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奚夷简来说,他还从未见过那样彪悍凶狠的女人们,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更有野心。她们从不耽于眼前,而是放眼整个天地,想要让海内十洲都俯首称臣。
比起这炎洲万妖窟,沧海岛才更像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残忍之地。
“你眼里只有值不值,却不知道她们心里想的是配不配。”这话固然有些伤人,但是在最亲近的弟弟面前,奚夷简也没有什么委婉的必要,“你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只劝你一句。无论事成与否,别太难过。”
闻言,边梦终于抬眼看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最终抱得美人归也会换来伤心难过?
想着,年轻人忍不住瞥了一眼另一边的容和和,心里闪过几个猜测,正为大哥愤愤不平呢,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
“想什么呢。”奚夷简白他一眼,接着便要拉容和和离开。
只是夫妻两人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莘瑜。”
“谁?”奚夷简比容和和更快地回过了头,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沧海岛掌门人莘瑜。”边梦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惊讶地看到面前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奚夷简的眼底是压不住的愤怒和恨意,就连那少有喜怒愁绪的容和和都在一瞬间有了些许动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似的。
他们的反应都太反常,倒让边梦有些意外,“莘瑜是金枝夫人的三弟子,现在的沧海岛掌门,我以为你们会与她很熟悉。”
“熟悉。”奚夷简几乎是立刻接了一句,然后拉长了声音重复一句,“太熟悉了。”
沧海岛门下弟子众多,能得师父金枝夫人赏识的却不多,除了欢喜这个天之骄子之外,早逝的大弟子老实懦弱,不知来历的二弟子资质平庸,唯独三弟子莘瑜天资聪慧,锋芒毕露,一直备受师妹们的尊崇,处处争先。
这样一个人,只要站在那里便会吸引旁人的目光。
奚夷简对她也很熟悉,但这熟悉却是从一开始不得已的亲近渐渐扭曲成今日的模样的。
“在你眼里,她是个怎样的人?”他忽然很好奇边梦的答案。
而边梦也从这两人不同寻常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端倪,话未出口,已经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掂量了一下现在的形势,虽有犹豫,但声音还是很坚定,“她很强大。”
这或许不是萌生男女之情该有的理由,甚至会让人有一丝摸不着头脑,但对于边梦而言,这是他心中最真实的念头。
莘瑜很强,强大到他第一眼看见她时,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这是他之前从任何一个姑娘身上都无法感觉到的。这些年来花丛中走过,身边的女人换了多少,数也数不清,个个都是柔情似水的娇柔女子。
边梦也曾觉得,自己是偏爱那柔弱体贴的女人的。可是直到见了莘瑜,那女人俯视众生的一眼就此击垮了他曾坚信的一切,甚至连魂灵都跟着震颤起来。
从前沧海岛的欢喜风头太盛,叫人只要一提沧海岛,必然会想到欢喜。她的光芒万丈掩盖了同门弟子们的出众,竟叫外人直到今日才知晓沧海岛还有莘瑜这样强大的人。
哪怕相识时,莘瑜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示好,边梦也未觉得挫败。但是之后无论他怎样做,她都不肯将目光投过来半分,甚至言语间颇有讽刺,这才让一直游刃有余的他心中难平。
可即便如此,孰是孰非边梦还是拎得清的,他知道自己无论能不能达成所愿都是自己与莘瑜之间的事情,莘瑜不肯接受他,他可以心怀怨气。
可旁人若是对莘瑜有敌意,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你们是同她有仇吗?”思量再三,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了。
但这一次,奚夷简不过是拍拍他的肩,眨眼间竟又变回了那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是你想太多了。”
语气真挚,听着一点也不敷衍。
可这偏偏就是奚夷简的长处。
边梦看他一眼,在他眼底看到的却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便也一笑,“大哥,你知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吗?”
他认识奚夷简太久了,足以分清后者每一次的认真到底是真挚的敷衍,还是张口便胡说八道。
他们炎洲万妖窟上下,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信任奚夷简,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畏惧奚夷简的。
这畏惧多半是尊敬,但也有一半是发自内心地害怕。纵然奚夷简未曾做过他们的敌人,可是每当这个人露出那若无其事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或认真或敷衍的话,便会让人打心底里开始慌张。
因为他们猜不透他接下来到底会做些什么。
炎洲与玄洲曾有过一场大战,太玄仙都高手如云、训练有素,奚夷简当日本是在家中养伤,未有防备便被敌方设伏抓住,两方交战时连眼皮都未抬,看上去并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甚至是自己的。哪怕是看到了风院被敌人所伤,也不过是笑笑,扭头继续和抓了自己的太玄仙都弟子说话。
但就在玄洲士气大振之时,在一个最不起眼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瞬间,若无其事坐了一天的奚夷简突然挣开束缚站了起来。
他带着一身的伤直接从山崖上跃下出现在混战之中,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硬拼着出手的狠厉,眨眼间夺走了敌人手中的兵刃,用太玄仙都的宝物斩开了一条血路。
玄洲是什么地方?太玄仙都门下聚集了多少出众的弟子?可是后来再让那些经历过大战的人回想当年,能忆起却只剩下了血光。
在那漫天的血光里,无论敌我,都清楚地记得奚夷简那一句话――“你们当真欺我炎洲势孤力薄?不如也试试门下无人的滋味?”
这话换成别人说出来,或许只是一句有气势的狠话。但从此之后,人人都知道了,奚夷简说出的话,无论多么荒谬,只要他想让其成真,便能成真。
从他加入这场大战开始,太玄仙都门下,除了没赶赴战场的人,在场弟子中,按着入门的先后,统共三十一人,皆丧命于奚夷简之手。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记住这些人的辈分的,那些终于发现他要就此将太玄仙都“灭门”的弟子们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尤其是在明知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情况下,那突如其来的惊慌,甚至让他们自乱了阵脚,每当触碰到奚夷简的目光,都有一种上断头台的错觉。
和奚夷简那深不可测的道行一同压垮他们的是攻心之计。
而那近乎屠杀一般的疯狂,不仅让太玄仙都这个敌人,也让炎洲万妖窟上下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哪怕明知对方是自己的家人,也徒生惊慌,担心下一个遭殃的便会是自己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也算了,不过是一场残忍的战争而已。但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尸首”被送回太玄仙都之后,当年的掌门人才发现,那三十一个弟子每个人都被留了一口气。而在其中一个弟子的衣襟里,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根反生香。
反魂树制成的反生香,天下难寻,历来是海内十洲人人觊觎的无上宝物。当年的奚夷简还未踏足聚窟洲,想来得到此物也很不容易。
而附在那反生香之后的纸上,是那极潦草却让人连手都跟着颤了一颤的四个字――有空常来。
时至今日,边梦每每回想当年之事,都不会否认奚夷简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件事,无论何时都是。
而面对这样一个疯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听到对方说出那个答案,只能强迫自己又问了一遍,“你们与她有……”
“有仇。”听他说到这里,奚夷简的笑意在眨眼间收得一干二净,一字一句答道,“血海深仇。”
第四十五章 沧海岛来过
边梦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执着地问下去。
他本以为这三人纵然有仇,也只是能说得清,能化解开的仇怨,甚至想要尽力去改变这个事实。但是万万没能想到,对方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血海深仇?奚夷简何曾用这几个字来形容过自己与别人的恩怨?
“她做了什么?”边梦忽然发觉自己对莘瑜的了解并不算深,甚至不清楚对方这些年来的经历,连猜测都没有可猜的余地。
但这样问出口之后,换来的却是奚夷简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没必要知道。”
边梦对奚夷简一直存着一丝畏惧,他不否认。但这万妖窟上下谁又没有傲气?
睇了眼对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边梦心里那点火“腾”地一下就被点燃了,“大哥,你可以为了沧海岛的女人神魂颠倒,难道我就不行吗?”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尖锐,可惜奚夷简仍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都说了是血海深仇,我又没骗你。知道得那么多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无论她做了什么,你都拦不住我。”
或许是因为性子有些相像,从前在炎洲的时候,奚夷简与这个四弟的关系一向很好,整个万妖窟,也只有边梦和听儿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这个大哥生气,颇有些恃宠而骄。
但此时此刻,边梦却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人似的。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冰冷,却再也没有忍让可以让他倚仗。
奚夷简是认真的。
边梦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从前见对方做过的那些事一下子又涌回到脑海里,瞬间驱散了心底的那点不甘,只剩下满心的惶恐,“我从未听过她与你有恩怨的传言。”
沧海岛是什么地方,万妖窟上下谁不知道?哪怕是顾忌着奚夷简与沧海岛的关系,他们万妖窟的兄弟们在与那群女人打交道时,也会掂量着,生怕对方与自己大哥有过什么牵扯。
边梦就很确信,莘瑜与奚夷简之间绝无恩怨纠缠,也因此更加想不通,这滔天恨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若是从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半点风声也未传出?
想着,年轻人的眼神不由又落在了容和和身上,在自己第一次说出莘瑜这个名字时,他并没有错过容和和眼神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传说中沧海岛的欢喜姑娘天生无悲无喜,对旁人的喜怒也不甚在乎,可在提到莘瑜时,这姑娘的眼中却真切地闪过了旁人读不懂的惆怅。
实在是让人好奇这些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可惜奚夷简已经是打定心思不再开口,甚至没有威胁他叫他不要再理会这些事,能告知他的话尽已说完,剩下的也不适合多谈。
那曾经的夫妻两人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这一次却稍稍靠近了彼此,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徒留边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呀,就这么走了?”旁边的屋子里,听儿好奇地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来,“亏我晃了半天床,胳膊都酸了。”
风院站在她身后,神情颇有些无奈,“都说了叫你不要拿这事逗他,大哥难道还猜不出你这些伎俩?”
听儿生平便是以逗弄别人为乐,起了坏心思,便能一个人乐此不疲地推着那本就不稳的床榻,弄出些“吱呀……吱呀”的声响,偏叫那同处一室的孤男寡女尴尬。可是这点小伎俩才刚得逞,门外便传来了这让人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的对话。
风院一直坐在门边看妻子玩得乐此不疲,直到听到“莘瑜”时,脸上的神色才有些变了,微微侧过头,将那些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听儿也不是真的没眼色,探出脑袋说了那么一句,便飞快地缩了回来对着自己的相公眨眨眼,低声道,“怎么办?”
眼看着门外的边梦已经沉默着站了许久,风院心下一沉,只觉得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到最后一定会酿成一场大祸。
思量再三,他喊了一声,“小白。”
小白有一个好处便是任劳任怨,当听到哥哥嫂子们叫他去陪陪久违归家的大哥时,虽然明知后者会不高兴,也只能听话地去了。
只是当他循着那两人的气息找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经坐在湖边等着他的男女。
奚夷简似乎早就料到弟弟们会将这个少年人派过来,已经坐在这里等了他很久,见他出现,便招了招手,“过来,刚好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小白刚来这万妖窟的时候便听人说过,这万妖窟真正的主人奚夷简不好招惹,哪怕只是寻常的对话,对方的话里也指不定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
但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奚夷简问得十分直白,“沧海岛莘瑜的事听说过没有?她和边梦怎么认识的?”
小白老实归老实,但也不是真的傻,转眼便猜出了他的心思,正努力想着怎么回答才是,便听对方笑了一声,竟然替他说出来了,“是沧海岛找上门了吧。”
这分毫不差的猜测着实吓了小白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
“用手指头猜都猜得出。”说着,奚夷简活动了一下筋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听说过吗,我之前的传闻?沧海岛上下巴不得我去死,可惜一直没机会逮到我,现在终于听说我时运不济,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四处找我。”
说罢,笑着看他一眼,“我很好奇的是,她们为何来得这样早?既然已经知道我未死,那也该清楚我现在是和谁在一处,想查我的行踪并不难。怎么偏偏就赶上我还未回来的时候找上门了?她们当真是来寻我的吗?用的理由是什么?”
几乎未有停顿说出的一段话也算是有理有据,伴着他那咄咄逼人的语气,直叫人无法招架。
但小白却仍是那副懵懂的模样,好像半天才弄懂了他在说什么,然后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又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奚夷简与身边的姑娘对视了一眼,空着的手拄在额头边揉了揉,似是有些无奈,“除了你之外,这炎洲上下的人都知道,在我眼前说实话比不说要好。”
早说晚说都要说,那痛快地说出口总比挨打之后再开口强上许多。
小白也不是没听过这人的凶残传闻,想了想之后,到底是犹豫着开了口,“因为之前还有一个人回来过。”
奚夷简登时便抬眼看向了他,在未去想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已经先留意到了“回来”这两个字。
什么叫做回来?只有他这样的人再次踏上炎洲大地,才能叫做“回来”。
新人?不,绝不会是。
可原本熟悉的那些人都好好地在这个地方生活着,几乎从不外出,何谈“回来”?
这样算一算,剩下的似乎只有……
“你不会是在说……”那个名字都到了嘴边了,奚夷简却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愣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但小白却好似读不懂这份窒息感,张口便道,“听说是叫……叫……宁不还。”
第四十六章 别提他的出身
宁不还……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勾起的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奚夷简的表情有些僵,半天才憋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来,“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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