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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边嗡嗡作响，听到厉婕忽远忽近的声音。
“我跟你说的是，那天他穿过人群，走向我，问我你在哭什么。”
“其实我骗了你。”
“别说了。”傅敏朝厉婕大喊。
厉婕：“你猜他说的是什么？”
傅敏：“你闭嘴。”
厉婕惨白的脸上，扯开一个解脱的笑。
她没有理会傅敏，自顾自说：“他说的是，你在笑什么？”
傅敏忽然安静下来，他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在一瞬间被拿走了，怔怔看着厉婕。
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忘了悬崖绝壁，忘了生死一线的处境。
“别说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无法再直视她，一只手却仍旧死死抓着她不放。
厉婕痴痴看着傅敏， 轻声说：“这个世界谁都不配审判我，但你配。”
她的目光沉静，通透明亮，人在眼前，神魂却仿佛已在彼岸。
“傅敏，你知道我有多想解脱。”
“放开我好吗？就当你成全我，虽然我不配。”
傅敏的耳边已经嗡嗡作响，可厉婕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时间仿佛停止了，悬崖绝壁如神隐般远去，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厉婕的声音沉静又温柔，字字句句，都是她心底的渴望。
“傅敏，我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秒，都是折磨。”
“你知道的，你其实是知道的。”
傅敏忽然闭上眼睛，歇嘶底地大叫了一声。
那声音冲破他冷透的胸膛，飞向幽深的山谷，好似把他的心脏也一并牵了出去。
“你爱我，对吗？你也恨我，对吗？”
厉婕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把他的心撕扯成了模糊的血肉。
黄昏将尽，世界摇摇欲坠。
仿佛在提醒他，这是一场荒诞陆离的梦，梦境正在坍塌，是他该醒的时候了。
傅敏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厉婕。
她的目光平静而温暖，和他抵死纠缠，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相望了一辈子。
情欲和怨念在撕扯里逐渐碎成齑粉，扬起漫天空无的烟尘，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爱和恨，纠缠致死，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解脱。
傅敏知道，厉婕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她渴望的结束，是漫天绚烂的晚霞里，一场轰轰烈烈的诀别。
而不是冰冷的铁窗，无情的枪子。
她桀骜孤高，不允许自己被这个荒唐的世界审判。
她渴望的解脱，是他的放手。
不管是因为恨还是爱。
不管是以冰冷的审判，还是温柔的成全。
于她，都是彻底的解脱。
傅敏知道，他的放手，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后一份渴望。
一幕夕阳下的画面，忽然在傅敏脑海中闪过。
他帮厉婕洗头发，对她说过：“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有很多这样的黄昏。”
厉婕却说：“这样的黄昏，一辈子，只有一个。”
他爱的人，爱之入骨，恨的人，恨之入骨。
这个人，一辈子，也只有一个。
一滴眼泪，顺着傅敏的鼻尖轻轻滚落下来。
他想，他大概，真的是命不好吧。
耳边风声又起，时间重回它冰冷的流速。
傅敏明白，这趟旅程，终是要走到尽头了。
他就这样看着厉婕，开始无声地啜泣。
厉婕感觉到了什么，朝傅敏绽开一个灿然的笑脸。
傅敏在厉婕期待的目光里，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他看着她像一片深秋的枫叶，在山谷间悠然地飘远，迷失了她含笑的目光。
泪水迷糊了他的视线。
命运好像终于对他心软了一次，帮他捂住了眼睛，不去面对这场七年前就已经写好的生离。
厉婕在跌落谷底前，却始终可以看得到傅敏的目光。
或许是真的相望至死。
或许是她醒着做的一个梦。
梦里，他放手，并不是因为恨。
是成全。
或许，还有她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宽恕。
第九十五章 野火燎原
日子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夏天不知不觉走到了尾声，秋天的第一场雨落了下来。
何峋和许辉站在分局二层朝西的露台，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看着路上的行人匆匆走过。
院子里，虎妞钻进了她的小窝里，呆呆看着外面的雨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辉伸手朝何峋要了一支烟，默默点上，吸了一口。
何峋看向许辉，提醒他：“烟这东西，最好还是别开始，开始了，什么时候能戒掉就不好说了。”
许辉笑笑，又深深吸了一口。
从前他不理解有的人为什么喜欢抽烟，现在明白了。
缭绕的烟雾，并不能解压，但有时候，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回应。
他抽一口烟，似是无声的倾诉，并不知道自己倾诉了些什么。
烟雾从鼻子里缓缓地喷出，在他眼前淡淡地氤氲又飘散，似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也并不知道自己回应了些什么。
一支烟抽完，他仿佛和冥冥之中的什么聊了三言两语，彼此都觉得还好。
师徒两个沉默抽了一阵烟，许辉看着狗窝里的虎妞，忽然开口说：“师父，我有时候一晃神，会想厉婕最近怎么不来喂虎妞了。”
他苦笑，低头看着指间慢慢燃烧的烟，“我总是忘了她已经死了。”
何峋脸上的法令纹更重了，短短三个月，平添了数不尽的沧桑。
他沉沉看向院子里的虎妞，目光里满是唏嘘。
许辉：“而且，我也总是忘了，她是个杀人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是无辜的。”
横跨七年，犯了六起重大命案的杀人犯。
第一个案件在七年前，死者名叫裴雯雯，才四岁。
裴雯雯在小区院子里荡秋千时，秋千绳索断裂，小小的身体飞了出去，落在了一旁挖掘机的铲子上，当场身亡。
警方当时以意外事故结案，直到七年后厉婕认罪，裴雯雯的死才真相大白。
那是厉婕，也就是余天然，第一次杀人。
许辉从裴雯雯爷爷的回忆里，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了那个惨案影影绰绰的轮廓。
少女站在血色的晚霞里，疯狂地宣泄出了她心中难解的愤懑。
第二个案子是在今年三月份，刘文全在更换客厅的灯泡时触电身亡。
据目击证人李兰宁供述，厉婕对刘文全家客厅的电路动了手脚，制造了刘文全触电身亡的假象。
第三个死者是高正银，厉婕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他，高正银手表上也发现了厉婕的指纹。
那个五省流窜作案的重刑犯，死在了一个杀业累累的女人手里，这是否算是命运的黑色幽默。
第四个死者是名叫宋涛，是余天意案一个受害小女孩的哥哥。
宋涛在妹妹死后，把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了余天然身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多次殴打她，甚至在七年之后，依旧发自本能地伤害了已经是厉婕的余天然。
他的死，大概并不在厉婕的计划之内，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悲剧。
第五个死者是龚亮，他死得最突兀，最猝不及防，最莫名其妙，可却是厉婕这趟血色旅行的最终目的地。
或许，在余天然眼里，她人生悲剧的开始键，是这个名叫龚亮的记者按下的。
七年时间，余天然不知经历了什么，把自己变成了厉婕。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像一团鬼火重返人间，将当年给她痛苦的人，逐一拽进了地狱。
最后，还有一起案件，尽管厉婕亲口承认了，可在许辉这里，始终都是一起悬案。
那就是杨洪亮的死。
随着厉婕死前认罪，李兰宁洗脱了嫌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回了家，继续经营她的小超市。
这个案子虽然已经结了，可三个月过去了，许辉却没有放下。
有一个疑点，让他始终觉得如鲠在喉，那个疑点就是杨洪亮尸体解剖后的胃内容物。
据李兰宁供述，她和杨洪亮是吃早饭的时候起的冲突。
据杨洪亮母亲回忆，7 月 19 号那天上午，她到杨洪亮家时，也看到了一地狼藉的早餐。
如果杨洪亮是吃完早餐之后不久就被人掐死，他的胃内容物应该有尚未消化完的食糜。
可尸检时，法医打开杨洪亮的胃部，里面是空的。
法医据此断定杨洪亮是末次进餐 4 至 6 个小时之后才死的。
杨洪亮的胃内容物消化进度，正好跟他的尸僵和尸斑吻合。
据此，法医才做出杨洪亮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推断，李兰宁因此才有了不在场证明。
可后来，许辉发现了空调这个细节，推翻了法医最初认定的死亡时间。
可这样一来，杨洪亮胃内没有容物便成了疑点。
法医对此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杨洪亮的末次进餐时间是在 18 号晚上，19 号那天的早餐，他并没有吃。
许辉多次翻看李兰宁的询问笔录，发现她在这个细节点上的描述，始终模棱两可。
她最开始说的是吃早饭的时候和杨洪亮起的冲突，警察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杨洪亮也吃了早饭，把他的死亡时间推断成了末次进餐后 4-6 个小时，也就是当天下午三点，完美契合了杨洪亮的尸表检查。
后来空调的事情暴露，许辉再次讯问李兰宁时，她的回答变成了她刚吃没几口早餐，杨洪亮就来找事。
直到许辉追问杨洪亮到底有没有吃早饭，李兰宁才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的答案是好像没有。
早饭，空调，貌似毫无关联，合在一起却严重干扰了警方对死亡时间的判断。
许辉总觉得这不是巧合，而像是一起精妙绝伦的设计。
设计者如果是厉婕，实施起来难度很大。
而如果是李兰宁，她和杨洪亮生活在一起，干预杨洪亮吃早饭的时间就变得容易很多。
这些日子，许辉被这个想法困扰的厉害。
可惜没有证据，厉婕也已认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兰宁，头也不回地走出分局的大门。
厉婕的案子结束后，刑侦大队的业务似乎进入了淡季，刚到下班点，办公室就没人了。
许辉难得按时下班。
他过惯了忙碌的日子，突然清闲下来，大把的时间不知道该往哪用了。
他穿上薄外套，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丰源小区五号楼的楼下。
这个传说中恐怖邪门的地方。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比往常早了很多，整栋老楼静静伫立在黑暗里，只有零星两三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许辉沉吟了片刻，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走进了黑魆魆的楼道里。
一股时间陈旧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
许辉沿着破破烂烂的楼梯，一步步走上三楼。
他停下脚步，默默望向楼梯左手边那扇老旧的防盗门。
七年过去了，门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油漆还在，暗红色丑陋的字迹，像干涸的血。
杀人偿命，变态……
许辉的目光从那些义愤填膺的字迹上慢慢滑过，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单薄消瘦的女孩，在她最青春无妨的年纪，面对这扇大门沉默的背影。
他想，为什么悲剧的后来，还是悲剧呢？
忽然，身后传来吱吖一声响动，在寂静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恐怖。
许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继而听到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刘文全的老婆王美莹扶着防盗门，满脸恐惧地看着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这才认出彼此。
刘文全的老婆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长吁短叹。
“许警官，怎么是你啊，黑咕隆咚地站在他们家门口，我还以为是鬼魂呢，吓死我了。”
许辉歉然笑了笑，“走到这里了，就想上来看看。”
王美莹：“别看了，多晦气啊。”
她回头看了眼自家的房子，怅然地说：“这房子是卖不出去了，我一个人也不敢住，我准备出去租房子住了。”
许辉点点头，说句：“也好。”
王美莹：“许警官，进屋喝杯茶吧，不瞒您说，你们警察一身正气，正好帮我冲冲这屋里的阴气。”
许辉无语一瞬，默默点了点头。
走进狭窄的客厅，压抑的感觉从头顶笼罩下来。
房子是早年商品房的布局，客厅没有窗户，处处透着岁月发霉的味道。
许辉一进屋，便不由自主地换上了李兰宁的视角。
他慢慢穿过厨房，站在阳台上，透过污迹斑斑的玻璃，看到了客厅那盏昏黄的吊灯。
李兰宁就是在这里，看到了厉婕的一举一动。
许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疑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厉婕的呢？”
客厅里传来王美莹热情的声音，“许警官，来喝茶吧。”
许辉应声走出厨房，回到昏暗的客厅，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王美莹家的防盗门上。
那是一扇很老的防盗门，门上有一扇透气的小铁窗。
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防盗门了，铁窗大剌剌敞着，罩着一层防蚊的纱网。
许辉一步步走到铁窗前站定，透过铁窗，他看到对面那扇污迹斑斑的防盗门，安静地潜伏在黑暗的楼道里。
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穿过流逝的时间，和李兰宁莫测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
许辉心中再次涌上那个疑问，李兰宁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厉婕来的？
第九十六章 野火燎原
深秋的一场冷雨，在黄昏时分不期而至，街上的人，纷纷换上了厚外套。
树头的叶子开始变黄，风吹雨打过后，静静飘落了满街。
许辉下班后，撑着伞，沿着湿漉漉的街头，走了很长的一路段。
最后，他停在了兰宁小超市的门口。
隔着细雨打湿的玻璃门，许辉看到李兰宁穿着一件橙黄色围裙，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
店里没有客人，明亮的灯光照在她一个人身上，有种时光静好的感觉。
许辉搁下伞，走进了小超市里。
李兰宁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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