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源实在坚持不住才穿上雨衣,有点抱歉地留温淼独自挨浇,两个多小时之后雨水才散去,山间又变得空气晴朗,吸足了雨水的枝叶尽情舒展,青绿丰茂。
“你感觉怎么样,淼淼,浇了这么长时间,难受吗?”周开源观察温淼的脸色,小姑娘并没有被雨水浇得蔫叽叽的,依旧白皙,看着很健康,被雨水浇泡过之后,似乎皮肤更加细腻,肤色更加晶莹。
也许小姑娘就跟山间植物一样,接受雨水洗礼之后,像是吸收了营养跟能量,更加俏丽,生机勃勃。
“挺好的,我不觉得浇得难受。”温淼坐在巨石上,解开发辫,拿毛巾边擦头发边说。
她感觉像是在洗澡,或者在泡温泉,尽管她从未泡过温泉。
等温淼换好干爽衣服,三人踏着泥泞往山下走。
周开源细细问温淼的感受,温淼一一作答,她不觉得雨水浇在她身上是负担,也不觉得两个多小时的下雨时常劳累,反而像是被雨水温柔拥抱,是一种很舒服很自在惬意的感觉。
温四海感慨说:“我闺女倒霉吧,雨水非要追着她下,谁愿意自己家闺女总被雨浇。”
周开源想了想说:“也许不算是倒霉。”
说不定这是温淼的特异功能呢,但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他需要排除巧合,看看是不是具有偶然性,他想要搞清楚下雨跟温淼之间的具体联系。
“那你算是相信这事儿了?”温四海又问。
周开源很慎重:“咱们还得再观察,明天还能下雨吗,淼淼。”
温淼回答:“肯定还会下雨。”
周开源问:“那好,明天我们换个地方,你说去哪合适?要不就下在甜水生产队?”
没想到温淼点头答应:“好。”
周开源有点兴奋,难道温淼真能决定下雨地点?他明天高低要看看雨能不能下在生产队。
回到家后,温四海赶紧抓紧时间去上工,温淼躺到床上休息,半个小时之后,眼看着到了做晚饭时间,就爬起来做晚饭。
粮食短缺,他们的食物很单调,晚饭吃玉米饼,菠菜蛋花汤,温淼把院子里随意生长的蒲公英揪了下来,做了个鲜嫩的凉拌蒲公英。
只要饿不死,温淼觉得吃什么都挺好。
饭菜做好,家人们陆续下工回来,温震一进家门就询问跟周开源交流的情况。
“他到底能不能给你治病?”温震问。
温淼扬起唇角,露出个好看的笑容说:“大哥不用担心,他说还得观察。”
温震攒起眉心:“他不都看到了吗,还观察啥,科学家到底靠不靠谱?”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温震出了家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突然迈着大步朝拐角处的大树走过去,伸出长臂一把薅住某个人的衣领,呵斥道:“你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干啥呢?”
来人是周保民,他来找温淼,又不敢大大方方到门口叫她,只能在门口溜达试图偶遇,看到温震出门赶紧躲到树后,可还是被眼神犀利的温震发现。
周保民扯出笑脸,伸手拨开温震的大手,好言好语地反驳:“啥叫鬼鬼祟祟,我明明是光明正大来的,我掏了两窝鸟蛋,已经煮过了,我一个都舍不得吃,都拿来给温淼,你把他叫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拍拍裤子口袋,里面鼓囊囊的都是煮鸟蛋,香味蹿进他的鼻孔,引得他连连吞咽口水。
温震黑着脸扬了扬拳头:“你别做梦了,我妹妹就是一辈子养在家里,也不会嫁给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她不吃你的东西,你别来骚扰她。”
周保民嬉笑着说:“温震你别这样啊,温淼嫁给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周家出了一个科学家,一个军官,十里八村哪有比我们周家条件更好的人家,你别说我懒,我是我们家脑子最灵光的,我保证以后按时上工,绝对不偷懒,你们也得用变化的眼光看我,我以后肯定也有出息。”
温震冷哼一声:“真好意思腆着脸说你们家条件好!你大哥忘恩负义人品卑劣,你们一大家子人品都有问题,温家跟你们周家没有瓜葛,不再来往。”
周保民不想得罪幻想中未来的大舅哥,手隔着布料抚在带着余温的鸟蛋上:“你别动手,我这就走,我把鸟蛋给你,你拿给温淼吃,给她把壳剥干净,看着她吃下去,你们家人一个都不许吃。”
温震皱眉:“谁要你的鸟蛋。”
第04章
温淼跟周保疆的娃娃亲是双方爷爷定下的,两个爷爷都当过兵,在战场上有过命交情,儿子那一辈就想结亲,只是生的都是儿子,于是推到孙辈结亲。
周家老爷子在世时,周保疆在部队已经提干,老爷子感念温家爷爷的救命之恩,又担心周保疆不履行婚约,咽气之前再三叮嘱等温淼适龄尽快完婚。
周老爷子生前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周保疆在部队里就跟开了挂似的,异常顺利,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是副营长,再加上有领导千金看上他,他顺理成章另觅高枝。
对此,温家的看法是周保疆愿意退亲就退,但让人生气的是周家根本就不想放手,非要把温淼跟不务正业的周保民凑成一对。
现在物质匮乏,可温淼也是温家人千娇百宠长大的,岂能像物件一样被人推给这个,让给那个!
周家也未免太高看自己。
温震的恶劣态度让周保民心里不舒服,但他并未有多气恼,说:“人品低下的是我大哥,又不是我,他也是为了周家好,周家过得好了,温家不也能起来了吗,你也能跟着沾光,你们一家子都不能骂我大哥,再说,我大哥不跟温淼退亲,轮得到我吗?我大哥是大善人。”
他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我大哥跟温淼退亲,找个能当靠山的岳家,我跟温淼结婚,这对温淼有好处,对俩家人都好。”
温震眉心皱得更紧,又伸手臂去薅周保民衣领,提溜着他拐到路上,恨声说:“滚,已经退亲,我们家人没答应温淼跟你的亲事,咱两家现在没有任何关系,癞.□□想吃天鹅肉,少在我面前晃悠。”
——
昨天就下雨地点并未达成一致,中午周开源扒拉了几口饭,马上就到温家商量在哪下雨。
“就在咱们生产队下雨吧,现在小麦返青需要浇水,我看水库水快干了,恐怕浇不透就没水了。”周开源提议,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温淼,一是他想确认温淼是否能选择下雨地点,二是生产队的小麦需要浇灌,本来产量就低得可怜,返青时缺水的话可能会没有收成。
水库建在半山腰,供应全公社各生产队灌溉用水,每年春季小麦需要浇返青水,就会开闸放水。只是从去年春天到现在下雨不多,水库存水量有限,怕是大量的小麦没水灌溉。
温淼还未答话,温四海说:“我哪不知道小麦返青需要雨水,我们比你更了解这个情况,我是不想让社员看到淼淼傻了吧唧地在雨里走来走去,他们会说闲话,会说淼淼有病。”
想到那个认为温淼有病的女人,温震后槽牙咬得嘎嘣响,说:“二叔,你是不知道农村有多少碎嘴子,要是让他们知道雨追着温淼下,都会认为温淼有病。”
沈秋葵答话:“就是,自己闺女自己心疼,凭啥让社员对温淼说三道四!”
周开源积极劝说:“你们可能对旱情不够了解,从去年开始咱国家局部干旱,旱情无法缓解的话粮食问题会很严重,我们现在要从大局出发,要考虑保粮食产量,要是能多打点粮食,社员都有吃的,不至于饿死。”
温四海把不情愿直接表现在脸上,大局跟她十八岁的小闺女有什么关系!这是他小闺女该考虑的问题?这是国家干部尤其是大干部该考虑的问题,他闺女又不是干部,只是个普通社员,他就想让自家闺女正常点。
双方肯定无法达成一致,这时有人在门口喊:“四海,温震,快,抄家伙,上东留生产队打架去。”
“打啥架啊。”沈秋葵高声问道。
来人解释说:“水库建在东留生产队山上,现在他们说水库的水不够用,只给东留生产队放水,别的生产队的闸口都关了,咱们只能去闹,要不不给咱们放水。”
这是欺负人,听着都生气!
温四海赶紧把碗里的高粱米饭扒拉完,碗筷一撂,腾地站起身说:“凭啥只给东留生产队放水,小麦浇不了返青水不都完蛋了吗,走,看看去。”
说话间,温震已经把家伙拿来了,铁锹、铁镐、粪叉。
温家出了三个男丁,温四海跟俩儿子都要去,“爸,我也去。”温淼说。
总在家里闷得慌,她想去看热闹。
周开源特别积极地提议:“让温淼跟着去看看。”
温四海瞅了闺女一眼,生怕她突然又下小雨,有点不情愿地说:“行吧,你跟着去,不要乱跑,就跟在我身边。”
一群义愤填膺的壮劳动力在碾盘处集合,扛着各种农具当武器,浩浩荡荡地往东流村的方向走,准备强行让水库管理站开闸放水。
而温淼,乖巧地走在她老爹,兄弟跟周开源组成的安全空间里。
大妈婶子们每见温淼一次,都会觉得她更加俊俏,小脸白里透粉气色极好,身上的仙气似乎又多了一分。
“四海,你们家温淼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真的跟仙女似的,她身上有仙气,她是你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大妈连连夸赞温淼的美貌。
小弟温润的嘴巴快扯到耳朵根,跟温淼说:“姐,李老婆子嘴特别臭,整天到处说闲话,她说你长得像仙女,我也觉得我姐是仙女。”
温淼嗔道:“别跟着人瞎说。”
李老婆子的话在温四海听来是在骂他,这就是说他们家没把孩子养好,他说:“温淼就是吃不饱饭,走路打晃,这就是你们说的仙气。”
有这样生产队之间交战,需要出头露脸打架斗殴的事,周保民肯定要冲在最前面,他很惊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淼居然也在队伍中,不由得放慢脚步,连当先锋的心气都没有了,一边伸手按着裤兜里的鸟蛋,一边盯着温淼的后脑勺看。
昨晚的鸟蛋被温震拒绝,他看着鸟蛋不停地流哈喇子,可他还是舍不得吃,想要寻找机会把鸟蛋给温淼吃。
周家老太婆是讨伐队伍中少有的女同志,还是老年女同志,她扛着铁锹迈着大步,走路姿势虎虎生风。
听着旁边大妈夸温淼长得好看,夸她家有个俊俏孙媳,老太婆更是骄傲得不得了。
看小孙子的视线一直黏着温淼,扬起手臂在周保民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骂道:“废物玩意,连几个鸟蛋都送不出去。”
到了东留生产队,发现他们来晚了一步,别的生产队的讨伐队伍比他们到的早,跟东留生产队的社员已经展开农具大战。
温四海赶紧退后一步,把温淼护在身后,边观望形势边说:“上不上?咱们人多,东留生产队那点人还不得给打趴下。”
温震撸着衣袖:“咱们不能蛮干,得讲究策略,要不趁乱把水库闸门打开,再把水库管理站的人拖住,咱生产队人等着呢,有水来马上会浇地。”
说话间,温淼看到周保民那个憨货已经举着锄头冲进混战队伍,身边,温润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说:“周保民肯定不会放过‘合理’打架的机会,他显摆给你看呢,显摆他的男子气概。”
一行人商量完毕,就往山上走,准备去开水闸顺便控制水库管理站工作人员,不过有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大声喊:“有人去开闸啦,快拦住他们。”
这一声尖利的喊声过后,混战人群开始乌央乌央往水库边上移动,等到半山腰的水库边上,场面更加混乱,交战双方一直
打到倾斜的大坝上,不少人被挤到水里,在水里扑腾翻滚,大声喊着救命。
温淼拽住要往闸门处跑的温四海,把他往人少的地方拉,四下里看,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温淼就说:“爸,不要在这抢水,我回生产队下雨吧,把咱们生产队的小麦浇了,下一场雨就相当于灌溉一次返青水了。”
周开源可是一直跟着温淼呢,温淼是她的观察跟实验对象,听到温淼的话连连赞同:“温淼别看年纪小,可她有觉悟,有大局观,有能力的话还是回生产队下雨。”
温四海望向混战人群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好吧,那咱们回去。”
周开源大喜过望,马上拍胸脯保证:“二叔跟你一块浇着,没有人会认为你有病。”
第05章
回生产队的路上,周保民从路边蹿了出来,手里还捧着几个巨大的河蚌,献宝似的往温淼眼前递,讨好地说:“淼淼,吃河蚌不,都是活的,新鲜着呢,多搁点油跟辣椒一块儿炒,没土腥味儿,好吃。”
温淼看都没看那河蚌,当然也没看周保民,厌烦地别开头:“我不想看见你。”
温震舒展手臂去提溜周保民,一字一顿地说:“好狗不挡道知道不,我妹妹说了,不想看见你。”
摆脱周保民回到生产队,雨就下了起来。
周开源觉得神奇极了,雨水来的这么痛快?说下就下,还真下在了甜水生产队的范围。
真的是温淼下的雨吧!
温淼要来回走动,即使雨衣遮不住雨水,她还是掩饰性地穿上了雨衣。
周开源陪了温淼一会儿,就去家里取自行车,跟温四海一块儿骑车顺路往西走。
让周开源惊喜不已的是,他看到了雨的边缘,一边雨流如注,一边万里无云;一边雨水砸在地上激起水花,一边是预示着干旱的黄土;一边麦苗得到灌溉叶片干净舒展,一边麦苗了无生气。
简直是两个世界。
更神奇的是,雨水的边缘还会移动,温四海解释说:“这是淼淼在走动,她走路雨也会跟着走,要不我说这雨奇怪呢,总追着淼淼。”
周开源都看懵了,只见雨水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像是受到引力,或者接受指挥一样。
“真是淼淼在走路?”周开源问。
温四海非常肯定:“对。”
周开源站在雨水交界处,一会儿淋着雨水,一会置身于晴空之下,他觉得这雨水太神奇了,连带这个世界都很神奇。
——
甜水生产队的老幼妇孺正在翘首以盼,等着去东留生产队要说法的社员传来胜利消息,期待开闸放水,他们已经准备好水管、铁锹、铁镐等各种工具,在田间地头等待,只等沟渠里来水,一点时间都不耽搁,马上就会引水浇地。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没等来开闸放水,倒是等来了天降好雨。
雨水来得那么突然,没有乌云,没有打雷,连天气预报都说会连日干旱,可雨水还是毫无预兆地落到他们身上,社员们开始高声欢呼。
“下雨啦,麦苗有救啦。”
“这么大的雨,麦苗不用再浇返青水了吧。”
“春雨贵如油,说得就是这场雨,太好了,老天终于睁眼。”
眼看着雨水渗透进黄土之中,干涸的大地得到滋润,蔫了吧唧的小麦在雨水的浇灌下洗去尘埃,冲去枯叶,变得青翠碧绿,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社员们此时的激动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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