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呢!欺负人是不!”
瘦高的大哥挡住萍姐笑呵呵地说:“姐,我们是替养老院楼下的棋牌室要账的……”
“我知道你们是谁!”萍姐举刀的手没有丝毫松懈“你们爱谁谁,但在我店里闹事儿就不行!”
“姐,我们不闹事儿,我们带她走就完事儿了。”
大哥示意小弟带走王多多,却被萍姐拦住。
“你们给我撒开她!”
萍姐看向王多多,王多多的脸因为刚才挣扎得太猛了,磕青了一块儿她都不知道。
第四章 家
两个小弟看着萍姐那两把晃吓人眼的菜刀有点儿打怵,看向瘦高的大哥,大哥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姐,我们不闹事儿,但你也别惹事儿,真闹起来都不好。”
结果萍姐一点儿没害怕,她把两手的刀全举起来了:“妈的威胁我是不?在我店里还敢威胁我!你们要是还不滚,我就都给你们剁了包馅饼儿!正好我晚上的肉馅儿还不够用呢!”
说完,萍姐的菜刀就向着他们挥了过去,那两个小弟直接吓得跑出去了,大哥连忙劝道:“姐姐姐,我们滚,我们滚!您歇着!”
等三个人出了店门,王多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萍姐“咣当”一声放下两把刀,凑过去问王多多:
“孩子,没事儿吧?”
王多多惊魂未定,但还是仰起头说:“姐,对不起……”
萍姐笑呵呵地说:“没事儿,这有啥,你年龄小,社会阅历少,姐开店这么多年啥人没遇见过,这都不算啥,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说完转身就又回了后厨,没问她名字,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被人追债。
王多多拿着萍姐给倒的热水,喝了一口,发现是甜的,萍姐给加了白糖,她抬头看向萍姐,发现萍姐的笑也是甜的,这个成天拿着菜刀剁肉馅儿的女人,笑起来不知道有多甜。
那三个催债的还没走,在饭店门口晃晃悠悠的。
王多多喝完了水,站了起来,边把刚才弄乱的桌椅恢复原位,边跟萍姐说:“姐,您忙吧,我该走了。”
萍姐看了看门外,站起来,说:“你住哪儿,我送你。”
“不不不,已经很麻烦您了!”王多多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她只是在这里吃过几次饭,每次都点最便宜的套餐。
“这有啥的,正好羊肉不够了,我得再去买点儿。”
说着她就从兜里拿出钥匙,关了灯,锁了门,又开了门口小三轮的锁,让王多多坐上来,嘱咐她扶好。
萍姐用力蹬着双脚,小三轮慢慢转动,瘦高的大哥又凑了过来,边跟着小三轮边笑着说:
“小姑娘,你是南方回来的吧?”
王多多乖乖地坐在小三轮的后斗子里不吱声。
“你刚大学毕业吧,你说你为啥回来呀。”
萍姐越蹬越快,大哥的步子也越迈越大。
“你说你是不是躲点儿啥呀?”
他一个本地催她老姑父债的,怎么会这么清楚自己的事儿?大哥越说,王多多心里越发毛,她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萍姐的速度终于提上来了,大哥实在不追了,但王多多也到地方了。
王多多跳下了车,萍姐又嘱咐了她两句,让她多注意安全,别出去瞎溜达,嘱咐完,又看着王多多进了旅馆才走。王多多快速地上了楼,锁了门,躲进厕所里,照着镜子,看见她脸上的青紫,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给她爸打电话,她爸没接,给白晓,白晓也没有,工作日的下午,他应该在找工作,还有她的同学,很多人都发短信问她在哪里,为什么消失,她也没有回,她就好像被遗弃在这里一样,等着烂掉,她中午的羊汤没喝几口,此刻,她又饿了。
可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瘦高的大哥和他的两个小弟每天都在小旅馆的门口站着,她报了几次警,周大爷也驱赶了几次,但都没用,人家态度很好,又什么都没干,实在是没有理由反复驱赶,门里是旅馆的地盘,门外总不是了吧,就算门外也是,那马路对面总不是了吧,反正,就是站着,她一出来,就盯着她,跟着她,她不出来,那就是站着,连吃饭都是换班吃,几乎24小时值班值守。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王多多实在受不了了,就在一次被跟踪中,故意弄伤了自己,报警说是他们弄伤的,其实警察也知道不是,但是这回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把催债的弄到派出所里,这次被带走后,他们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王多多的楼下。
王多多以为自己就此相安无事了,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她还给自己买了一瓶八王寺汽水当庆祝,果子蜜味儿的,贼甜。
她也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
她的同学都在考虑是进体制内还是进大公司,而她却躺在30块一天的旅馆里为明天可以去当个服务员而兴奋得疯狂喝甜水。
可又过了一个月以后,她的服务员梦也碎掉了。
瘦高的大哥带着那两个小弟找到了她上班的电影院,还带了另外一个大哥和两个小弟,王多多有种不详的预感,之前的种种只是虾兵蟹将,现在,龙王来了。
果然,大哥带来了令王多多震惊的消息,他爸妈不是因为投资失败,而是因为赌博,赌了两年,赌光了所有的家产。
他还给王多多看了欠条,上面有他爸妈的签字和红手印,落款日期是2013年的12月12日,王多多仔细辨认着欠条,签字是货真价实,红手印红得好像她心里的血。
是赌债,怎么又是赌债,他们赌下的根本不是钱,明明就是她的人生啊!
王多多抬起头,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才能断绝亲子关系?”
她是真诚发问,绝对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但大哥没打理她那茬,大嗓门不废话,明确地跟她说:
“王多多,我是负责催你父母欠的债的,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你就啥事儿没有。”
她说:“我也想知道,但我真不知道。”
她没撒谎,但大哥可能不这么认为,大哥对她点点头,说了句:
“好,不知道,好。”
当天晚上,周大爷没在旅馆,两位大哥带着四位小弟就以高价入住了王多多左右的房间,半夜敲墙喊还钱,不让她睡觉,最过分的时候,两边大声放H片。
在来自左邻右舍的喘息声中,王多多卷曲着身体,把所有衣服和被子都蒙在了自己的头上,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来气,可就算这样也无法掩盖那些令人厌恶的声音,在绝望中,王多多几乎就要精神崩溃。
她不能等自己真的崩溃,她得逃,可她知道,她只要一出门,他们也会出来,她甚至会神经质地感受到他们的眼睛,正在透过墙体或门板,死死地盯住她的身体。
王多多尽量放轻声音,尽量放轻。
她把衣服和被罩打起一个又一个的结,然后把绳结抛出窗外,还好这里只有两层楼高,顺着绳子爬下去,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小心翼翼地,等绕开小旅馆才拼命的奔跑。
10月的东北夜晚已经很冷了,冷风里,王多多都没有空闲裹紧自己的外衣。
她也没别的地方可以跑,只能跑回自己没有门的家,家里的大门已经不知道被谁抬走了,但好在当年她房间的门还在,黑暗中,她轻轻走进去,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呼吸着空气中厚厚的灰,她有一点恍惚,恍惚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儿,接下来又要去哪儿,直到她看见小时候贴在墙上的雅典娜不干胶,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她金色的权杖,在这间阴冷又破败的房间里,仿佛是唯一的光亮,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上去,细细回忆她当年贴上去时的心情,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但她的父母总是愿意把最好的都给她,谁家能在24寸小彩电里从头到尾看完动画城和大风车,她能,谁家床头贴有全套的圣斗士系列不干胶,她有,她的有,她的能,不止是动画片和不干胶,更是她父母对她的无限宠爱。
而现在,没有现在了。
王多多的手机还剩下三格电量,他拨通了他爸的电话,却只收到了一串忙音。
她突然发了狠,用力去抠那张早就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雅典娜,边抠边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赌,到底为什么要赌!赌个屁啊赌!
直到因为太用力,指甲发疼,因为吸入的灰尘太大,忍不住剧烈咳嗽,她才喘着气渐渐冷静了下来。
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3点了,她眼皮打架,困得不行,也管不了脏不脏的,就坐在地上,靠着床板,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晨,她是被惊醒的,被催债大哥们。
醒来的时候,大哥小弟们刚好把她围了个圈,笑呵呵地问她:
“妹子,跑这儿睡来了?舒服不?”
她瞬间清醒了,然后不知道哪里起来的一股蛮力,也许是留存在指甲里的雅典娜女神起了作用,总之,她一把推开挡在她前面的两个人然后拔腿就跑,催债的大概也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子,等反映过来的时候,王多多已经跑出房间了。
他们大嚷着要抓住她,操!这小丫头片子,老能折腾了!
于是在早上五点的顺阳街头,王多多一直跑,催债的一直追,直到跑到安平桥上,他们兵分两路,把王多多包抄在桥中央。
她终于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安平桥下的河水,心里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五章 你哭什么?
再次落入这条河,王多多的脑袋终于清醒了。
她这才知道,她死不了,她根本不想死。
此刻,于思野的身体,是她人生在世的唯一希望,她紧紧抱住他不松手,就像抓住命运一般。
不过很快,王多多就再次呼吸到了氧气,于思野的水性很好,没让她遭多少罪,但冷是真的冷,呛也是真的呛,王多多咳嗽着,哆嗦着,对于思野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贪婪地索要他的体温。
于思野就不哆嗦,还能凑到她耳边戏谑她,他说:“小王,你捆着我的胳膊,我游不到岸。”
王多多睁开眼,看见正在坏笑的于思野,刚想骂:“你这个……”
就想到自己还没上岸,于是很识趣地把“变态”两个字又生生憋了回去,乖乖地配合他带自己往岸边游。
上了岸,于思野笑着问王多多:“还想跳桥吗?”
王多多的牙齿正不受控制的打响,响到于思野根本听不清王多多的那句:
“还跳!”
救护车也来了,警察也来了。
医护人员给于思烨和王多多一人披了条毯子,但很快,于思烨那条就被气冲冲的黄明给扒下来了。
“疯狗!疯狗!于思野你个疯狗!你到底想干啥?!”
黄明气坏了,但于思野并不生气,也不搭理黄明,就自顾自地脱下袜子拧干,一副他想干啥就干啥的样子,临了还要转头跟黄明说上一句:
“送我回去。”
黄明表示:“我该你的啊!”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把扒下去的毯子又给他披了回来。
老警察看见他俩都没事儿,也没说什么,先上了车。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局面,他对老于家的二小子还是了解的。
黄明跟着于思野往车那边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干嘛要带她跳下去?”
于思野转头看了看已经上了救护车的王多多,微微笑着说:
“反正她不会再跳河了。”
黄明看着于思野脸上的笑意,还有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冒着的热气,还是忍不住小声骂道:“疯狗……”
从小到大,他们经常叫他四爷,偶尔也叫他疯狗。
王多多因为跳河了,所以有了新的住处,医院住院部,她发了烧,大夫让她住院观察一下。
医院挺好,干净又安全,屋里有保洁,门外有保安,心中还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所以一切愁苦皆可抛,先蒙着脑袋大睡三天,医好她的身心疲惫再说。
直到被一个女人叫醒。
王多多躺在那里,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副大胸脯,悬挂在她的头顶。
她赶紧坐了起来,喊了声:“姑姑。”
“还认识我?”
她姑姑挺意外,从旁边捞了个椅子坐下。
“您跟我爸长得一样……”王多多说。
“你爸也胖了?”
“我爸他……比您还胖。”
姑姑听完,呼出一口硬气,王多多这才发现自己说的不好听,于是赶紧找补道:“但是他没您年轻……”
“别老跟我您您的,别整那个虚头巴脑的样子给我。”
“是。”王多多马上答应。
“你说你,跳什么河?”
她想说她没跳,是别人抱她跳的,但是她确实也想跳来着,于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姑姑起身给王多多倒了杯热水,水壶她没见过,水杯也是,倒完水还给撒了红糖,红糖她也没见过,想来都是姑姑拿来的,姑姑倒完了往王多多手里一塞,跟她说:
“你泡了冷水,就得多喝热的补。”
王多多说:“可这是烫的。”
姑姑问她:“咋的?不想喝?你想绝经啊?以后不想要大姨妈的是咋的?”
王多多马上说:“我想要。”
“想要那就喝。”姑姑命令道。
王多多低下头,热气熏在她的脸上,温暖又湿润,她吹了吹,还是喝了。
她喝的时候又想起萍姐,想起她给他的白糖水,也是甜滋滋热乎乎的,她想,她们这些女人都是糖水做的吗?
姑姑看着她喝完了水,才说:“你以后就跟我回家住,你姑父,我已经让她去住养老院去了,他的债我还了,以后死了活了他自己管,我就管你。”
“还有这钱”姑姑从兜里掏出2000块钱来“还给你。”
看着姑姑,王多多嘴里的甜变成了心里的苦,她明白这必是姑姑与她爸妈博弈的结果,她都被逼的跳河了,她爸妈都没向她伸手,但是她姑姑看不下去伸手了。
她低下头,看着透明的玻璃杯底,那里有一圈暗红色的糖渍,像一个紧箍,箍住她伤透了的心,她说:
“我不去了……”
“你不去你能去哪儿?那帮催债的……”
“也会来逼你的!”王多多激动地打断她姑姑的话。
结果她姑姑只是轻飘飘地说:“他们敢。”
她就再也不敢打断她姑姑的话了,一辈子都不敢了。
她觉得她姑姑多少是练过点儿啥,不然怎么会只说了几个字,就能给她绝无仅有的震慑。
于是当天就办手续出院了,下去就跑去如虎添翼大酒店,搬走了自己的东西,告别了周大爷,临走的时候,周大爷跟她说:
“以后别再去冬泳了,你看那些冬泳的女的都是上了岁数的,你知道为啥不,她们那都没有生育能力了,咱是小姑娘,咱可不干那事儿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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