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驭拎着行李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后面两节台阶,上了两层,褚驭的声音依旧平稳:“第一千零四十七条 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想结婚了?”季珂自动翻译。
“如果有缘的话,我是这么想的。”褚驭站在楼梯的转弯处,话说分外认真。
这话像是一生的宣言,季珂跟着灯光昏黄的楼道里往上走,脑子里一下子清空。
她猜测褚驭有了女朋友,想着跟她介绍。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女孩哪里的?你做好打算,可以带过来我见见。合适的话,端午带回家给你妈见见,我顺便帮你说说好话。”
他妈,也不是他亲妈,是季珂的妈妈。
这位少爷是季珂弟弟季越辰的同学,父母离婚,一个人在容城生活。他十五岁出现在季珂家,三天两头蹭饭后,把家里一手遮天的娇老大哄得眉开眼笑,就让他常来。
常来几次,就开始常住。
常住后,褚驭的爸爸得知情况,便打电话给林曼娇拜托她照顾这个孩子,给了一万一个月的生活费。
林曼娇那时候还是人民医院的肛肠科主任。她一盘算,一万块得少割好几个痔疮,便应了下来,“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话一出,褚驭就上赶着叫干妈,开始了长住。
第二年除夕,林曼娇一视同仁的给他一个压岁包,把这孩子感动得掉眼泪,当场就喊:“妈妈”
季珂家从那天开始,就多了一个入侵者弟弟。她开始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入侵者向来不讨喜。但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他总能在季珂困难的时候,奉上自己的零花钱。
这世上有几件事,是钱不能解决的?
拿人家的手短,季珂把这种照顾强行解释为时间培养的姐弟情。
“没有!”褚驭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开门进去,又朗声重复一遍,“我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季珂站在门口,瞪着眼睛,无语许久。
“没有你说这么认真?!都是要当律师的人,怎么这么不着四六。”
褚驭提着行李箱进去,站玄关的一抹灯光出,长长的影子斜切在陈旧的柜子上。
“律师怎么了?”他烦躁的扔下行李箱,箱子上的积水震荡落在地板上。
这套房子分外陈旧,木地板被多处掉漆,露出原本的样子,又染上漆黑的尘土。褚驭站在玄关处,扫了眼客厅,各处还算整洁。阳台的分界处,架着一个画板,从他那个位置看过去,可见金色的花瓣。
不用猜,又是那幅画。
从认识季珂开始,她的空余时光就被一幅金黄的画填补。据季越辰说,季珂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办属于自己的画展。
只是画中无数,褚驭不知道她偏爱的那一幅,是想表达什么。褚驭从来没有问过,只是默默的给她送去一套又一套的原料。
“律师应当稳重些。”季珂说。
褚驭收回目光,低头换鞋,“谁规定的?”
“网上的律师都那样。”
褚驭将换下的鞋子整齐放在入户的地垫上:“我不听网上放屁,行不行?”
“行。”季珂换完鞋,一边往阳台去,一边指挥他,“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褚驭的烦躁立刻被她一句话抚平,他踢掉鞋子,打开行李箱拿了套衣服往浴室走,
“行李箱里面,有一盒颜料,自己拿。”
季珂经常画画解压,有些颜料用得差不多了,上次跟褚驭提过一嘴。褚驭骂她不嘴软,买东西也不吝啬。
季珂她往行李箱前走,突然想起出机场的时候,褚驭叮嘱她不要淋湿行李箱,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态度太恶劣,于是,抬头冲褚驭的背影说:“今天对不起啊,酒店接了一个团队,有点忙。”
“道歉不能让我原谅你。”褚驭拎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卫衣衣袖往下淌水,陈旧的木地板上晕开一片水渍。
“用不着你……”原谅!
“明天来接我下班。”褚驭打断她的话,说完就进了浴室。
季珂站在门口,叉着腰呢喃:“真想把他赶出去。”
这时,穿堂风从客厅吹过,将阳台上的卡着的画纸吹得沙沙作响。季珂看了眼画上未完成的画作,一幅向日葵望月。
这画季珂画了很多幅,都不及多年前那个少年。季珂朝画走过去,她看着画中的上弦月,突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未忘记沈淮序。
那些“智者不入爱河”的宣言,不过是为自己爱而不得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银灰色的名片上,印着烫金字体:
临州恒润律所
高级律师:沈淮序。
背面印着一句话: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要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
下面还有联系方式和地址。
电话号码后面有个括弧,里面写着“微信同号”
季珂明白,这张名片只是沈淮序的自我宣传,他期待的回复是“请你打个官司”而不是“谈个恋爱”
律师行业有行话,好的律师也是位好的销售。
是啊!
在沈淮序的世界里,季珂只是不相熟的路人。他从未认识过季珂,更不知道季珂那海浪般的暗恋。
她将名片卡在画板上,端起旁边的调色板,捏着颜料,一点一点往上面挤。
颜料刚挤好,季珂又放下调色板,伸手将名片拿起来。她盯着上面的字,在心里一遍又遍的重复那个名字,还有那个电话号码。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输入沈淮序的电话号码。他的微信跳出来,名字很官方:恒润律所沈淮序。
头像是他穿工作服的半身照。
季珂点开他的头像,双指放大。男人一双眼黑沉沉的,乍看上去,深不见底,仿佛装着世界所有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微信,也是有前缀的。
这个时代的人,工作以后,连名字都是一个附属品。
她是:华庭酒店前厅经理季珂
沈淮序是:恒润律所沈淮序
她站在画板前面,将两个人的名字连着念了几遍,还挺般配。工作也是。
沈淮序期待的是一个生意,季珂期待的是一次机会。他们的目的地相背。
她无法让自己的出现在沈淮序的生命中变成欣喜,季珂将页面退出来,从画板前站起来,朝阳台走去,沉寂的心变得不安分,窗外的雨更加讨厌。
一时间,理智和感情在身体里疯狂撕扯。脑子里,乱成一团。
季珂深呼吸几遍,调整心绪。她拿起旁边画笔,给向日葵补色,向日葵的金黄色跳跃进视线中,脑海里尘封许久的记忆像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15岁那年,父亲意外过世,一家人的担子全部压在林曼娇身上。那段时间,林曼娇日日加班。季珂心疼母亲,便放弃了画画。
可画画仍在心里盘旋,她偷偷去学校的画室,想要与喜欢的事情产生新的链接。
那是一个秋日午后,她悄悄从画室的窗外走过。午后阳光热烈,将白色的纱帘照成金黄色,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背窗而立。
他一手调色盘一手画笔,向日葵的颜色如阳光一般热烈,却只有一朵。它孤立在荒野,仰头望月。
向日葵怎么可能望月?
季珂初见时,只觉得荒唐。
第二日再去,画已完成,少年坐在阳光的背面,定定的看着画上的上弦月。他似乎格外偏爱那抹月色,所以将月亮的光影画得明亮皎洁。
一朵花,一玄月。季珂看到了人生的求而不得,如同她的梦想。
她想要成为一位插画师,可是那种清高的梦想,需要很多钱来养,家里根本就负担不起,只能放弃。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朵花,梦想是那轮月色。
向日葵不能望月,她不能逐梦。
一切只在梦中。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少年也没有逐梦成功,他当了律师,而不是一个画家。
“季珂,我一直有个问题。”褚驭的声音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季珂猛的回神,“什么?”
“你在临州有喜欢的人吗?”褚驭一边擦头发,一边朝他走近。
季珂扭头,盯着那幅画。
第3章,珂宝????
季珂沉默许久,脑子里不断闪过沈淮序的样子。
“关你屁事!”季珂没有回答,匆匆从褚驭身边走过去,“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这天晚上,季珂整晚都没有睡安稳,意识在梦里横冲直撞,少年与画,不断惊扰她,以至第二天闹钟响了三遍才起床。
等她清醒,已经七点二十,窗外的雨停了又下,淅淅沥沥,挂在窗口的几条藤蔓被水打得焉耷耷的。
八点上班,没时间多磨蹭,季珂简单收拾就出门了。刚到楼下,发现没带伞,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褚驭一身西装撑着把大黑伞出现在视野中。
记忆中的褚驭总是穿着破烂时装,五颜六色,是位少年人。
像这样的西装革履,还是第一次见。
隔着雨幕,季珂恍然察觉,少年早已成年。
“褚驭。”季珂喊了他一声,并探着头朝他招手。
那把大伞稍稍抬起,褚驭的五官慢慢出现在视野里,他的刘海微微分开,遮住眉尾,露出明亮的眼睛。
季珂站在那里晃一下神,这狗东西穿西装还挺帅气。
褚驭走到身前,将手里一袋早餐递过来,“给你。”
季珂还在思索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季珂?”
黑色的伞抖了一下,凉丝丝的雨珠打在季珂的脸上。
季珂猛然回神,“……啊?”
“又在动什么坏心思?”褚驭将手里的包子往前递了一下。
“你使了坏,还控诉别人。”季珂抬手抹了把脸,幸好还没化妆。
她将袋子接了过来,看了眼袋子上的标志,“我最喜欢这家包子,你怎么知道?”
因为三个月前,跟季珂开视频的时候,她正好在那家店。
“随便逛了一下,附近就这家装修好一点。”褚驭收了伞,随口回答,“还给你买了一罐牛奶。”
季珂拿了一个包子咬在嘴里,“好久没吃了,还是这个味。”
“平时吃什么?”褚驭拿过她手里的牛奶,将吸管插进去,递到她嘴边。
季珂嘴里塞满了,凑近吸了一口牛奶,用力吞下嘴里的东西,才说:“平常起不来,不吃早餐。”
褚驭“嗯”了一声,“懒人的确没资格吃早餐。”
“阿驭,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褚驭不明所以,疑惑起来,“什么?”
季珂眉头轻挑,突然抬手将他推进初春的细雨里。凉丝丝的的雨,落下褚驭睫毛上,微微泛着白色。
褚驭站在雨中,无波无澜,“就这样??”
始作俑者抱臂歪头,眉眼挂着笑意,“感觉怎么样?”
“这么高兴?”褚驭摁了一下自动伞,一声轻响,黑色的伞在他身侧撑开。他傲娇的耸了下肩,黑伞往上,顷刻盖在头顶。
这人长大了也没有娱乐细胞,季珂重新捏了个包子,站在廊檐下,咬了一口又一口。
他们隔着雨幕站着。
褚驭不说话,就静静的听着雨声,看着她吃东西,他手里还拿着那瓶牛奶。
一口一口,季珂吃得急,没多久,又噎住了。
他朝褚驭招手,褚驭晃了一下手里的牛奶,“自己过来。”
他撑伞站在雨中,中间隔着点距离,季珂过去,难免淋雨。
这是喝牛奶的代价。
“都23岁了,还这么幼稚。”季珂张开手,挡在头顶,朝褚驭那边跑过去。
褚驭往前两步,黑色的伞盖在头顶,牛奶吸管塞了过来。
“你刚刚也就比我小十岁。”褚驭的伞往季珂那边倾斜,“我送你到路口打车,这个天骑不了机车。”
季珂酷爱机车。
“行,我先打车。”季珂低头操作手机。
“珂宝,你怎么还在这?”巷子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褚驭寻声望去,路口停了辆黑色的宝马。
里面坐着的男人跟季珂差不多大,穿了件刺绣款西装外套,内搭低领休闲衬衫,胸口坠了串银色项链,像个从杂志里走出的模特。
“江尧!”季珂看到他,立刻朝他挥手,“你怎么在这?”
她立刻摁灭手机,“好了,不用打车了。”
“来偶遇的。”江尧笑着抬了下手,“我送你。”
这话说得暧昧,褚驭瞳孔皱缩,握紧伞跟上季珂,“雨天我也不好打车。”
“阿驭,想蹭车,就直说。我可以卖面子。”季珂手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江尧送你。”
“你们关系很好?”
季珂昂着头:“当然了,我们大学就认识了。”
“他经常偶遇你?”
季珂吃了口包子,含糊不清的说:“可以这么说,他……”
话说一半,季珂突然顿住。她思索两秒,摆摆手,“算了,他的事,我不好怎么说?你还年轻。”
褚驭捏了一下指骨,轻呵一声,“还有共同的秘密?”
“算是。”
走到车边,褚驭打开后座的门,江尧突然开口,“坐前面,后面没有垃圾袋。”
这拙劣的借口…
褚驭手悬在后面车门上,不冷不热,“垃圾袋粘在了前面吗?”
“这位帅哥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江尧指了一下旁边的褚驭。
“我弟。”季珂一把抢过伞,绕过车头,坐进副驾。
褚驭淋了两秒雨,弯腰坐进后座。
季珂刚摸到安全带,褚驭就凉飕飕的开口,“系上安全带,别一个刹车,头磕成傻子。”
季珂没有搭理他。
褚驭又催促,“还不走?我着急入职。”
“你再哔哔赖赖,就自己打车。”季珂扣上安全带,“人家还没答应送你呢!”
江尧关上车窗,好脾气的笑了一下,“没事,你去哪个保险公司,我送完珂宝,送你过去。”
季珂回头看一眼,的确挺像。
她抿唇憋笑
褚驭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微冷,“你是哪个夜店的的?早上就出来营业?”
说他是出来卖的男模?
江尧咂了下嘴,“G…你怎么这么毒舌?”
季珂将整个包子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才说话:“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噎死人不要命的褚大少爷。”
“久仰大名。”江尧想起季珂那些骂人的话,瞬间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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