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有淡淡的烟草味传过来,味道渐渐由淡转浓,王多多有些担心,担心于思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且正走在揭穿她的路上,她柄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直到一个被掐灭的烟头从她的头顶上飞了过来,她才听见于思野渐渐远走的脚步声。
王多多在心里咒骂,乱扔垃圾,没有公德心。
却又马上意识到,好像也不算,自己踩住的地方,不就是垃圾站。
傍晚,王多多一进屋,姑姑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酸臭,姑姑皱着眉问:
“多呀,去哪儿疯了?”
王多多自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是站在门口边脱掉外衣外裤边说:“就去街上随便溜达来着。”
闻着可不像随便溜达。
“变化大不?”
跟你离开之前。
“不大。”王多多说“几乎还是老样子。”
“可不,年轻人都走了,年纪大的人也不习惯变化。”姑姑说着,拿了洗衣服的盆,将王多多换下来的外衣外裤抢下来放进盆里。
“我自己来吧,姑。”王多多见衣服已经进盆里了,忙去抢盆。
“先泡会儿,有味儿。”
姑姑很自然的躲过去,然后往卫生间走去。
10月末的这几日,阳光格外的好。
王多多进院子就看见于思野正在跟食堂的师傅们一起晾秋菜。
院子里的阳光下摆了成排的大白菜和大葱,于思野穿了一身运动服,袖子撸起大半截,看起来比之前青春了好多,但手串依旧带着,十分违和。
小赵看见王多多,招呼她进屋暖和,王多多把外套脱给小赵问:“之前不是买过一批?怎么又买?”
小赵说:“张师傅说今年人多,不够用。”
王多多脱了外套,很自觉的出门一起搬秋菜,她做杂活儿已经半个月了,确实不太擅长,但胜在工作态度真诚且勤恳,大家都很喜欢她,于思野自然也没什么话说。
她没什么力气,又不掌握要领,靠蛮力搬运,什么大葱大白菜,她怕掉,都紧紧抱在怀里,今天还恰好穿了一件薄薄的乳白色紧身毛衣,虽然凹凸有致,但也脏得明显。
于思野忍不住提醒她:“你怕掉可以少抱点儿。”
王多多说:“没事儿,我是怕掉,但我不怕脏。”
于思烨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自己穿着的运动服脱下来递给王多多:“你穿这个。”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在即将供暖的寒日里,他裸露的手臂,显得很扎眼,扎眼到墙根底下那一排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
平时于思野也愿意坐在那里,一般都是在下午三点,阳光最好的时候,他捧着他的保温杯,跟大爷大妈们一起晒太阳聊天。
聊巴以局势、俄罗斯选举、中国足球、棚户区拆迁,股骨头坏死、心脑血管疾病的预防,不过最多的,还是老厂的那些事儿,他都能搭上几句。
他穿最闪的腰带,唠最闲的嗑儿。
相处时间越久,王多多越觉得,于思野活得很慢很慢,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坐着不动或者少动的项目,比如喝茶,比如晒太阳,比如冬泳,还有她打听到的,钓鱼。
现在,他也强迫她很慢。
“我不穿。”王多多明确拒绝。
于思野却硬要塞:“我不搬了,你搬你穿!”
王多多直起身,想说还是你搬吧,但这么多人在这里,她这样让老板下不了台也不太好。
“李姨。”
于思野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是他的身体,他把运动服递给一同帮忙的帮厨李姨,吩咐道:
“让她穿上。”
说完就先走了。
王多多觉得这就不好办了,她拒绝于思野倒是无所谓,拒绝李姨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李姨也是实在,她说小王啊,你再不穿,阿姨可穿了。
运动服是很老旧的款式,穿在身上异常宽大,袖口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开了线,但布料很厚实,很暖和,还有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好像是薰衣草味儿的,她想象得出他的洗衣液瓶子还是洗衣粉袋子的颜色,应该是紫色的,他到底用的是洗衣粉还是洗衣液。
这样无聊的猜测贯穿着王多多搬完最后几颗白菜,她跟着大家一起往门口走,很自然的把手插进了于思野的衣兜里,却摸到了一张纸,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还穿着于思野的衣服,很自然地拿出来低头看,却发现这是一张工人文化馆的话剧票。
话剧的名字叫《平安桥上》,上演日期是下月的10号。
王多多没想到这样的小城市还有人排话剧,也没想到于思野还会喜欢看话剧。
她匆匆看了一眼,就又迅速放了回去。
回去以后,王多多没有把运动服立刻还给于思野,毕竟她穿过了,所以她还是回家用洗衣机洗了一下,才在第二天还给于思野。
洗的时候,用的是樱花味儿的洗衣粉,还特意把话剧票拿了出来。
她把话剧票临时放在柜子上的时候,被姑姑看见了,姑姑有点儿惊讶,说:“这个破剧,还演呢?”
王多多问:“姑你看过?”
姑姑喝着王多多提前给她煮好的红糖姜汁大枣水,说:“以前厂子里组织看过,哎,我听你姑父说过,这个好像就是于思野他哥排的。”
“是吗?”王多多眼前一亮。
“也就他哥了,家里关系硬,厂子里横着走,不然谁能有本事组织全厂去看这雅货,有功夫不如请俩二人转演员唱个小拜年儿听听。”
“讲的什么故事?”王多多哪还顾忌得了小拜年。
“这我哪还记得,主持人报完幕我就睡着了,再说这都多少年了,你要看啊是咋的?”
“我?”王多多想,之前还没想去看呢,但现在真的想了。
第二天她还衣服的时候,是在地下室的那间茶台,于思野叫他过去的。
王多多选了姑姑家最好的购物袋子,是一个羊绒衫的包装袋,红色的,看起来很喜庆,像要过年。
于思野今天的茶里放了大枣,王多多看到时就在想,他为什么也喝大枣,是因为气血不足吗?
她恭恭敬敬地把袋子双手递给于思野,像是给他买的新礼物,她说:“谢谢于总。”
于思野接过去,就把袋子随手放在了旁边,然后边倒茶边道谢。
他今天又换了新手串,是翡翠的手链,她倒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带翡翠手链,翡翠的水头很好,看起来温润通透,趁得于思野的皮肤更加白皙。
“最近怎么样?”于思野问。
“很好,非常适应。”王多多马上说,不仅要马上说,还要面带自信的微笑。
于思野点点头,举起杯子喝茶。
他喝茶的样子看起来很特别,动作也好神态也罢,都好像在做什么精密的实验,认真又享受。
王多多不喜欢他制造的沉默,他总是喜欢在这间房里故弄玄虚,企图让她自投罗网,她还要在这里与他费力周旋,外面累身,这里累心,总之在养老院打工就是一个累死人不偿命。于思野突然问道:
“我的衣服,挺脏的吧?”
“不脏”王多多说完,紧接着反应过来他的话里有话,于是又立刻补充道:“哦,对了,衣兜里有一张话剧票,衣服干了以后我又放回去了。”
“哦”于思野低头看茶“我都快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吗?
扯淡,王多多想,他不知道有多心机。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于思野饮茶的声音微乎其微。
王多多的茶杯渐渐凉透了,被她捏在手里,准备放弃了,可还没松手,于思野又拎起茶壶,给她续上一杯,然后笑着问道:
“最近你对我,好像挺有兴趣。”
王多多意识到,于思野可能已经发现她了。
第十一章 调岗
“总是向别人打听我,暗地里观察我,或者……跟踪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他的身体却离她越来越近,又故意带着不咸不淡的暧昧,王多多意识到,于思野肯定已经知道了。
但她不动声色,低着头,嘟起唇轻吹手里的茶。
茶台隔着,于思野没法更近,所幸支起带着手串的那只手腕拄着头,带着闲散地笑容,低声质问道:
“说吧,昨天下午干嘛去了?”
“扔垃圾。”
“少扯。”
“看别人扔垃圾。”
于思野马上听出了王多多话里的暗讽,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而对面的王多多则因为扳回一局正在暗爽,小口嘬着被她吹凉的茶。
“过分了吧?”于思野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你指我俩谁?”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茶也喝完了,王多多终于抬头直面于思野。
“你跟踪我,你说谁?”
“你给我开那么少的工资,还怪我跟踪你?”
“嗯?”
“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全方位分析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涨薪而已。”
多么新颖的理由,被她自然又坚定得表达了出来,于思野觉得自己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种思路,他愣了半天,终于问道:
“那你,分析出来了吗?”
既然他诚心发问,那她王多多也就没再客气,她表示:“我分析你这个月末能给我开点儿奖金。”
于思野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你家看望救命恩人的父母,但我又不想空手去。”
“所以就想用我的钱去我家送礼?”
王多多想了想,才说:“是我用劳动得到的钱,去你家感恩。”
“感恩?”
于思野低着头,似乎在斟酌这两个字,她提出这个,他倒是没想到,不过很快,他又再次抬起头问:
“是感恩我,还是感恩我哥?”
“感恩……救下我的人。”王多多回答道。
他对着她的眼睛看了有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才答应道:
“好,有机会带你回家。”
“好啊,你说的。”
于思野点头。
王多多也点头。
两个人对着点头。
“但是奖金先别想”于思野迅速转换态度,站了起来“你也听到了吧,我妈把财政大权收回去了。”
“哎!于总!”王多多马上站起身反驳“您妈妈说的是除了给工人开工资和必要的花销之外,上交给她,您看,跟踪您还是很有必要的吧,否则又要被奸商给骗了。”
“你说谁是奸商?”于思野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奸商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谁承认了?”
“你不承认你站起来干嘛?”王多多抱着膀子轻声质问。
于思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起一句话,叫欠债的是大爷,王多多不是他大爷,是他大娘。
事到如今,他的疯劲儿都要被逼出来了,但最关键的是,面对王多多,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这股他熟悉的力量,于思野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她才是他的债主吧,不,他刚才已经认证过了,她是他亲大娘。
于思野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珠串都快被他拨出火星子来,好长一段时间,他一言不发,王多多倒也不着急,但也没闲着,而是学着于思野的样子,自己在那里煮茶喝茶,还不忘给于思野倒点儿,工作时间喝老板的茶,气老板这人,她觉得心情很好。
“你调个岗吧。”于思野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抬头严肃的跟王多多说。
“什么岗位?”
“打麻将会吗?”
“会一点儿。”
“那就练练,最近缺麻将搭子,有缺你上。”
“会涨工资吗?”
“干好了有绩效。”
王多多来了兴致,她果然还是抗争到了一丝丝肉腥。
于思野再次站起来,又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茶壶,说道:
“辛苦了。”
接着抬腿就走,一秒都呆不下去。
做了牌搭子,她就没有以前那么累,至少不用做那么多体力活儿。
她做的也不错,技艺高超,每局都尽量做到不输不赢,力争白玩儿。时间久了,她还琢磨出了一套私人订制服务,经常找她的优质客户都是什么身价,什么性格,是喜欢乘胜追击还是逆风翻盘,甚至还顺便摸清了他们的口味,时不时地推销这里的碗面和零食,撒撒娇让他们多开一瓶大塑料,在王多多的努力下,一楼麻将社的生意确实有了明显的增效。
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包括她许久未见的姑父。
姑父找到王多多的时候,连羽绒服都没穿。
天已经很冷了,河面都结冰了,可就算没有羽绒服穿,姑父的小白裤也依然干净,王多多想,这么多天没回家,到底谁给他洗的裤子?
今天的牌桌上刚好有两个重要客户,一个是王叔,从前厂子的保卫科科长,魁梧健硕,光头蓄须,坐不满12个小时绝不下桌,只是不买周边,就喜欢外面现做的宵夜,每次都给王多多抖出一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纸币在他两根手指之间支棱着嘎嘣脆,他低声说,多,去,给叔整口热乎的,品质王叔,从不往回要零钱,所以养老院的人都喜欢帮王叔买热乎的;一个是琴姐,从前是厂子的出纳,高挑苗条,纹眉烫头,总是喜欢带玫瑰造型的夸张耳环,她虽然玩儿的时长不多,但她的狗,几乎吃掉了棋牌社百分之八十的火腿肠。
这两个客户,之前哪个来了都是于思野亲自作陪,所以王多多不敢直接跑,她只能让姑父先等她一阵子,但她又怕姑父跑了,于是再三嘱咐,一定要等他。
姑父点头说:“明白,你现在事业干大了,身不由己。”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姑父的话,再回去陪人打麻将,干劲儿特别足。
等到于思野回来,王多多赶紧把于思野拉过来按在自己的位置上,让他替她。
她最近仗着业绩好,对于思野越发随便起来,于思野看起来也不在乎,反正对他随便的员工又不止她一个。
于思野坐在那里,带着一身的凉气,他仰头问:
“你干什么去?”
王多多说:“我跟别人吃个饭,吃完就回来。”
于思野的脸就板了起来,说:“我还没吃呢。”
说是这么说,但他已经开始伸手摸牌了。
王多多就在他身后弯腰低头,贴近他的耳朵,笑嘻嘻地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她一离近他,就知道他又去安平桥游泳去了,头发都是冰凉的,耳廓的边缘微微泛着红,她贴近了才发现,他还有耳洞,她都没有。
琴姐新做的红指甲夹住了一个白板,抬眼看了看王多多,又垂眼看了看于思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7/5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