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叔不太相信王明发说的话,因为王明发曾经在厂子里,是个有些特别的存在,他可能不认识自己,但是自己对王明发有印象。
那时候他其实已经被调去派出所帮忙了,但宋烨和厂长有不正当关系的匿名信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曾经好信儿打听过,说写匿名信造谣的人逮着了几个,这个王明发就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当年才二十多岁,长得又高又胖,皮肤黑还长青春痘,头发始终是油腻腻的,低着头,含着胸,内向,对谁都不打招呼,他爸是厂子里的电工,他也是,他不爱打招呼,但他爸喜欢,他爸就走到哪儿把他带到哪儿,然后到哪儿都介绍,这是我儿子,让大家多多关照,可惜他爸是个聋子,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因此说话总是特别大声,别人照面时跟他乐呵呵,转头就嘲笑他耳朵聋声音大,反正他耳朵背也听不见,但他儿子耳朵可不聋,都被他儿子听见了,他却一次都不敢跟他们干仗,看着他乐呵呵的爸爸,骄傲地走在前面,还以为路的两侧都是带着鲜花的好人。
而且,在跟王明发的同事们了解情况的时候,他们都说,王明发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爱社交,唯一一次主动找到领导,是为了安排一个朋友去办公区当保洁。
盅叔先去找了宋泽,她家里没有人,于是他就来找淑芬了。
于思野继续解释道:“老太太有脑瘤,还不配合治疗,前几天,已经晕倒第二次了,你们应该也知道,她……她一直是一个人,大夫说,身边不能再没有人了,我们就给接回养老院了。”
“你、你们……”
“她第一次晕倒也是我们救下来的”于思野知道盅叔想问什么,但有些话,于思野并不打算说出来,他只是说“这就……重新又联系上了,她后来对我对多多,都很亲切,我们相处得还不错,第二次晕倒,是因为给我俩送水,晕倒在养老院门口了。”
“送水?”
“对,我刚不是说了吗,因为我们救过她,她对我们好。”这其中隐秘的关系,涂月妈妈跟他们之间的过节,以及涂月妈妈对于思野的态度,盅叔不可能不清楚,于思野多少带了点儿小辈对长辈的不耐烦。
“好好,接着说吧。”
“所以我觉得,我们得管她。”于思野说。
“她现在怎么样?”其实盅叔也想问这句话来着,但姑姑更着急,抢先问了出来。
“她现在状态并不是很好,没什么精神,但是我们养老院有专门的护理人员,经验很丰富,一直在照顾她。”于思野说。
姑姑低下头,眉头紧锁。
“你认识王明发吗?”盅叔问姑姑。
没想到姑姑却反问道:“你不是也认识吗?”
姑姑总是带有些许敌意,且毫无畏惧,令盅叔有些局促,他尽量保持镇定 ,说:“我是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是宋烨介绍的吗,后来你们之间熟吗?”
“不熟,就只是认识,他在监狱间,我在办公区,没什么来往的。”姑姑说。
盅叔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姑姑说:“我不知道,你从前是厂子的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盅叔被怼,只能尴尬打岔道:“老郑呢,老郑怎么没回来。”
“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姑姑说。
“不回来了?为什么?”盅叔问。
“这你就不要问我了,去问问你们那个小萍。”姑姑说完,再看向盅叔的眼神明显厌恶了许多,她说“你来找我突突突的问这些有的没的到底什么意思?是我有嫌疑还是宋烨有还是王明发有?”
盅叔说:“我就是,我就是来了解点儿情况……”
“那你了解完了吗?”
“差不多了……”
听见盅叔的回答,姑姑噌地站了起来,径直往卫生间走去。
盅叔被她晾晒在座位上,更尴尬,转头看见于思野和王多多这两个小崽子正抻着脖子看着他呢,脸上那一副听八卦的神情还没有褪去,盅叔想,跟淑芬不能发火,跟他俩还不行吗,于是站起来,问他俩:
“还不走?”
“走啊,走。”于思野站起来。
“走你就送送我。”盅叔求人办事还理直气壮。
“送,那就送呗。”于思野觉得好笑,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憋着 ,边憋着边抬头看盅叔难看的表情。
盅叔自顾自的往出走,于思野和王多多跟着他,三个人路过厕所,盅叔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喊道:“那个淑芬啊!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啊,你要是……要是还想跟我说点儿啥,就给我打电话。”
没想到厕所门被咣当一声推开,那门正好拍在盅叔身上,差点儿给他拍个趔趄。
姑姑问:“你离婚了吗?”
盅叔都懵了,下意识回答道:“没、没有啊……”
“你没离婚让我给你打什么电话!我可马上要当寡妇了!”姑姑说完,又光一声把门关上。
这回妥了,盅叔再也不敢擅自来姑姑家了。
送盅叔回去的路上,于思野说:“盅叔咱们联手吧。”
“连什么手?”
“搞定她姑姑这事儿你不行但我们行啊,我们帮您搞定姑姑,您透露点儿琴姐的案情给我们。”于思野说出交换条件。
“你少给我扯,你知道小琴的案情干什么?”盅叔嘴硬,并嗤之以鼻“咋的,你又想往你哥那事儿上靠啊?这俩事儿有联系吗?!”
于思野心平气和地说:“盅叔,当一辈子警察了,您专业一点儿吧,什么事儿都有可能有联系,你看那些侦探小说上写的……”
“你专业?!”盅叔简直被于思野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气炸“你赶紧给我停车,我怕在你车上气死,停车!”
王多多以为盅叔在吓唬于思野 ,谁成想盅叔真的下车了,离他单位还有三四公里呢,不过离他家倒是挺近,他俩眼瞅着盅叔往家的方向去了。
王多多说:“盅叔怎么回家了,不会不舒服吧。”
于思野嘿嘿一笑,说:“他这是被你姑姑调戏了,回家跟我婶儿求安慰去了。”
王多多看着于思野没心没肺的样子,摇了摇头。
第七十四章 药
他俩的车子还没开进养老院的门,王多多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她爸爸妈妈还有姑父逃单被抓了,让她过去付一下钱,王多多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她应对得很从容,先是问了警察欠了多少钱餐费,又说自己只是一个卖鸡蛋饼的,也没什么钱,但爹妈做出这么丢人的事儿,她有责任负责,请让他们先等等我,我手里还有五十个饼的订单,做完就差不多能交上餐费了。
于思野在旁边,示意王多多自己可以去派出所领人,王多多没搭理他。
下了车,王多多先是去顶楼看了看涂月妈妈,然后直奔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于思野站在门口,看着王多多忙来忙去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去领人了?”
“不着急。”王多多手上的活儿没停,她边收拾东西边说“我给他们找这地方多好呀,又暖和,又热闹。”
“你故意的。”于思野说。
王多多抬起头,反问于思野:“不然呢,你觉得他们谁能出这个饭钱?再说……”
王多多又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耍无赖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在派出所待一会儿怕什么,那里又不是没有椅子坐。“
她这么说,于思野就明白了,其实王多多已经很克制了,从第一眼见到她父母到现在。他懂她的难处,他见过她最狼狈最迷茫的样子,也见过她最坚韧最冷静的样子,可她挺过了她父母离开,却不一定能挺过她父母回来,谁都知道,摔碎的东西,再怎么补救,也会有裂痕在,更何况,就他父母今天看着,何止只是裂痕这么简单的事,他隐隐的觉得王多多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只已经被逼疯的野兽,正在她看起来乖巧理性的皮囊下,积蓄着大杀四方的力量。
“为什么要让他们住你的房间?”
“这样方便看着他们啊。”王多多说。
“那你要住在哪儿?”于思野问。
"当然跟你同居啊,我今天不是说过了吗?”王多多一脸的莫名其妙。
于思野却有种不详的预感,心想她皮下的兽要成长要吸血,不会先拿他开刀吧?
他观察了王多多一阵,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思野问:“你认真的?”
王多多站起来,很认真地问他:“你害怕了?”
于思野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王多多面前,很严肃地看着她问:“你知道同居是什么意思吧?”
王多多点头说知道。
于思野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给你爸妈接来,就不好反悔了。”
王多多说:“我知道,我不反悔,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呢?”
她还没收拾完东西呢,他没完没了的跟她唠嗑,她还怎么收拾东西。
于思野叹了口气,她饭桌上跟她爸妈说的话能做数?她恐怕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那个劲儿,需要更多冷静的时间,所以于思野又说:
“你再好好想想,到晚上之前,你都可以答复我的。”
于思野要走,王多多突然叫住他问:“你愿意吗?”
“什么?”
“就,跟我同居的事儿。”
于思野没回答王多多,转头就走了,他不知道回答些什么,或者用什么方式回答,但他觉得,她不该这样问他,他甚至觉得她又在玩弄他,玩弄他很有意思吗,他想,不过如果真的很有意思……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莫名地烦躁。
王多多把自己的东西往于思野的房间里搬,她得快点儿,搬完了还得去派出所接他家的老赖们回来呢。
小赵来找于思野,看见这一幕,心里终于有谱了,这肯定是真的谈了,没谈不可能住一块儿。
小赵踏进来一只脚问道:“你俩真好上了?”
“我俩……”
王多多心想,到底应该怎么界定她和于思野这个关系?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在小赵看来,王多多的犹豫很可能是一种较为高级的害羞,或是避而不答,她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问题是否触碰到了王多多的隐私,她不喜欢追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连忙打岔道:
“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没多少东西,主要是我爸妈今晚要过来睡我的房间。”
“哦,好事儿啊。”小赵想,见父母了这是。
“对了,你去医院了吗?”
“嗯,我刚回来。”小赵说。
“大夫怎么说?”王多多放下手里的东西,关心小赵。
“那大夫也是个庸医,说我这是药物过敏,可又查不出是什么药物,让我去省会的医院再看看去。”
“那你还是去看看吧。”
“我当然要去的,因为我根本就没吃过药呀,我都快一年没生病了,怎么可能是药物过敏。”小赵对顺阳的医术嗤之以鼻“还是得去大医院看看,四爷去哪儿了,我还得请假。”
“那你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之前没吃过的东西?”王多多问。
“没什么呀,就是老老实实吃食堂,安安全全喝奶茶,别的我还真的都没吃过。”小赵说。
“嗯,那你还是再去看看,看看放心,我给于思野打电话问问?”
“不用了,不行一会儿你帮我转告就行了,去省会看病怎么也得两天,我这边得把工作先安顿好,那我就先走了,多多。”小赵看起来挺忙的,说完一路小跑就上去了。
王多多继续收拾东西,两个屋子来回窜,在自己房间里,她的余光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那两只红蓝水壶,她想坏了,里面的水这么多天不倒掉应该已经臭了,上次想倒掉被小赵一来打岔就给忘了,她赶紧拿起来一只水壶,拧开盖子就往厕所去。
可走到厕所门口,她突然想起小赵之前说过的两句话,一句是这次来说的“我都快一年没生病了,怎么可能是药物过敏”,还有一句是上次来说的“那糖水我也尝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糖水嘛,又不是燕窝又不是花胶,还J甜”。
再次低头看向那两个水壶,她的后脑勺就好像被人突然击打过一样难受。
她带着那两壶水,重新走到桌子前,慢慢放下,慢慢拧开盖子,然后依次闻了闻味道,味道肯定是不对了,毕竟隔了那么长时间,但是里面,除了该有的东西,是不是还有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王多多想,化验这种事儿,应该找谁?
她给于思野打电话,于思野接起来,那边声音很吵,好像是又有家属过来闹了,于思野的声音也透着疲惫,王多多没说是什么事儿,只说是打错了。
王多多想了想,把电话直接打给了黄明,他向黄明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又问他,这种情况,应该去哪里化验,黄明说你交给我吧,我给你找地方化验,王多多说行,那我给你送过去,黄明说不行,我去找你。
王多多穿好了羽绒服,拎着两只水壶在养老院门口等黄明,黄明来得很快,王多多拉开车门就上了副驾驶,这让黄明挺意外,他以为她会把水壶直接递给他就走呢。
王多多摘掉扣在头上的帽子,笑着说:“你方便不,方便的话,我想让你捎我一段儿。”
黄明带着王多多到了涂月妈妈的家,她像上次一样顺着窗户外面残破的塑料膜往里看,她上次看到的那一瓶盖的药已经不见了。
王多多又在房子的周围翻了翻,窗台周边,酸菜缸下面,却仍然没有找到钥匙。
肯定是有人进来过,也肯定不是涂月妈妈,但那会是谁呢?王多多本来没想怀疑那些药,可是它不见了,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起来。
王多多把这件事告诉了黄明,黄明问:“你确定?”
“我确定,我没有看错。”王多多说。
黄明说:“那就是有人进来过,而且还是熟人。”
熟人,会是谁呢,王多多第一个想到的是她姑姑,会不会是她姑姑进来把药拿走了,可是姑姑是为什么。
黄明见王多多没说话,天色也晚了,他问:“你想回养老院吗,我也可以送你。”
“不,我不去养老院,我跟你走,去派出所领人。”
“领谁?”
“家人们。”王多多笑着说完,又跟黄明具体解释了一下情况。
黄明心想 ,这小姑娘心态挺好啊,大大方方的,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的,他妈肯定喜欢,就是于思野烦人,上次在车里,他多跟人家说两句话他都不愿意,看得死死的,一天竟整那个损样儿,晦气得很。
黄明笑着说:“走啊,我送你过去。”
这时候于思打来电话,问王多多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了,王多多也没瞒着于思野,还说你忙吧,这事儿我自己就能搞定,现在还有黄明帮我,你一百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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