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夷简气得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在塔里经历了什么,只问他,“那现在呢,你弄清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吗?”
逢u没说话,只遥遥望了一眼那座金塔,然后笑道,“应该是弄清了,玉醴泉明日便为几位奉上。”
能够安稳守着玉醴泉到今日,瀛洲的主人从来不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反悔。
奚夷简心里多少也清楚对方今日这一招到底是察觉了什么,一时间也没有再与其纠缠下去。
逢u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急于查清更多,对几人略一颔首便迅速离开,只是,这一次还没走出多远,便见另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前路上。
看到来者是谁,逢u倒也没有多少惊讶,屏退了身边的人之后,笑着迎上去,“怎么,谷主也急着想知道答案吗?”
壬悔看也未看他,“你早就清楚我是为何而来,无须多言其他。”
两人也算是打了许多年的交道,逢u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听他这么说,便也很快直言道,“不如让我先问谷主您一个问题吧,您明明早就知道奚夷简与您并非父子,为何还如此好奇他的身世?就这么好奇奚姬为了何人背叛您吗?”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壬悔的痛处,可是后者早已习惯不将喜怒暴露在不在乎的人面前,听了之后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不避讳地直言道,“别的事与你无关,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看来您心中其实早有答案了。”话都说到了这里,逢u也不避讳地继续问道,“难道是因为,奚夷简与您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
即便现在已经自甘堕落为妖,当年的壬悔也曾是九重天无人敢惹的天神,能与其相识,甚至交情看起来并不浅的男人,到底会是谁?
谁有这个资格?
只要想一想,逢u便觉得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像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巨大秘密的门前,只等着推开那扇门,便能触碰到门后的宝藏。
而让他更加震惊的是,壬悔竟然没有反驳,“还在天上时,我认识一个人,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他与奚夷简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是这天上地下,只有他,才能当奚夷简的父亲。”
第三十九章 万妖窟
当晚,逢u到底是没能从这心思深沉的六壬谷谷主口中打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心中也有了些分辨,第二日,闭口不提自己的猜测,只将原本答应的玉醴泉客气奉上。
末了,还好心劝道,“几位虽从未在外人面前扬言心中所求,之前在祖洲拿到的养身芝和如今的玉醴泉也不难让有心之人猜到你们的目的,接下来这条路一定十分难走,还望几位小心行事,珍重。”
她的话说得算不上委婉,却也是发自真心的劝告,容和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再也不想在此停留的奚夷简,临别前,到底是对这瀛洲的主人说了一声,“保重。”
逢u的表情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惊讶一些,似乎不敢相信那曾经不愿与他人多言的欢喜姑娘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目光久久落在那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半晌,才自言自语地笑道,“奚夷简,还真是有本事。”
而早已走远的奚夷简自然听不到这一声感叹,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的姑娘身边,她动,他便跟着动一动,她若是停下脚步,他也会立刻站住。
最后反倒是嵇和煦受不得这样的气氛,停下来问道,“你对那件事如此厌恶吗?”
他没有直说“那件事”是什么,可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哪怕壬悔昨晚便消失在瀛洲,似乎已经放弃了探寻真相,可是这件事已经被摊开在众人面前了,想要回避抑或是装作不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奚夷简显然也不是一个会逃避难题的人,听了这话,立刻便扭过了头,“是啊,当然是,我有什么理由不厌恶此事?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尤其是凭空冒出来的爹娘。”
嵇和煦又何尝不知自己与对方可能毫无关系,但这个孩子与壬羽之间的联系让他不得不正视此事,“现在的你太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仅凭自己的喜恶就要抗拒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前只听过有关奚夷简的诸多传言,又何曾想过,这个人明明已经浪迹天涯多年,却仍有着这样的孩子心性。
对此,奚夷简不屑一顾,“无理取闹?从我出生起,我做过的哪一件事不是仅凭自己的喜恶无理取闹?天下之大,世人未能束缚我半分,何时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这年轻人的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但嵇和煦也听得出,他口中的“你们”仅仅是指“妄图”做他父亲的自己和壬悔。当容和和挡在他面前让他冷静一下时,这人眉宇间的戾气都瞬间消去了不少。
不过话已至此,对于奚夷简与嵇和煦而言,真相尚未大白之前,多说无益。
而在三人之中,唯有容和和的身份最为尴尬,若是换作旁人,恐怕早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好在她本就不在乎这些,左右看看这两个对自己而言都十分重要的男人,破天荒地做了那个打破僵局的人。
“炎洲在南海。”她轻轻说了一声,指明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但这话又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奚夷简心里的那股火气,“原来你费尽心思想要让其死而复生的是壬羽,谷主知道这事吗?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话是对着嵇和煦说的,带着几分讽刺,似是觉得荒诞。
可这一次嵇和煦却未与其置气,对于他而言,奚夷简这样的小辈永远不会明白当年那桩往事有多么曲折,甚至就连亲身经历了那件事的人们都心存疑虑。至于壬悔为什么直到今日都未夷平蓬丘为妻子报仇,恐怕心里早已有了别的念头。
他或许是不相信壬羽已死……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到底是被压在了心底,嵇和煦抬眼一瞥眼前的那个年轻人,决定先少说两句。
而见他不答,奚夷简冷哼了一声,竟未再问下去。
半天,嵇和煦再次开口,提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了,“不想去炎洲吗?那里不才是真正属于你的领地吗?”
这话里没有戏谑,只是在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话音未落,便见奚夷简半垂下眼眸,唇角弯了弯,似乎是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这年轻人的目光里多了些玩味,“看来你对我也不是一无所知啊。”
南海炎洲,于世人而言本该是仙山宝地,但在这海内十洲,却是远近闻名的险恶之处。
原因无他,只因那岛上有太多奇珍异兽,成精成妖之后,自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又逐渐收留聚集了这海内十洲的妖魔们,占山为王,无恶不作,叫人闻风丧胆。日子渐久,后来,这个地方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万妖窟。
世有传说,这万妖窟最初的主人便是后来横行海内十洲的万妖之师奚夷简。
“未去聚窟洲之前,炎洲万妖窟便是你的栖身之地。”嵇和煦平静地说着。
奚夷简也不否认,但紧接着却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姑娘,迎着她的目光说道,“那是比认识你还要早一些的事情了。”
离开六壬谷之后,他也并非立刻就去了沧海岛,在那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生活在炎洲,与那些为海内十洲不齿却人人畏惧的妖魔们为伍。
经了生洲准提观一事之后,容和和其实本已对奚夷简口中的“朋友”二字心有余悸,但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在想的事情,很快摆摆手笑道,“他们与玲珑不同,玲珑是我的朋友,唯一一个。至于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甚至直到几人离开东海到达南海地界时,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到最后,是容和和与嵇和煦亲眼看到了那所谓的万妖窟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与世人所想的不同,传说中万千妖魔聚集的这个地方一派清明,草木繁盛,处处透着生机盎然,反倒像是个世外仙境,上了岸再往岛中走上几里地,便能闻到阵阵馥郁的芳香,再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竟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杏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刚好有枝杈伸到了眼前,那盛开的杏花娇姿艳态,实在叫人难忍触碰它的冲动。
可是容和和却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轻轻拂去那将要落在身上的花瓣,衣袖划过之处,闪过道道金光,轻而易举地逼退了所有意欲靠近的花枝,然后偏过头来看向身边的男子,虽未言语,眼中的意思也很显然了。
奚夷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下一瞬,那花丛之中却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她身姿极为轻盈,从花枝落到地上时,枝叶竟纹丝未动。而眨眼间,这身影已经出现在几人面前……或者说,出现在奚夷简身边。
“我的好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瞧我,难不成是变了心,当年的海誓山盟我可都记在心里呢。”那是个与身形一般娇媚动人的姑娘,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带着娇嗔,眉眼一横,便是风情万种,说着话,还故作羞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她的话音还未落,奚夷简连冷汗都差点流了下来,连忙后退了一步闪开了这扑过来的姑娘,气急败坏地冲着那杏林深处喊了一声,“还不管管她吗?”
若是换作往常他这样喊,不会有半个人理会,但是如今却不同,任谁都听得出这话语里的恼怒、慌张还有那么一点惊恐。
生怕他真的动了怒,不远处很快便传来了几个笑声,那声音有男有女,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没想到大哥也有这样一天。”
“该不会一会儿都要抬手打人了。”
“怎么会,大哥什么时候动手打过女人?”
“那也要分为了谁呀,没瞧见他身边站着的是谁吗?”
“别说打人了,一会儿怕是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他们说笑着自林子深处走出,渐渐舒展着身体,出现在几人面前时,已化作了人形,一眼望过去,皆是身形高挑,容貌出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肆意地笑着,而站在众人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身上仅披了一件袍子,发丝散落在衣上背上,上挑的眉眼里尽是无奈之色,见此情景,不由冲着对面那站在奚夷简身边的少女招了招手,“听儿,回来。”
那名为听儿的少女眼波一转,扭过头笑着扑进他怀里,撒娇似的软软喊了句,“相公。”
说罢,又对着奚夷简远远地眨了下眼,“大哥你怎么这么吓人,我不是念着你许久才回来一次嘛,外面都说你差点死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我看你才是要我死。”奚夷简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扭头一看容和和那还未缓和的脸色,心又在瞬间提了起来,连表情都僵硬了许多,不由指着听儿解释了一句,“她……她是我……”
弟妹二字还未出口,听儿身侧的那个男人已经搂着怀里的妻子站了出来,主动走到容和和面前,笑着问了一句,“嫂子可还记得我?”
容和和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虽未从那尽是邪气的眉眼里看出什么来,却因为这极近的距离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三百年前的沧海岛,机缘巧合匆匆一瞥,嫂子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世人都说我大哥费尽心思丧尽天良是为了岛上宝物,谁又知道,他回绝生洲准提观,离开炎洲的栖身地,不是为了去盗宝,而是偷心去了。”
第四十章 分道
炎洲万妖窟这些妖魔鬼怪们向来没个正经模样,对熟悉的人更是会百般调侃,专拿一些恼人的事情来说,只是眼下却有些不同,任谁都听得出这年轻男子语气的认真,看上去像是在叙旧,但仔细一听,却是在帮自己的兄弟将那未曾言说的心事尽皆说给面前的姑娘听。
他说完之后,身后那群人也罕见地没有起哄取笑什么,不过是一脸揶揄地看向了难得会乖乖闭嘴站在那里的奚夷简,心道世道真是变得太快,连这等稀罕场面都能一见了。
不过说归这样说,那男子到底还是顾忌着奚夷简的脸色,笑道,“大哥离家甚久,可曾想念过家中兄弟?”
“怕是见了嫂子就把咱们忘光了。”听儿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幸灾乐祸地偷笑了两声。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奚夷简懒得理会,只是拿手指了指那说话的男子,对着身边的姑娘介绍道,“之前说过的,我弟弟风院。”
说是弟弟,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年长。
容和和也听他说过这些事,知道他最初隐瞒年纪与此地妖魔为伍的故事。世人都道妖魔诡计多端,却不知妖比人更重情义。义结为兄弟,以血为契,从此便是一家人,连血脉都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当年的奚夷简也曾对这几人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他们横行炎洲的岁月里,但凡有大事小情,都是奚夷简出头露面,无论年纪,这一声“大哥”,几人倒是叫得心甘情愿。
而容和和还记着风院的气息,却是源于三百年前的一桩事。那时她尚在沧海岛清修,师父金枝夫人待她不同,不叫她与其他弟子一起修炼,而是将沧海岛上景色最美、最宜修炼的曲和亭给了她。那曲和亭临水而建,除了婢女之外,便只有她一人在此。她自小这样生活,也未觉得有何难处,更是谨遵师父吩咐,从不见外人。
直到有一日,她察觉到了两个不同的气息,有别于这沧海岛的任何人,但却不像是带着敌意。在此之前,也有人好奇过金枝夫人的爱徒长着什么模样,试图来这曲和亭看她,但那都只是出于好奇之心,而且更多的人还是金枝夫人的朋友。渐渐地,她便不再贸然出手,只在对方试图接近时,以自己那极高的道行震慑住他们,使人无法上前一步。
可那一日的两个来者道行很高,高到让她掀开了挡着自己的那道水雾屏障向外看了一眼,那淡淡一瞥的神情被来者尽收眼底,她未出手,便见那两个身影匆匆离去,从此再未出现。直至不久之后,她被自己的丈夫告知两人早在曲和亭便已相见,才知晓了当日的真相。
只不过那时的奚夷简只说自己与兄弟是为了沧海岛宝物和法术前来,却从未提及,当他在曲和亭看到那个避世清修的姑娘时,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正如风院所说,世人都道奚夷简费尽心思、丧尽天良,只为沧海岛异术法宝才做出了许多为人不齿的事情。但却无人得知,这年轻人在第一次见到沧海岛的欢喜姑娘之后,煞费苦心再登沧海岛时换上了怎样的心情。
偷东西?
奚夷简想要什么东西,哪怕是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抢,他也要比旁人坏得坦荡一些,从不支支吾吾,何况是到了最终离开时也未带走任何宝物。
到底偷了什么?他偷走的唯有那姑娘的满腔情意。
只是两人夫妻十年,那么多次互诉衷肠的机会,偏都未说出这段前缘,到底是羞于开口还是什么……唯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如今重见风院,又再次提到了当年之事,也并非没有忐忑,介绍过后便傻傻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成婚之后他第一次带自己的妻子见过家里的人。哪怕已经时隔了三百年,心情也绝不会因此而变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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