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头一次次劈头盖脸地砸下,许辉在生死拼抗间,忍不住惊讶于这河水的诡谲。
远远看去那么平静,跳进去,才知道那浪头里裹挟多么恐怖的震慑。
死亡的震慑,让人肝胆俱裂,手脚发颤。
可他只能向前,只能无视这滔天的恐惧。
他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没入这无边的河水里,后半生都背负着遗憾和愧疚。
他听到自己竭力的喘息,听到自己惶急的心跳。
终于,他看清了李兰宁挣扎的面孔。
近了些,又近了些。
他看清了她湿漉漉的眼睛,盛满了这世上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又近了些,只差一点点了。
最后许辉一把抓住羊皮筏子,受伤的右手揽住了李兰宁的腰。
李兰宁死死攀住许辉的脖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许辉差点被李兰宁扯进水里。
“别慌。”他对她说,“你松开我,抓住筏子,我托你上去。”
说了好几遍,李兰宁终于找回些理智,按照许辉的嘱咐抓住了筏子。
许辉一手抓住筏子,一手把李兰宁往上托。
他喉咙低低的嘶吼,直到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把李兰宁推到了筏子上。
李兰宁整个人瘫软在颠簸的羊皮筏子上,大口喘着气,全身瑟瑟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看向身后。
许辉却没有上来,他那双攀在羊皮筏子上的手也不知道去哪了。
李兰宁心头一阵惶恐,两手慌乱划着水,着急地大声喊着。
“你在哪?”
“喂,你在哪?”
不远处的河水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很快又脱力地垂了下去。
许辉受伤的胳膊经过刚刚那一番用力的托举,耗光了所有力气,连抓住筏子都困难。
一个浪头袭来,他被拍进了水里。
李兰宁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却下意识地旋身向前,一把抓住了许辉的手。
她拽不动许辉,却也不肯松手,两人就这样在急流里相持着,随波飘摇。
李兰宁瘦弱的身子被许辉拖住,一点点朝筏子外面滑着,眼看着滑出去半个身子。
许辉呛了口水,对李兰宁说:“你松手吧,我差不多缓过来了,自己游回去。”
李兰宁摇摇头,死死抓着许辉不放。
许辉朝她笑笑,提醒她:“你再掉下去,我可没力气救你了。”
李兰宁眼泪忽然狂飙而出,拼命摇头。
可许辉却松开了李兰宁的手,李兰宁慌忙一把又将他死死拽住。
她脚尖慌乱间勾住了什么,好像是筏子上的捆绳。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脚尖固定住身体,嗓子里发出一声炸裂的嘶吼,拽着许辉一寸寸用力,竟然一点点将他拉到了皮筏子跟前。
许辉在浊浪里抬起头,看到李兰宁涕泪横流,涨得发紫,竭尽全力之下近乎狰狞的面孔。
阳光被浪涛翻卷着没入泥沙里,她的脸在阳光下清晰的异常。
有泪,有汗,有额角迸起的青筋,就那么横冲直撞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第五十八章 一路狂欢
许辉两条腿泅着水,李兰宁在羊皮筏子上听他的指挥,奋力划桨。
两人的力气抵不过汹涌的河水,无可奈何地随着怒浪颠仆向前。
混乱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片小小的绿洲。
那是河道的一处急转弯,看上去就像一片河心的绿洲。
湍急的河水正裹挟着他们朝那片河岸飞奔而去。
他们拼劲全身力气,终于让羊皮筏子搁浅在河滩上。
许辉从水里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李兰宁身边。
他把李兰宁从羊皮筏子上拽到干涸的淤泥地面上,确定两人都安全了,这才两腿一软,脱力地躺到了河滩上。
李兰宁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也不管不顾地躺倒在地。
他们像两条死鱼,被头顶的烈日暴晒着,快要变成鱼干。
躺了好久,许辉终于偏过头看向李兰宁。
“还跑吗?”他没好气地问。
李兰宁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神态安详。
她甚至把一条胳膊抡过来,搁在许辉脸颊旁,破罐子破摔地说:“跑不动了,你抓我吧。”
许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朝她吼两嗓子,问她是不是有病。
可脑海里忽然撞进她抓着他死命不放手,涕泪横流的样子。
骂人的话冲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
许辉沉默了好一会儿,忍着怒火说道:“我说要抓你了吗?”
李兰宁闭着眼睛,好死不死地说:“你们这一路追过来,不就是要抓我吗?”
许辉简直无语,不知哪来的力气,蹭地坐了起来。
“李兰宁,我问你,你杀人了吗?”
李兰宁终于睁开眼睛,烈日灼目,她的眼睛里却只有透心的凉。
她看向许辉,声音平静,“我说我没有,你们相信吗?”
许辉这回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指着李兰宁的鼻子吼。
“你凭什么一上来就信不过我们?你把事情讲清楚了吗?你好好配合警方了吗?你以为我们警察办案不看人证物证,拍着脑门就能把你定成凶手吗?”
许辉感觉自己的厌蠢症犯了,最后一句吼出来,嗓子都劈了。
“你以为我们警察是傻逼吗?这么好当你来当啊。”
李兰宁在烈日下挺尸,一颗心原本已经凉得透透的。
许辉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冷却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李兰宁慢慢坐起身,眼睛隔着额侧的乱发,警惕地看着许辉,干巴巴地说:“我没杀人。”
许辉仍在气头上,太阳穴突突直撞,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一出,许辉忽然怔了怔。
当刑警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经手了不少。
面对嫌疑人的否认,他的反应或是反驳或是逼问,态度和缓时也顶多是沉默。
他从来没有给过对方正面的回应,哪怕是个嗯字。
所以这个字不经脑子说出口时,他结结实实被自己震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把这个字从空气中挥散。
李兰宁却猛地抱住头,向后瑟缩了一下。
许辉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收了回来。
李兰宁刚刚那一瞬的抱头瑟缩,完全是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
不用想都知道,她是被打怕了,心里有了阴影。
只要身边有人做出抬手的动作,她的身体就会本能地做出躲避的反应。
许辉心头的气不知不觉消了几分。
有句俗话,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换个顺位,怒其不争,何尝又不会哀其不幸?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经大脑的嗯那一声了。
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她可怜,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可怜人需要什么。
李兰宁是惊弓之鸟。
她需要的是放松,是一丝来自他人的同理心,而不是有人来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许辉的感觉是对的,李兰宁听到那声态度并不温和的回应后,震惊之余,霎时红了眼眶。
“你相信我?”她不可思议地瞪着许辉,全身的戒备不知不觉放松了些。
许辉察觉到李兰宁紧攥着裤管的手悄然间没那么骨节狰狞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李兰宁冷笑,“为什么?”
许辉反问:“你为什么一上来就觉得警察不会相信你?你是不相信警察,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李兰宁朝许辉说:“因为我没证据啊,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
许辉平静地看着李兰宁,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的清白只能由你自己证明,那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许辉的话不知戳中了李兰宁的哪根神经,她惊愕地盯着许辉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了。
厉婕几个匆匆追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雍浩三两步冲上前,不管不顾地将许辉推倒在地。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欺负人吗?”他怒气冲冲地朝许辉吼。
许辉身心俱疲,懒得解释,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何峋关切地蹲下来,查看许辉的情况。
见许辉没什么事,这才有心思教训炸毛的雍浩。
“你想干嘛?还想被铐上是不是?”
雍浩脾气上来,朝何峋吼了一嗓子:“你铐啊,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何峋黑着脸,一言不发地拽出腰间的手铐。
李兰宁忽然抬头看向雍浩,泪眼模糊地朝他喊:“你闭嘴。”
雍浩愣愣看着李兰宁,表情像是被砸懵了,一脸搞不清状况。
恰在这时,远处的国道边忽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
“小兰子,这是咋回事?”
众人转头望过去,见路边停着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装着半车西瓜。
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跳下车,沿着草坡连跑带滑,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
雍浩挥着手朝那人打招呼,“嘿,孙叔,出了点特殊情况。”
老孙头顷刻间飞奔而至,一眼看到坐在地上,全身湿透的李兰宁。
再看旁边还躺着个人,全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
老孙头唬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忙不迭地问:“这是怎么了?掉水里了?”
李兰宁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孙解释,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老孙头看看河滩上的羊皮筏子,气得一拍大腿。
“这个破筏子,早就不能用了,还敢用它划水?”
他蹲下身,一脸肃然地伸手去探许辉的鼻息,嘴里念叨,“这河滩上年年都出替死鬼,小伙子,今年可别轮到你啊。
许辉睁开眼,一骨碌坐起来,无语地看晒得跟黑泥鳅似的老头。
老孙头见人是醒着的,喜出望外,他跳起来,吆喝着众人把许辉抬上路边的西瓜车。
正团团转地张罗,一扭脸,看到所有人都戳在原地没动。
他有点搞不明白状况,这才定睛打量周围这一圈人。
两个半死不活的落汤鸡,一个胳膊打了石膏的半残,两个傻大个,还有一个面相苦大仇深的半大老头子。
心下一阵唏嘘,出门在外,都怪不容易的。
他指指厉婕几个,问雍浩和李兰宁:“这是你们等的朋友吧?”
雍浩指指两个警察,想说他们不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孙头便激烈地挥舞起胳膊。
“走走走,都到瓜棚里,吃饭去。”
何峋朝孙老头摆摆手,解释说:“我们不是一路的。”
孙老头激动的说,“什么一路两路,认识了就是一路的,走走走,喝完酒就是一家的了。”
他蹲下来招呼许辉,“小伙子,能站起来吗?”
他指指雍浩,慷慨地说:“起不来,让大个背你。”
雍浩和许辉双双虎躯一震,一脸嫌弃。
许辉忙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说着不用。
他看向李兰宁,说道:“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李兰宁迟疑一瞬,慢慢摇了摇头,“这趟旅行结束后,我才会回去。”
她朝许辉抬起手,“你要非让我回去,就把我拷起来吧。”
许辉眉头轻蹙,和李兰宁大眼瞪小眼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也得配合我们了解一下案情吧。”
李兰宁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
许辉:“那走吧,找个地方。”
何峋看向傅敏,沉声问:“你确定不跟我回兰州吗?”
傅敏朝何峋笑笑,“不回。”
何峋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可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都往哪走?饭还没吃呢,我看谁敢走。”
这一声怒吼好似平地一声雷,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一丝诡异的喜感忽然闯入凝固的空气里,众人面面相觑,脑子都有点短路。
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只有孙老头,满脑子都是待客。
天大的事情到他这里,都大不过今天中午这顿饭。
谁要不跟他走,他就跟谁拼命。
一行人别无选择,被老孙头轰上了停在国道边的西瓜车。
他们坐在滚圆的西瓜上,面面相觑,那丝无厘头的喜感再次悄然降临。
破车颠簸在碎石凌乱的国道边,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许辉觉得有点尴尬,偏过头,看向路边荒草连天的碧野。
耳边是哒哒的柴油机引擎声,混杂着其他人若无其事的说笑。
傅敏问雍浩:“你们怎么卖上西瓜了?”
雍浩:“挣饭钱啊,不然饿肚子吗?”
傅敏无语片刻,轻轻笑了笑。
厉婕又问:“你东家是开车这大爷?”
雍浩:“是啊,叫他孙叔就行,这人挺热情的,昨天见我们没钱买吃的,就请我们吃西瓜。”
“我跟他商量能不能给他打一天工,晚上就睡他这瓜棚里,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傅敏轻笑:“是挺热情吗?是热情过头了。”
小破车的车窗大敞着,孙老头打电话的声音洋洋洒洒落了一路。
“喂,狗蛋,让你姨,赶紧再炒几个菜。”
“多切点酱牛肉,还有昨天炖的羊蹄子。”
“再烙十张大饼,多加点酥油。”
“还有我的烧酒,那个五斤装的。”
“对对,都送来,开车送,快点着。”
许辉闭了闭眼睛,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第五十九章 一路狂欢
路边小小的瓜棚里坐满了人。
等饭的工夫,师徒两人迫不及待地对李兰宁进行了询问。
三个人沿着路边的草坡下了国道,走到河边的一棵大树下。
许辉打开录音笔,开始询问李兰宁。
许辉:“7 月 19 号早上发生了什么,请你详细复述一遍。”
李兰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回忆起 7 月 19 号早上发生的事。
“我和厉婕约好了 7 月 19 号出发去甘南自驾游,之前杨洪亮也没说不让去,可是出发那天早上,他忽然就反悔了,坐在饭桌跟前一直骂骂咧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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