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第二天一大早,李兰宁便听到了刘文全的死讯。
她一早上魂不守舍,犹豫不决。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报警,可王美莹的外遇她该怎么说?她该怎么向警察解释自己为什么昨天不报警?
她隐瞒不报,是不是也要对刘文全的死负一部分责任?
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够糟心了,经不起雪上加霜了。
“李兰宁,外面有筐冬枣,你去搬进来,别冻坏了。”
杨洪亮一边清点货架上的酒,一边对李兰宁说。
李兰宁没有反应。
“你聋了吗?”杨洪亮朝她喊。
李兰宁依旧没有反应。
杨洪亮走过来,没好气地搡了李兰宁一把,“你魂呢?听不到我跟你说话吗?”
李兰宁猛地被杨洪亮搡了一下,本来正害怕着,一惊之下心脏差点骤停。
她没好气地推了杨洪亮一把,“叫什么叫,一大早你脾气就不能好点吗?”
杨洪亮二话不说,走到外面抱起那一筐冬枣,回来劈头盖脸地朝李兰宁砸了过来。
冬枣噼里啪啦沦落一地,一股温热的东西顺着李兰宁的额角淌到了脸颊。
李兰宁摸了一把,沾了满手的血。
她平静地走到柜台旁,抽出几张纸巾,捂住了流血的额角,蹲下来捡一地的冬枣。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李兰宁闻声抬起头,看向走进超市的客人。
那是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带着棒球帽,身上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冲锋衣。
门外刺目的阳光就在她身旁,却好似与她隔了一个阴阳。
恐惧在一瞬间冻结了李兰宁全身的血管,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捡起来的冬枣又噼里啪啦滚落在地上。
那个幽灵般的身影走进店里,在李兰宁面前停下脚步,慢慢蹲了下来。
“你受伤了,要去医院吗?”那女人朝李兰宁开了口。
李兰宁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不,不用了。”
她捂着半张血淋淋的脸,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女人伸出手,拾起一颗冬枣放进筐里。
“我叫厉婕。”她微笑看着李兰宁,温声问道:“你叫什么?”
李兰宁身上抖得更厉害了,“我,我叫李兰宁。”
李兰宁恐惧地想,这个人是不是发现自己了?她会不会要杀人灭口?
正慌乱间,她背上又重重挨了一脚,头顶传来杨洪亮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抖什么抖?你怕过我吗?装给谁看呢?”
杨洪亮只要脾气上来,打人就绝不会三拳两脚就完事。
他嘴里骂着脏话,抬脚又要往李兰宁背上踢。
厉婕忽然站起身,三两下就把杨洪亮双手反剪按在了柜台上。
“这样欺负女人,不怕死很惨吗?”
李兰宁听到厉婕清澈的声线,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感。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瑟瑟发抖。
厉婕转过头来,门外的阳光仿佛和她和解了一瞬,落在她苍白的面孔上。
李兰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脑海中忽然涌进昨天傍晚在刘文全家通风的小窗里看到的画面。
昏暗的楼道,恐怖的凶宅,幽暗的门缝,一束手机的微光,从门缝里晃过。
继而,门缝里出现一张苍白的脸。
李兰宁心头陡然一惊,脑海里好似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卷着她疾驰过光阴的湍急长河,将她带回了遥远的高中时光。
她坐在高二五班的窗边,正在背英语课文,忽然察觉到周围早读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抬眼,看到那个女孩从高二五班的教室门口经过,阳光明媚的清晨,那女孩头上却顶着一块不散的乌云。
她明明个子很高,却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消失在周围无处不在的目光里。
李兰宁连忙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大声背起了英文课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忍心看那个女孩,一眼也不忍心看。
李兰宁计算着女孩的步伐,等她终于从自己的窗前走过,才松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这个世界有太多悲惨的人和事,她统统没有勇气去看。
不想看,不敢看,所以闭上眼睛,只当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无风无浪。
可人生不是乌托邦,活着,迟早要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真正的风雨。
比如高考失利,比如嫁错人,比如孩子夭折,比如无尽的家暴。
她再也不能简单地闭上眼睛,就能躲过不想面对的一切。
“余天然。”
李兰宁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名字,继而是一张遥远的,木然的面孔。
不知为什么,她曾经那么害怕正眼去看的面孔,却在脑海里镌刻得那么深,仿佛变成了对她这一生所有懦弱和逃避的讥讽。
余天然的面孔其实和记忆中的面孔有着同样的五官,可看上去却有种诡异的天差地别。
一个热烈夺目,一个幽暗惶恐,几乎判若两人。
可李兰宁却笃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或许,李兰宁自己也有一张被岁月雕琢的面孔,削去了柔软的血肉,只剩一副干瘪的形销骨立。
她认出了厉婕就是余天然,同时也透过记忆中的余天然和眼前的厉婕,看清了过去和现在的自己。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像是自己的,又像来自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那个声音对她说:“李兰宁,你该睁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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