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在四处逃亡,这些日子宁不还辗转海内十洲,竟是抱着与他们几人相同的目的,而且先他们一步,已经得到了除反魂树之外所有的东西。
他只缺那棵反魂树了。
“那我真应该问你一个问题。”奚夷简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几百年前两人初见时,这少年人看向他的那一眼。
明明是困在牢笼之内的可怜人,那双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惶恐,唯有坚定和痛苦。他眼底的悲伤仿佛漫无边际,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被淹没。
可他却并不是在为了他自己而悲伤。
“我真应该问问你,当年你是为了反魂树才接近我的吗?让你做到这个地步的人,那个已经死了至少三百年之久的人,到底是谁?”
第五十二章 怎么发现我是男人的?
宁不还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起码在奚夷简眼里是这样,但对方所做的一切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理智。
初见时,他陷于困境,以那样不堪的身份被囚禁于牢笼之中,一个不留神便会丧命。可是当奚夷简奄奄一息倒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固然是冲动使然,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却是靠着无比坚定的意志,清醒而冷静地筹划着每一步。
当年如此,背叛师父的时候同样如此。
所以奚夷简更加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能够促使一个并不坚强的孩子坚定至此。
他到底是为了谁而走到了今日?
“回答我。”他的声音骤然变冷。
长久以来顺从对方的习惯让宁不还不由一凛,连带着钳制着对方脖颈的手都跟着一抖,看向自己师父的目光也有些躲闪,但唯独一张嘴怎么也不肯张开,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打死也不肯开口啊……
奚夷简抬起手掰开他的胳膊,歪着头打量了他两眼,最后忍不住笑了,“我好像从来没教过你宁死不屈吧?你仔细想想,你师父我生平有干过那么有骨气的事吗?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么倔?”
宁不还自然不理他,却也因为他的几个问题而暂时放弃了去问那反魂树的下落。
师徒两个就这样僵持了下来,容和和的目光从左边飘到右边,正要开口时,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地方自从她走之后便再也无人居住,怎么会有脚步声?
姑娘好奇却并不警惕地看了过去,因为这短短几步已经足以让她判断出对方的道行高低。而下一瞬,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眼际,少女模样,圆圆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稚气,也穿了一身沧海岛弟子才会穿的衣裙,一见到竟有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吓得连忙躲在了柱子后面,只露出半边脸和一只眼睛,偷偷地望了过来。
容和和与奚夷简难免对视了一眼,都不记得这曲和亭还有这样一个弟子在。
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面孔。
“你……你们是谁……”这少女怯生生的,连声音都像是蚊子哼哼。
“你先说你是谁,说完了我们也不一定会告诉你我们是谁。”奚夷简顺口便这样说道。
那少女反应了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人多。”
本就有些胆小怕生的少女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竟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于是慢吞吞地答道,“我叫圆圆,我一直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这是你的家?”奚夷简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往前走了两步,“这里如果是你的家,那我的家在哪儿啊?”
他这话成功把圆圆问傻了,少女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想不通他在说什么,紧接着,余光扫到了站在另一边的容和和,让她不由扭过头仔细打量了几眼,然后忽地抬手捂住了嘴,“啊,难道……”
她这个反应倒足以让人相信她是这沧海岛的人了。
只可惜对方年纪太小,传说中的欢喜姑娘对她来说也只是个传说而已。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容和和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是欢喜姑娘吗?”
而这短短的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足够容和和将她的真身看个清楚,只是好奇,“既然已经可以化作人形,为何不出去?”
想当年他们设下的这道屏障是为了防着有人从外面闯进来,却从未防过里面的人出去,她能看出眼前这个少女是只成了精的蝴蝶,道行还不超过两百年,但也足够她从这里安然地飞出去了。
难不成还真把这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当成家了?
面对她的质问,圆圆又往后缩了缩,才小声答道,“我不想走,外面的人都好可怕……”
她的话还未说完,奚夷简已经笑出了声,“这你倒是没说错。”
曲和亭之外便是沧海岛弟子们的领地了,以那些女人的性子,若是真的生起气来,怕是要将这小小的一只蝴蝶撕成碎片。
在奚夷简三言两语的“逼问”下,圆圆倒也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在这个宝地修炼成精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更加向往地看着容和和,似乎是对这曲和亭的主人,传说中的欢喜姑娘十分憧憬。
依眼下这个形势来看,几人一时半刻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奚夷简早就看开了,任由那怯生生又无害的小丫头一步步蹭到容和和面前大着胆子问来问去,自己则将目光又转回到宁不还身上,“有时候太执着不是什么好事。别说什么你不需要我来劝,你能活到今日还安然无恙,都是靠着我。”
宁不还神色未变,看起来不为所动。
奚夷简也没有好心到非要劝一个捅了自己十几刀的人小心行事,看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给他指了一条通往岛外的路,“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也没必要再耗在这里了。不过反魂树在哪儿,我绝不会告诉你的,你想要就自己去找,反正它不是在我身上。”
这下子,宁不还总算是将目光投过来了,眼神像刀子似的,恨不得刮下自己师父一层皮来。
奚夷简对此视而不见,“要走快走,不走的话,小心我找你报仇。”
熟悉奚夷简的人都知道,他说出的每一句威胁不仅仅是在唬人,而是言出必行。宁不还确实心有不甘,但还没傻到明知是什么后果还死撑着非要与师父较劲。
他不过是沉默了一下,死咬着下唇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看那副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满是淡然,便也只能暂时认命,转身便向着对方所指的方向走去。
圆圆久住曲和亭,看起来像是从未见过生得如此貌美的一个人,在宁不还经过的时候,难免张大了嘴,无声地表达了惊叹。
而站在小丫头身边的容和和始终没有抬头,只在那年轻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抬眸,目光似是瞥向了对方的身影,也似是没有。
奚夷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歪着头看了半晌,不由失笑。
容和和被他这无奈的一笑吸引了目光,转身看向这边,却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沉默让身边的一男一女都有些看不懂,而片刻之后,容和和就已经一言不发地向着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回去了。
奚夷简迟疑了一瞬,跟上了她的脚步,却没有试图去拦住她的脚步,而是一路跟着她走到那个熟悉的屋子,然后走上前替她推开了房间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三百年前一样,又不似凡尘俗世会堆上厚厚的灰尘,除了推开门时迎面扑来的古木气息提醒着他们离开了有多久,一切都好像从未改变。
三百年前她在此处嫁了他,三百年后两人重回此地,身份却已是天差地别。
沉默是在奚夷简重重甩上门扇时被打破的,容和和想回头看一看他为何要这样用力,却在刚刚转身的时候便被对方揽在了怀中。
门框的棱角有些尖锐,硬撞上去硌得背脊生疼。奚夷简自然做不出将自己的姑娘按在门边的动作,挣扎纠缠之间,他不断后退,最后反倒是自己狠狠撞在了门上,但却始终没有松开揽在她身上的手。
“干什么?”即便是眼下这个情况,容和和也没有多少激动,稍微挣扎了几下,便发现他是认真的。
“你说你与我已经绝无可能,可我不是这样认为的。”奚夷简知道她没有逃避的习惯,便也直视着她的目光说道,“而且我不觉得这世上有谁能够取代我。”
容和和眸光一动,心知他话语里的深意到底是什么,但她却并不打算为此解释什么。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放手。”
话才出口,便见他笑了一下,不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更像是因为她所说的话而想到了什么往事,颇为感慨,“想不想听听我在想的事?”
容和和本有些茫然,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却忽地明白了什么,即便已经三百年过去,即便心里再冷静,脸颊仍免不了地有些泛红。
这一次她是真的甩开了他,待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看向了这屋子里的摆设,“你在这里就想到这些?”
“我不认为我这样想有什么错,无论哪一件事。”他仍倚在门边,将这屋子里的每一处摆设都看了又看,却忽然觉得现在说起这些有些不合时宜,笑着摇摇头便转身向着门外走去,“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你。”
他们还在沧海岛,哪怕这是承载着他们全部回忆的地方,逼近眼前的也是这一门的兴衰大事。从初见那一日,欢喜的心便被这个养育自己的门派填满了,如今怕是无心与他争论爱恨。
哪怕他已经几乎要被自己所察觉的一切逼疯了。
“你为什么不问?”在他将要走出门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问什么?”
这时候他倒是明知故问了。
容和和沉默一瞬,“宁……”
话还未完,奚夷简微微闭了下眼又飞快睁开,没有回头却笑意更深,“因为没必要。”
出了门,那胆小又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圆圆还站在不远处偷偷望向这边。
奚夷简只当看不到,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听到对方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我听别的姐姐们说,你的幻术是这海内十洲最高明的,就连金枝夫人都无法分辨真假,那欢喜姑娘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发现你是……”
“怎么发现我是男人的?”奚夷简顿住脚步,只歪了歪头看向她,“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圆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欢喜是怎么发现我是男人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不过年纪太小的不合适听。” 半真半假地说了这样一句,他收回目光,又看向了眼前这熟悉的景致,明明嘴上还在与这茫然的小丫头说着话,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的曲和亭与如今没有什么不同,但生活在这里的两个人却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心境。
渐渐明白了何为欢喜的欢喜姑娘托着腮好奇地看向身边的人,近乎天真地问着,“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好吗?”
她自小便独自生活在这个地方,除了师姐妹之外再未见过外人,而她的心上人,也正是她生平所见过的第一个男人。
她对男人的了解,尽皆来自自己的丈夫。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而当年的奚夷简在听了这样的疑问之后,几乎想也不想地便对着这满眼尽是深情的姑娘说道,“当然不是。在这天地间,我是最好的那个。”
所以,你一定不要错过我。
第五十三章 我只是想要个孩子
对于留在沧海岛这件事,小白好奇地问了很久原因。
奚夷简倒也不怕他给风院等人通风报信,但更多的计划还未定,只能说自己想留下来看看如今的沧海岛还是不是当年模样,顺便又提了一句,“再帮你四哥做个媒。”
前一句话是真的,后一句是假的。
莘瑜所说的那些话,奚夷简并没有讲给任何一个人听,也没打算由自己或别人来告知边梦。倒不是为了让四弟保留那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想让对方自己亲自去感受那绝望。
这或许残忍了一些,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撞南墙撞破头了,才能知道死心。
莘瑜或许是一个急功近利甚至不择手段的人,但对待感情一事,仔细想过之后,奚夷简还真有些佩服她拎得清想得通。
奚夷简倒是想帮四弟一个忙,可帮忙也要帮得上才行。做媒只是个调侃,一来他不认为这两人相配,二来莘瑜确实无法动摇。
想着,他倒有些好奇如今沧海岛的形势到底是不是与自己所见那般无二。为此,整日躲在花园里的圆圆又被揪了出来。
“你住在曲和亭也不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这些年一定有不少想要破了封印进来的人,多看几次多听几句,什么都清楚了。”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姑娘,奚夷简坐在假山上跷着腿,摆出一副十足的恶人模样,“说说吧,现在这沧海岛除了你们掌门莘瑜之外,还有谁是说了算的。”
这些年在海内十洲四处漂泊,名门正派邪魔外道都见过不少,但少有哪个当权者的壮大离得开心腹的帮扶。当年金枝夫人在沧海岛时,也多亏了几个亲传徒弟打点事务,更不用说后来又有了欢喜在身边。
如今莘瑜成了这沧海岛的掌门人,独断专行,但也不至于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而圆圆犹豫了一瞬,像是在仔细回想自己曾经看到的一切,半天才说,“她们都叫她二师姐。”
“谁?”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奚夷简就从假山上跳下来了。
“二师姐。”圆圆又重复了一句,语气很是肯定,“好像叫……叫什么芙儿……”
“路芙儿。”奚夷简替她将名字说完。
沧海岛门下弟子众多,得金枝夫人亲传的却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大师姐老实懦弱,一心只想侍奉在师父左右,没有多余的心思,可惜因为一场意外早逝。而这个二师姐路芙儿虽生了一副明艳的相貌,性子也不错,偏偏资质平庸,怎么也学不会一些高深的法术,因此才叫排老三的莘瑜抢尽了风头。
在奚夷简的记忆中,学艺那些年,这二师姐和三师姐的关系不远不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没争吵过,却也不算亲密,怎么莘瑜夺权之后,反倒让这个二师姐成了心腹?
对于他这个困惑,圆圆想了半天,才想出原因来,“好多好多年前,我听她们说,二师姐和掌门吵起来了,掌门甚至打了二师姐……可是,后来她们两个反倒好起来了。现在掌门只听二师姐的话。”
这倒是奇了。
奚夷简回忆了半天,试图回想起当年自己尚在沧海岛学艺时发生过什么,但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金枝夫人对路芙儿的忽视。
或许是因为这个二弟子实在平庸,金枝夫人从不叫她传授弟子们技艺,岛上来了新人,也不是由她来照看。更多的时候,这个二弟子只是孤零零地坐在园子里看着姐妹们嬉闹,从不参与。
整个沧海岛,也就大师姐和她还算亲近。但后来大师姐走了,只留下她面对那锋芒毕露的莘瑜。
如果不是今日问起这事,奚夷简几乎要忘了这个二师姐的事,毕竟当年他是为了另一个姑娘来到岛上,虽与众人还算亲近,也只是表面功夫。如果非要找出一件能让他留意到这二师姐的事,那只能是对方的姓氏了。
31/4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