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淡淡说了这样一句,他脸上瞧不出喜怒,转身便向着山里走去。
留下的几个人更是惶恐,连忙追上去,“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奚夷简也不答,一路上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回了山里那个院子,抬腿踹开风院那间屋子的房门,径直进去翻箱倒柜。
刚刚喝酒的时候,听儿又喝得多了些,风院虽然醉得不深,却不得不在一旁照顾着她,直到听说了这边的事情才穿过人群走回自己的屋子,然后看着屋子里的人轻轻叹了声气,“你在找什么?”
“你知道。”奚夷简头也未抬。
他到底在找什么,风院确实知道,也或许是整个万妖窟唯一知道这事的人。眼看着对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在这不好惹的年轻人发火之前,风院还是沉默着对他伸出了手,“在这儿。”
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是两个手镯,看样式并不繁复,通身却流淌着月色的光芒。奚夷简看了一眼,便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拿,只是指尖还未触碰到那东西,风院已倏地合上了手,“那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少一些的“大哥”向来肆意妄为,可无论对方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情,风院也从未阻止过,直到遇上沧海岛这件事。
沧海岛是什么地方?是五大仙岛之一,也是海内十洲无人敢小看半分的仙境宝地。
一个只有女人的仙岛能在这千百年来立于不败之地,凭的是什么?是海内十洲人人向往又畏惧的奇门异术和数不清的法宝灵器。
沧海岛门下弟子个个修为精湛,足以以一敌百,就连太玄仙都那种自视甚高的名门都敬其三分。至于沧海岛曾经的掌门金枝夫人,早些年更是被推崇为海内十洲第一高手,不仅在昆仑学过艺,更是与东明君结下了不解之缘,得到了东明君的亲自指点。
这样的沧海岛若说有什么不好的,恐怕只有“固步自封”这一点了。
金枝夫人不许门下弟子与海内十洲有过多牵扯,也不容许外人干涉她们沧海岛的大事小情,就连派得意弟子参加十洲会武,也要遮住她们的相貌,不叫外人轻易窥见真。这些年来,所有想要插手她们门内家事的人,下场都只剩下惨烈二字可说。在这偌大的海内,沧海岛就好像一座孤岛,隔绝了外界的风雨,渐渐成为世人眼中的“禁地”。
遍寻整个万妖窟,风院算是对沧海岛了解最深的一个人,当年他陪着奚夷简踏上那片土地,不仅见到了传闻中的欢喜姑娘,也见识到了那沧海岛的残忍冰冷。
不知是不是自小便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那些姑娘们看似柔弱,却都有着填不满的野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会用尽一切的手段,即便是同门相残也不足为惜。
而如今的掌门人莘瑜,更是其中翘楚。
无论如何,奚夷简这个本就被沧海岛憎恨多年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再插手她们的家事。
风院紧紧攥着那镯子,虽未苦口婆心地去劝对方冷静,那一句提醒却已经足够了。
奚夷简也并非真的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在听完之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颇有些好笑地反问一句,“什么叫作我不该插手?因为这事是她们沧海岛的家事吗?”
说着,又将手伸向对方,示意他将那对镯子交出来,“家事?若说家事,那也是我的家事。我奚夷简难道就不是沧海岛的弟子了?那当年拜师时行的大礼又算什么?”
风院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拿这件事说。
而奚夷简还未说完,“真要算起来,当年金枝夫人明明说过掌门人之位有能者居之,沧海岛门内会武,我才是魁首,这掌门的位置该是我的才对。”
这句话听得风院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时,面前的人已经从他手里夺走了那镯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早已等在那里的边梦一见奚夷简出来,张口便是,“我和你去。”
奚夷简怎么会不明白他是什么心思,不过是哼了一声,“我要做的事,你还是少看为妙。”
“你一身修为都被封了,还要做什么!”边梦是个不禁激怒的,随口便将自己从风院那儿听来的事情嚷嚷了出来。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无论是已经知道这事的还是不知道的,都纷纷噤了声,一脸惶恐地看向了那顿住脚步的年轻人。
而奚夷简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不过是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忽地一笑,“你不会觉得,我对付那些人只能用打女人这一种手段吧?”
说罢,再未回头。
边梦终于慌了神。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还不清楚对方真的狠下心来对付别人时,用的从来都不是武力这二字。
“边梦!”眼见着那莽撞的年轻人就要追上去,风院连忙喝住了他,“谁去都可以,你若是去了,岂不是添乱。”
先前莘瑜来到沧海岛的时候便与边梦闹得很僵,眼下已经去了一个奚夷简,若是连带着边梦也出现,场面只会再乱上几分。
“那咱们就这样看着?”边梦心中不忿,虽然顺从地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半点认命的意思。
风院比他想得多一些,思虑半刻,越过人群遥遥看向了一直站在远处的那个少年人,“若是去,也该让生面孔去。”
万妖窟上下都和沧海岛的人打过照面了,更甚者,还与那群女人有过不少冲突。现在若是气势汹汹地都向那座仙岛涌去,帮不帮得上忙暂且不说,一定会先给奚夷简添不少麻烦。
若是真心想帮忙,唯有派一个本事不低却足够陌生的面孔去。
而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怎么又是你?”
奚夷简还未出炎洲地界便看到了匆匆追上来的小白,只是说完之后,他也没打算听对方的回答,反而直接问道,“沧海岛的结界,你闯得进去吗?”
沧海岛身为一个戒备森严的世外仙岛,围在岛外的结界非寻常人能破,当年的奚夷简和风院两人联手才勉强溜进曲和亭。如今三百年过去,那结界只会比原来更加强大。
只是让人诧异的是,这话才问出口,那一向懵懂的小白非但没有反问他沧海岛的结界是什么,反而认真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察觉出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如今见他这样爽快就应下来,奚夷简还是稍稍愣了下,不过是碍于眼下形势不对,才没有追问。
而小白倒也不负风院等人对他的嘱托,尽责地当了一个好帮手,甚至还未等身边这个年轻人回过神来,眨眼间,便拉着对方越过那千山万水,走到了北海的地界。
沧海岛在北海,海四面绕岛,水皆苍色,所以谓之沧海。
多年之前奚夷简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还会为了岛上的景色而惊异,第二次登岛时,眼中便只剩下了比景色更美的姑娘。
如今时隔多年重回旧地,心境却早已与最初截然相反。小白尚在四处张望的时候,奚夷简已经径直向着入岛的那条大道走了去。
当初他是如何踏进这沧海岛的,如今便要如何走回去。
这样的明目张胆自然引来了岛上的警觉,从万妖窟回来才没有多久的沧海岛弟子们很快便听闻了这个消息,甚至未按往常的规矩依次禀告上去,而是直接将事情报到了掌门人面前。
才在殿中坐下未有多久的莘瑜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听完之后,连眼皮都未抬,“他来了又如何?他不是早就将沧海岛当作来去自如之地。”
一提起这个,但凡是在三百年拜入沧海岛门下的弟子们都恨得有些牙痒痒。想当初他们沧海岛规矩极严,向来无人敢违逆半分,直到出了个奚夷简,莫说从来不守规矩,甚至还敢以男子之身假扮女子混进岛内,接连得到了金枝夫人的赏识和欢喜的倾慕,被揭穿身份之后也胆大包天地求娶她们沧海岛的下一任掌门人,最终打破旧例,成了这沧海岛唯一一个上门女婿。
他当这沧海岛是什么地方?真以为此处可以让他来去自如,整个沧海岛上下都要被他耍得团团转,为他劳心费神?
座下立刻便有人想附和两句,只是还未开口,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回自己的家当然是来去自如,不然呢?”
殿内弟子皆是一凛,虽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穿过那重重守卫闯进这宫殿的,却都举起了剑戒备着。
而下一瞬,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莘瑜是在听到那个声音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那副久违了的面孔上,眼底未有半分波澜,却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一颗心微微颤动的声响。
多少年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个身影终于真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而那张扬如初的男人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对那些拦在面前的兵刃视而不见,一步步悠闲地朝着她走过去,边走边说着,“你看我看得也未免太久一些了吧,再看下去,我只能认为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话几乎换来沧海岛弟子们的群起攻之。但莘瑜却也跟着笑了,“你当真要这么说话吗?”
他在她的梦中到底出现了多少次,她数也数不清了,正如她已经想不起梦中的自己用了多少可怖的手段致其于死地。
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还会厌恶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厌恶到恨不得生啖其骨肉。
没有她的命令,弟子们皆不敢擅自动手,只能一步步后退,放任那个男人走到离她只有五步远的地方。
两人一上一下打量着彼此,奚夷简早在进门之初便察觉到容和和不在,眼下也没什么顾忌,抬眸睇她一眼,不客气地问道,“三师姐,这些年过得可好?”
“总比你要好。”相识多年,莘瑜自然知道这时候不该理会他,但只要一对上那副面孔,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只是不等她讽刺他眼下的处境,对方已经再次开口,“抢来的位子坐着舒坦吗?”
这实在不算是什么高明的嘲讽,莘瑜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感觉,反倒有些想笑,“欢喜是自己技不如人,你也有脸替她说这句话。”
只是话音未落,便见对方连连摆手。
“欢喜?我可不是替她说的。”奚夷简非常坚定地否认了她的话,然后收敛神色,郑重地指了指自己,“你听清楚了,我是在说你抢了我的位置。”
“什么?”饶是这三百年来早就对今日的情形准备了许多说辞,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莘瑜还是怔了一怔,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
而奚夷简好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抢了我的位置。那个位子……”
他抬手一指殿内的那个高椅,“是我的。”
“你疯了不成。”底下终于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紧接着便是一阵附和声,“看他这样子,怕是在白日做梦。”
“三百年前便觉得他疯得不轻,谁知如今还会变本加厉。”
……
讽刺声一阵高过一阵,奚夷简倒也神色如常地听着,直到她们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了,才又对着面前的女人笑了笑,“你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从未被金枝夫人逐出师门,直到今日也仍是这沧海岛的弟子。金枝夫人说过,这掌门的位置是有能者居之,你仔细想想,自己何时有赢过我?但凡有一次,我都将这位子让给你。”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外面的天色不错,但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句句诛心。
莘瑜早在三百年前便磨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唯有在面对他时,始终做不到淡定自若。
尤其是听到这几句话。
那是她无从反驳的事实。
“奚夷简你还要不要脸!”见掌门神色不对,很快便有弟子站出来反驳道,“沧海岛只收女子,你假扮女人混进来本就是坏了规矩,竟然还想着当这沧海岛的掌门人?”
“是谁和你们说沧海岛只收女子的?”奚夷简几乎有点不耐烦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们是谁教出来的?还不学学你们掌门从来不说傻话。”
被他回了这么几句的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去看掌门人,却见莘瑜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不由张大了嘴,“怎么会?”
莘瑜心绪未定,自然不会回答她。但在听到奚夷简那些话的时候,脑中却也不由闪过了师父的面孔。
金枝夫人是个聪明人,甚至早早就看破了这世间的冷暖。她在教导几个亲近弟子的时候便说过,“我们沧海岛并非只收女子,只是最初的几个人刚好都是姑娘家,而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从来不屑于与一群女子为伍,渐渐地,这岛上便只有姑娘才肯来。”
沧海岛从未拒绝过男子,只可惜从最初到现在,竟无一个男人肯与一群女流“混迹”在一处,时间一久,竟让世人误以为沧海岛只收女子。
奚夷简从前并不知道这个内情,知道之后也只是颇有些遗憾地说了句若是早知如此,绝不至于男扮女装。
他从未看低过沧海岛的这些姑娘,也未觉得自己以男子的身份在此地拜师求学有什么不妥之处。
平心而论,当年沧海岛上许多人恨其胆大包天隐瞒身份时,莘瑜等人却只觉得他强出那些俗世男子百倍。
但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她们厌恶他的心。
“你以为这整个天地都是围着你转的吗?”想想从前的那些事,莘瑜的心绪反倒平静了许多,终于看向他,笑道,“师父偏袒你,好处都给你,规矩也可以为了你破例。你呢?你做了什么?沧海岛的一切都是你弃之敝屣的东西,其中就有你的妻子……”
“铛!”
她话音未落时,面前的那个身影已经踢开了挡在面前的一把长剑,剑尖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去狠狠钉在了墙上。
只是莘瑜却并不在意,反而笑意更深,“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无论是寻仇还是抢位子,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的奚欢喜是为了什么才回来的吗?”
说罢,不等面前的男子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那个半路徒弟到底是不是狐狸精转世,竟然让奚欢喜担忧至此,不惜回这沧海岛救其性命。”
第五十章 故作深情取悦自己
为了激怒他,这些话或许有些夸大,但多半都是事实。
说完之后,莘瑜便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期待能看到他的错愕和愤怒。但等了许久,对方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唇边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半晌,一拍手,“你别说,他长得还真像狐狸精。”
“你就说这个?”
“不然呢?你想听我说什么?师娘救徒弟是天经地义,你以为欢喜是你,不理徒弟死活?”
“宁不还他又算是什么好徒弟?”莘瑜只觉得他的坦然太荒唐,“欺师灭祖的人,你也把他当徒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我都是他爹了,儿子好坏还能扔了不成?”摊了摊手,奚夷简并不想与她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说完之后便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东西就在我手里,但我不打算给你。”
“你以为你不给,我就拿不到?”莘瑜脸上尽是不屑,“你既然敢来,必然是带着那镯子一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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