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瑜很想反驳这一点,但张了张嘴,最后说出的却是,“你生气了。”
路芙儿也未反驳,笑着劝她回房,只说自己一定能解决这些事,然后便沿着一条捷径向着曲和亭的方向走去。
奚夷简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就算自己是路芙儿,也会选择这样的办法回曲和亭堵人。
所以,在对方将要走到那被重重封印保护起来的地方时,他也终是摘下了那戒指在对方面前现了身,然后忽然抬手探向对方脖颈。
纵然他动作快,但到底是没有道行在身,路芙儿轻松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冰冷,“男女授受不亲。”
奚夷简也看向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个笑来,像是觉得有点荒唐,“兄弟,你和我说什么授受不亲?”
第五十五章 师"姐"
路芙儿半天都没说话。
奚夷简动了动手腕,没挣脱出来,便干脆卸了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对面的人,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好奇,“这么多年你都不觉得}得慌吗?”
当年他以为沧海岛只收女弟子,逼不得已只能男扮女装混进了门,却始终无法习惯以女子的身份生活,那几年的日子过得万分煎熬。
但现在一看,自己也不过是装了三年女人,面前这位至少扮了三百年,实在是叫人佩服。
“若是我早知道沧海岛也是收男弟子的,绝不至于如此。”说着话,他又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遍,觉得好奇,“你是金枝夫人第二个徒弟,怎么会不知道岛上没这个规矩?既然知道,还打扮成这副模样,是为了骗谁?还是……躲着谁?”
路芙儿心里一动,面上却未表现出来,那副明艳的面孔上还画着最精致的妆容,眼波流转尽是风情。
奚夷简的目光在他脸上打着转,忽然就有些感慨,自己好像真的从未见过这个人卸下妆容的样子。不论那妆容之下是怎样一副相貌,总比现在这副样子要强上许多。
想着,他一双眼睛就顺着这人被很好遮起来的喉结向下望去,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真是不搭。
或许是留意到了他的眼神,路芙儿没理会他问的那句话,反而嗤笑一声,“你也有立场说我?”
真要说什么不男不女,男扮女装还不以为耻,他们两个只能说是半斤八两,谁又能嘲笑得了谁。
奚夷简也不和他争辩这个事情,又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开自己,“我还猜出了别的事情,想不想听听?”
可惜路芙儿认识他的时间与欢喜等人一样久,早就看惯了他的招数,连听都不听,便将一个手镯样式的圆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你不是喜欢镯子吗,戴着吧。”
说罢,终于松了手。
奚夷简好奇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那是一个比起手镯更像是手镣的东西,通体乌黑,下面还垂着一根隐去了模样的铁链。路芙儿退后了几步,抬起手做了一个抓着东西的动作,轻轻一扯,奚夷简那被锁住的手腕就像是被拽住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着走了几步。
“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就跟着我。”路芙儿说着话,在扯着链子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拧了一拧,“反正你也说了,咱们之间哪有什么授受不亲?”
奚夷简一愣,忍不住乐了,“那也没必要弄成……这个样子。”他晃了晃手,“清楚内情的知道你是为了防着我逃跑的,不清楚的,恐怕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路芙儿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多了点愠色,“管管你这张嘴。”
这位二师姐平日还算和颜悦色,对莘瑜更是柔声细语的,唯独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连眉目都比往日凌厉了一些。
奚夷简歪了歪头,瞧着他乐,“怎么?生气了?”
以这位二“师姐”的性子,如此厌恶一个不甚在意的人,多半是因为莘瑜了。
莘瑜对奚夷简执念太深,从前在沧海岛上,也不是没有传过她钟情后者的传言,奚夷简自己更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想来路芙儿也是对此耿耿于怀很久了。
而这话问完,果见这二师姐的脸色更不善了一些,手腕一动,猛地将对面的人扯了过来,便要探其脉门。论身手,奚夷简不比他差,侧身闪过时,反倒利用那碍事的手镣与他过了几招。
路芙儿无心与他牵扯,扯着那铁链的手稍稍一动,便以自己那从未外露的修为震得对方捂着胸口退后了几步。
奚夷简几乎是在瞬间尝到了喉间的那点腥甜,从前他也不是未曾与这个二师姐动过手,但却只当对方如众人所说那般天资平庸,从未想过对方不擅长本门法术的原因竟是身怀这等高深难测的道行。
这个人当然学不会沧海岛的法术,因为他只要动手太过,便会暴露自己这一身修为。
“凤麟洲,六壬谷。”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奚夷简擦去唇角点点血迹,一语道破了对方的来历,“竟然是六壬谷……你是六壬谷的谁?”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想笑,感叹这世事奇妙。
最初不过是想看看如今的沧海岛是怎样的形势,却没想到会撞破一段见不得人的私情,发现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二师姐是个男人不说,眼下还察觉到了对方这一身高深的修为是出自六壬谷。
那可是凤麟洲六壬谷啊。
“这样说起来,你我还算是同乡呢。”见对方无动于衷,奚夷简还是笑着的,但这一次打量对方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意味深长。
虽然路芙儿并没有露出太多破绽,甚至在他说起六壬谷的时,眼底也没有半点波澜,他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已经大概猜出了面前这人在六壬谷的辈分。想他当初拜入六壬谷那一年,已经是壬一壬北等人声名鹊起的时候了,当时六壬谷上上下下都没有与路芙儿相似的人,而且算算日子,那时金枝夫人已经收了不少弟子在门下,路芙儿也早就在沧海岛住下。
若他当真出身六壬谷,怎么也该是壬一壬北的长辈了。
有关六壬谷过去那些年的腥风血雨,奚夷简也只是略有耳闻,从未多嘴问过谁,但若是想问,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见到壬一壬北,甚至是壬袖也成,他们都能给他一个答案。
就看这人的秘密值不值得他如此探究了。
“说完了?”路芙儿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冰冷冷的,但却未被他这个猜测搅乱心绪,抬手便想彻底制住他。
可也就在这时,一片柳叶裹着厉风直直撞上了那手镣下的铁链。被这力道一震,奚夷简只觉得手臂一阵酥麻,抬起再看,只见那残破的叶子竟砍断了铁链,而一只略显纤瘦的胳膊早已扯住了他,拉着他后退了几步。
路芙儿被链上传来的力道也震得向后退了退,抬眼便看到容和和已经挡在了那个男人面前,看不出喜怒的神情里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惊诧。
她自小生活在沧海岛,也算是被几个师姐亲手带大的,怎么会想过一直陪伴在身边,那温柔貌美的姑娘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师姐……”想说点什么,最后出口的却是这个称呼。
路芙儿未应,甩开那铁链的手轻轻一握,掌心中多出的是一把长剑。他极快地闭了下眼又睁开,眼中并无犹豫,立场已经摆得很清。
为了莘瑜,他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见此情形,虽然明知容和和的修为并非寻常人可比,奚夷简仍是飞快地将妻子挡在了身后,脸上的笑意敛得半点不剩,“你既然是六壬谷出身的,见过的宝物总比这沧海岛上下的人要多,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那镯子不是常人能碰的吗?想赢想疯了?我告诉你,就算拿了那东西,你们还是赢不了。”
令人意外的是,路芙儿听了这话,既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恼羞成怒,反倒认真说了句,“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已经豁出去暴露自己,便不信自己无法为沧海岛赢回那颗明珠。
奚夷简心中一动,有了一个猜测,面上却无动于衷地说着,“你知道今年十洲会武有谁会去吗?是流洲那个拿着昆吾剑的疯子,那把剑削玉如削泥,除非你们打算用那镯子杀了在场所有人,不然无法招架的是你们……”
话还未完便被路芙儿打断了,“他若是没了那把昆吾剑,便什么也不是,连壬北百招都扛不住。”
奚夷简在听到“壬北”两字的时候忍不住一挑眉,“你倒是了解壬北,难不成……”
他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个名字。
“奚夷简,你真是该聪明的时候自以为是,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路芙儿嗤笑一声。
但并没有否认。
他们两人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那个人就是壬北的师父。
第五十六章 可我做不到
对于这个事实,奚夷简已经隐约可以确定了,但见他毫不否认也有些惊讶。
壬北的师父?
他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传闻,却仍是拼凑不出一个面目清晰的人来。仔细想想,壬北有个高明师父的事人尽皆知,可是这个师父却神秘得让人无从探究。
正对峙着,忽然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几乎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一直悬在沧海岛屏障上空的那对手镯忽地消失在夜空里。
夜色已深,光芒不再,圆月已被乌云遮蔽,沧海岛几乎瞬间陷入了黑暗。
有人把镯子偷走了?
路芙儿心中大惊,扭头一看,却见面前那对男女比他还要诧异,显然是对此并不知情。
海内十洲之中,唯有金枝夫人与徒弟奚欢喜能够驾驭这个宝物,寻常人不知口诀便去擅自使用,到头来反而会害了自己。可是如今容和和还站在这里始终没有离开,到底是谁干的?
想着莘瑜那边可能会出的乱子,不过迟疑一瞬,路芙儿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他走之后,剩下的那对男女对视了一眼,最后是奚夷简先开了口,“是小白吗?”
刚来的时候,那镯子是小白扔到沧海岛上空的,如今要拿走,也只有他才拿得走。
可是容和和却没有回答,她怔怔地看着那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空,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从未想过成仙封神吗?”
这个问题从前有许多人问过,但是从这姑娘口中说出来却是第一次。奚夷简本来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在面对她时,却迟疑了一瞬,最后摇了摇头,“也不是没想过。”
世人都以为他生来叛逆不肯安心修行,他也曾口出狂言自断仙骨,但仔细想想,难道他就真的从未动过成仙封神的念头?
还是想过的,只是现在不想了而已。
见她一时半刻没有回曲和亭的意愿,奚夷简干脆在那屏障之外坐了下来,“小时候想过。”
小时候乃至少年时的经历,早在成婚之前他就原原本本地都讲给了妻子听。
不同于世人习惯杜撰的悲惨,现在再回想年幼时的往事,他竟想不起什么痛苦的回忆。无父无母听起来固然凄凉,但他打从记事起,凤麟洲便有许多好心的人家收留抚养他。他这个性子极易与陌生人打成一片,走到何处都不会让自己吃亏,不同于后来被他闹得鸡飞狗跳的那些门派,年幼时,所有收留过他的人都极喜爱他。
就连面对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时,姑娘们瞧着他年少时的俊秀模样便觉得欢喜,看不惯他的少年们又打不过他,他的日子照样顺风顺水。
等到再长大一些入了六壬谷,那地方虽然规矩严苛,诸多刑罚却甚少落在他的身上,更不用说他渐渐察觉了谷主对自己非同寻常的纵容。
纵观过往,真真切切动过成仙封神的念头,应是在年幼时最安逸的那段日子,他不知自己身世,也不知这天地之大,不过是听旁人说成仙封神的日子有多么逍遥自在,便记在了心里。直到长大后经历了许多,才终于发现想要的自由是任何身份都无法带来的,只能由自己给自己。
“不知情的人对我总是有万般揣测,甚至说我不肯成仙是因为怨恨我的父亲。”说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世人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事情,总是想得太多。”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这件事与自己那身份不明的父亲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对他来说,既不是能够怨恨的人也不是可以思念的存在,勾不起他心底一丝一毫的波澜。他也不想知道对方是谁。
他所选的每一条路,最初的起因都不过是因为年少轻狂,与他人无关。
“为什么问这个?有人说什么了吗?”他仰头看向身边的姑娘,多日以来第一次主动去问她。
容和和沉默了一会儿,也坐了下来,“没什么。”
她也终于学会了敷衍他。
奚夷简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都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怎么我来了之后一件好事也没发生……”
“奚夷简。”身侧的姑娘忽然扭过头看他,“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奚夷简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了,抬手拍了自己一下,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若不是在做梦,这一天经历的事情怎么都像是假的一样。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有些不确定。
容和和却又站了起来,“或许你不愿意如此,但离开蓬丘之后我才发现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路途还远,我不想看到你有危险。”
“这不公平。”他很快便接了一句,虽然明知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才这样说,却还是偏要说道,“旁人雇个随从还要给个随从的名分,我呢?”
容和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时间久到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理取闹是不是不合时宜,然后忽然见她点了下头,“你想要什么?”
奚夷简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我不过是说笑”咽回肚子里,脑子甚至还没转个弯,嘴上就已经说了出来,“你。”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了。
奚夷简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说不合时宜的话,仰头望了望天,想着自己要不要干脆地闭上嘴,不再惹她生气。
而容和和果然没有应下来,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曲和亭,最后目光又落在自己的衣裙上,唇角弯了弯,“其实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后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以情爱为名将他困在了身边,于是她试图给他自由,放他离开。
可是到了最后,兜兜转转三百年,他到底还是重新被她禁锢在身边。
确实很不公平。
但奚夷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敛去了笑容,飞快地扯住了她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在说什么?”
“我……”
“我费尽了脑筋想办法来这沧海岛,我为了什么?我只是为了你。当年是我违背了诺言,今日的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既然我想要回到你身边,你当然可以叫我离开或是留下。或许你我所想并不相同,但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你的安心遂意。”说这话时,他眼底并无笑意,全然不像是往日故意拿话哄她开心的样子,甚至带了几分少见的强硬。
容和和怔怔地看着他,竟忘了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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