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她说,“我去借个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今晚找个五星级酒店好好洗个澡。”
“咱们三个还是分开走吧,以后各走各路,我住我的大酒店,你们睡你们的马路牙子。”
雍浩一看到手机,两只眼睛都直了,“别别别,我去给你烧洗澡水。”
他连忙跳起来,还不忘踢了傅敏一脚,傅敏不情不愿地跟着起身。
厉婕溜达到陈灿姨妈家的帐篷里,借了个充电器,把手机冲上了电。
林爽和陈灿大概去招呼省台来的记者了。
陈灿的姨妈和姨夫正准备丰盛的晚饭,忙得不可开交。厉婕帮了一会儿忙才走。
等她回去时,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满满两大暖瓶,还有一桶清水。
雍浩和李兰宁不知道去哪了,只剩傅敏一人坐在淋浴房的门口等她。
厉婕踩着草尖上的阳光,一步步走向傅敏。
“帮我洗头吧。”她说。
傅敏于是找来两个凳子。
厉婕坐在凳子上,看傅敏挽起衬衫袖子,露出手肘一下精瘦的小臂。
她喜欢看他卷起衬衫袖子,有种不经意的性感。
她拽下发圈,散开一头长发,等傅敏在脸盆里兑好温水,便弯腰把长发浸在水里。
打着石膏的胳膊有些笨拙,厉婕索性把受伤的手臂搁在腿上,等着傅敏动手。
傅敏伸手掬起一捧清水打湿厉婕的头皮,接着,他慢慢将十指插进她的发丝间。
温暖的水流淌过头皮,指腹轻轻摩挲,带起一层细细的酥麻,消散在她四肢百骸的深处。
厉婕微微眯起眼睛,看到水面上金黄细碎的日影。
斜阳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印在草地上,拖拽成长长的一条。
“傅敏。”厉婕轻轻唤他。
“嗯。”头顶传来傅敏低沉的声线。
厉婕:“你会记住这个黄昏吗?”
傅敏把羊奶皂涂在湿漉漉的发丝上,轻轻搓出满头雪白的泡沫。
那泡沫被夕阳照耀着,折射出彩虹似的光,有的泡沫破了,又有新的泡沫从他指间涌出来。
也许是斜阳下的草原太过温柔隽永,傅敏心里再次生出一丝天长地久的疯念。
他脱口而出:“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有很多这样的黄昏。”
水中的波光晃得厉婕有些头晕,她闭上眼睛,轻声笑了,“不,这样的黄昏只有一个。”
傅敏以为她又在胡说八道,便有一搭没一搭问了句:“为什么?”
厉婕:“刚刚那阵风是从沼泽地的方向吹来的。”
“水盆里有一片云彩的倒影。”
“我脚下有一朵紫色的小花。”
“你的身上有羊奶皂的味道。”
她侧过脸,眼睛熏了水汽,潮湿地看向傅敏,“这样的黄昏,一辈子,只有一个。”
傅敏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这一瞬,他似乎看到了真正的她。
她身上没有刺,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他喉结滚动,轻轻点了点头。
厉婕转过头,重新看向盆里细碎的斜阳。
这一次, 她还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静的目光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丝陌生的眷恋。
傅敏拎着铁壶,把温热的水浇在她头发上。
细细的水流从她乌黑的发丝间流过,渐渐的,傅敏看到她发丝间浓稠的阳光。
在哗哗啦啦的水流声里,他听到厉婕似有若无的声音。
“傅敏,你要帮我记住这个黄昏。”
第六十九章 一路狂欢
7 月 27 日,黄昏落下,夜幕笼罩马场,陈灿姨妈家帐篷前燃起了熊熊篝火。
厉婕和李兰宁蹲在篝火旁,看陈灿的姨夫从篝火里取出一条条烧红的石头,然后再把成块的羊肉和烧红的石头一起装进羊肚里。
肉还没熟,浓烈的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灿的姨夫一边熟练地给羊肚封口,一边向厉婕和李兰宁介绍。
“这个叫多食合,好吃的嘞,你们一会儿多吃点。”
两人馋虫都被勾起来了,满眼期待地点着头。
雍浩和傅敏也没闲着,跟两个藏族小伙子一起抬来一只腌好的全羊,架在篝火上烤。
不一会儿,空气里的香气更浓郁了。
陈灿的小姨在帐篷外摆了一圈桌凳,然后开始端出一道道美食来。
血肠,酸奶,糍粑,青稞酒,还有盛夏最甜的西瓜。
不一会儿,几张桌子就被摆的满满当当了。
厉婕问陈灿姨妈:“客人什么时候来?”
姨妈一边煮酥油茶,一边喜悦地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去河边拍落日下的万马奔腾了,正往回走呢。”
“我们灿灿出息吧,省台的大记者啊,专门来采访她,说她视频做的好,民族文化宣传的好,还说她为民族团结做贡献呢。”
正说话间,远处起伏的草原上,缓缓走来五个人,牵着两匹马。
天边最后一丝光芒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缓缓熄灭,夜晚彻底降临。
陈灿姨妈一眼认出了自家的马,忙起身迎了上去,周围的牧民也一窝蜂地拥了上去。
陈灿的姨夫正在烤羊,急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有傅敏他们帮忙,他终于迎上去时,尊贵的客人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厉婕看着陈灿姨夫在人群外急得上蹿下跳,忽然觉得这个夏夜很美好。
她走到篝火旁,看傅敏认真转着烤架。
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上,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粗狂的气质。
厉婕笑着问他:“烤羊什么时候能吃,我都饿了。”
傅敏往羊肉上撒了一把作料,笑着说:“再等等吧,好饭不怕晚。”
厉婕便站到傅敏身旁,等了起来,她才等了两分钟,就又等不及了。
“你给我开小灶。”厉婕一本正经地说。
傅敏无奈,找来一把长刀,削下一块油滋滋的羊肚子肉,递到厉婕嘴边。
厉婕咬着肉,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傅敏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
“还要吗?”他问。
厉婕点头,傅敏又给了她一块肥瘦相间的羊排肉。
万丈红尘,不知不觉间,具象成了草原上烟熏火燎的烤肉味。
厉婕从未闻到过,这样让人眷恋的味道。
不远处的人群终于松动开,拥簇着陈灿和两个陌生面孔的客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阵风从远处刮来,火苗随风摇曳。
厉婕将晚风拂起的乱发别到耳后,一转脸,看到徐徐走来的人群。
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一路谈笑风生。
他旁边的大概是个县领导,厉婕在赛马节上见他给抢哈达赢了的牧民颁过奖。
他们一旁走着小记者,脖子上挂着相机,兴奋地四下张望。
林爽走在最后面,时不时背对着人群,朝着已经不在有光的地平线举起相机。
等他们走得更近了些,厉婕依稀看到了中间那人的面孔。
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笑着看向谁时,表情真诚而专注。
一阵风吹过,火苗忽然一阵乱窜,朝厉婕这边扑过来。
热浪袭来,她却站着没动,目光被冻在了某个地方。
傅敏怕厉婕被火燎到,提醒她站远点,厉婕依旧没动。
他忽然感觉到身边一片死寂,明明有那么热烈的火焰,那么浓郁的香气。
红尘滚滚里,他却莫名感觉到一小片冰冻的死寂,就在他身侧,厉婕置身的那一小片世界。
和这个热闹纷纷的世界清清楚楚地切割开了,她过不来,热闹也过不去。
傅敏奇怪地看了厉婕一眼,却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除了,她的脸色更苍白了,被火光映着,依然苍白。
“厉婕。”傅敏低低唤了她一声。
厉婕充耳不闻,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人连着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
她一声不响,幽灵似的朝前面的人群走了过去。
傅敏觉得她有些古怪,抓过雍浩接管烤架,三两步的跟了上去。
三个客人在众人热情的张罗下落了座,陈灿和他们一桌,旁边还有个位子,林爽却不坐。
德高望重的阿古大爷原本是要和陈灿姨妈姨夫坐一桌的,临时换到了客人的那一桌。
陈灿的姨妈姨夫给三个客人献上了洁白的哈达。
烤全羊和多食合端上来,篝火旁有人弹起欢快的六弦琴,热闹的晚会开始了。
厉婕游荡到热闹的宴席间,表情始终若有所思,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想不起来要找什么。
李兰宁忽然出现在厉婕身旁,牵着她坐到了林爽那一桌。
傅敏和雍浩也在这一桌坐了下来。
李兰宁关切地问厉婕:“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帐篷里躺一会儿吧。”
厉婕摇摇头,注意力像被什么吸走了,始终看着记者在的那桌。
李兰宁坚持:“你都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吓人,别在这呆着了,不想躺着的话,我们去周围转转也行。”
厉婕好像终于回过些神来,她转头看李兰宁,目光幽暗难辨。
“不用,我还饿着呢。”她说着,拾起桌上的一把小蒙古刀,割了块羊肉,自顾自吃了起来。
李兰宁看着厉婕手里的小刀,神色几变,欲言又止。
厉婕看了李兰宁一眼,笑着问她:“你怎么了?紧张什么?”
李兰宁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厉婕割了一大块肥瘦相间,滋滋冒油的羊肉递给李兰宁,“快吃吧,香着呢。”
李兰宁接过烤肉,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
傅敏看着记者那桌,忽然问厉婕:“那桌有你认识的人吗?”
厉婕摇摇头,低头专注割肉,她把肉从肋骨上剔下来,分给在坐的其他几个人。
正忙着,头顶笼罩下一个阴影,厉婕抬起头,看到一张笑容洋溢的面孔。
那位省台来的记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桌前,手里举着满满一杯青稞酒。
第七十章 一路狂欢
厉婕平静地看着他,火光映在她沉寂的瞳孔里,像冰原上的落日。
没有温度,又像瓷器表面冰冷的光。
她低下头,用纸擦干净手里割肉的小刀,低头把玩。
这是一把精致的蒙古刀,刀柄是牛角做的,上面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刀身是上好的精钢,刀背上篆刻着古老的文字。
厉婕把锋利的刀刃搁在指腹上,金属寒凉的薄刃映着篝火跳动的光。
和她的目光一样没有温度。
头顶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林老师。”
那记者冲着林爽开了口,声音恭敬里透着激动,“想不到在这个地方遇到您。”
林爽没有起身,也没有举杯,只淡淡朝他笑了笑。
记者大概不胜酒量,身子有些摇晃,他看着林爽,黑框眼镜下,目光激动。
“刚刚在河边遇到您的时候,我其实就想问,您还记得我吗?”
林爽的表情礼貌疏离,她打量着记者,片刻后,淡淡开了口。
“龚亮,好久不见啊。”
林爽说出这个名字时,厉婕手里刀柄向下沉了沉,刀刃压在指腹,几乎切进她的肉里。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抽走厉婕手里的小刀。
厉婕掀起眼皮,对上李兰宁沉静的眸子。
“我用一下。”她朝厉婕笑笑,轻声说。
厉婕的目光在李兰宁脸上停留一瞬,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叫龚亮的记者还在跟林爽寒暄,“林老师,您怎么从央视离职了呢?”
林爽好像不想多聊,只淡淡说:“不想干了。”
龚亮没眼力见似的,看不出林爽有些意兴阑珊,并不想和他叙旧。
他举着酒杯,亲热地说:“我得敬您一杯。”
林爽朝他客气地笑了笑,“抱歉,我不会喝酒。”
龚亮表情失望一瞬,“这样啊,那我干了,您随意。”
他说着真的仰头灌下了整杯烈酒,朝林爽晾了一下杯底。
林爽始终端坐,碰都没碰酒杯一下。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起来,傅敏几个都看出不对劲了。
一桌人不尴不尬地看着林爽和这个记者之间暗流涌动。
只有厉婕若无其事地喝着杯子里的酒,饶有兴致地旁观。
龚亮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灌了下去。
这次他真的醉了,压在心底的愤懑,借着酒劲终于得见天日。
“林老师,我其实有个问题,这些年一直如鲠在喉。”
林爽:“哦,什么问题?”
龚亮:“六年前,我进你们节目组的那张反对票,是您投的吗?”
林爽表情冷漠至极,淡淡回答:“是啊,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龚亮苦笑一下,深情落寞,“我早就知道了,可还是想当面向您求证一下。”
“可为什么呢?我比其他两个实习记者努力百倍,我的成绩和能力有目共睹。”
“为什么最后您要留下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半吊子,把我拒之门外?”
他看着林爽,目光愤懑,“是因为那个人有后台吗?是因为我出身寒门就没资格追求梦想吗?”
林爽静静听着龚亮的质问,好半晌,终于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龚亮,新闻是个带血的职业,我要慈悲的战士,不是捡人血馒头吃的刽子手。”
场面是怎么失控的呢,厉婕压根没注意到,她的五感六识凝在了“人血馒头”那四字上。
等她反应过来时,龚亮已经被陈灿的姨妈姨夫还有阿古大爷拉走了。
他撒了酒疯,把一瓶青稞酒倒在了林爽头上。
不过他也没站什么便宜,脑袋被林爽用酒瓶开了瓢。
喝酒了打架,在马场不是什么新鲜事。
即使是最贵的客人,淳朴的牧民们也不会因此大惊小怪,浮想联翩。
篝火依旧热烈,狂欢仍在继续,林爽被厉婕几个拽到了河边。
月光如水,从夜幕倾泻下来,淌进宁静的河面上。
他们并排坐在河畔的草地上,吹着畅意的晚风。
不知是谁先笑出来的,好像是林爽,又好像是厉婕。
那笑容有种神奇的感染力,最后五个人都笑倒在了草丛里
雍浩抚着额头,发自肺腑地赞叹,“爽姐,你刚才可太带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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