同啊，但我哥说不是，他天生就应该是我弟弟，只不过走错了家门。”
于思野无奈地笑了笑。
“谁都知道我不是老于家亲生的，但谁都不说，照片里的那些人，都守口如瓶，对我，都跟对我哥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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