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是拉家常的时候。
其中一名男仆立刻开口:“我回去同洛伊斯小姐报信。”
他的话音落地,死死按住胸口的弗兰肯斯坦,发出一声无法忍耐的痛苦喘()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路过来,弗兰肯斯坦精致的面孔被汗水彻底泅透。金色长发粘连在脸颊上,眉心紧紧拧起。
虽然之前拿到关键道具时,弗兰肯斯坦也会手痛或者腿痛,却没有像这般痛苦。
到底是脏器。
“老乔,”任慈当机立断,“你能弄到药物吗?让弗兰好好休息。”
老乔欣然点头:“当然,我去拿止痛片。”
任慈:“……”
算了,十九世纪的药物滥用就是这么随便。
也不能放任弗兰肯斯坦继续痛苦下去,吃一次药物,应该不会有问题。
任慈帮忙搀扶着他,二人钻进地下入口。
她本以为会是个地下室,没想到居然是条暗道。
楼梯下方是个十来平米的歇脚处,东边的位置是条长廊,远处有风吹进来,甚至还有光,理应是另外一个出口。
任慈勉强扶着弗兰肯斯坦靠在墙边躺好。
没过多久老乔就带着止痛药回来了,喂弗兰肯斯坦服下后,洛伊斯小姐派来的仆从便离开通道,去地上查看周遭情况。
服下药物,弗兰肯斯坦痛苦的呜咽终于停歇,高大瘦削的体型蜷缩在任慈身畔,显得非常可怜。
任慈抽出帕子,替他擦去额头与脖颈之间的汗水。
似乎连贴身的衣物都叫汗水泅透,但目前也没有更换的条件,只能暂时委屈一下。
“现在,”老乔见弗兰肯斯坦不再痛苦,才慢吞吞出言,“你该和我解释解释,到底碰到什么了,女士。”
说着老乔从怀中抽出火柴,点燃了地下通道的油灯。
任慈盯着那亮起来的火光,幽幽一声叹息。
“依旧是伯尼斯邮轮公司的人,这次他们的枪手当着洛伊斯·格林的面袭击我们。”
老乔闻言,露出笑容。
中年男人并不出言关心,反而拍起了手:“恭喜你!任慈女士,若非你查到了关键,这帮富人是不会如此狗急跳墙的。”
见他这幅夸张姿态,哪怕还有些紧张,任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老乔,”她由衷说,“最初就是你为我和弗兰提供帮助,如今又是协助我们躲过追杀。”
“邻居间应该做的,”老乔挤眉弄眼,“何况你可是搭上了格林家族的独女,我可不想得罪未来的靠山。”
白教堂区的犯罪率高得可怕,贫民窟内藏匿了不知道多少通缉犯呢!对老乔来说,他是真的随手帮忙,稳赚不赔。
“好了,你们也需要休息。”
老乔把火柴放到了歇脚处的桌子上:“一会我会喊那个男仆把晚饭送下来,不叨扰你们。”
他虽上了年纪,腿脚却相当灵便,熟练地爬上梯子,同样离开了地下。
歇脚处瞬间安静下来。
任慈扭头看向弗兰肯斯坦。长时间的痛楚消散后,失去力气的“怪物”终于体力不支,沉沉睡了过去。
他仍然怀抱着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日记本。
一想到在弗兰体内搏动着的心脏,属于他的“父亲”,任慈不免心情复杂。
她伸手,把牛皮本拿了过来。
煤油灯光线昏暗,却也能用。借着这抹火光,任慈翻开了日记本。
和亚历克斯·怀特不同,弗兰肯斯坦博士就算记日记,也写满了任慈看不懂的专业知识。
只是偶尔在大篇幅的论述当中,会出现一些关于研究进度的记载。
生物学知识看得任慈那叫头晕脑胀,很可惜的是她没看懂把尸体拼成大活人的原理,但任慈也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在亚历克斯出事前夕,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日记中,也多了许多非论述的内容。
“理论知识很到位,前期实验也很顺利,但找志愿者可不容易。”
“刚拿起碗,亚瑟就递来了筷子。只是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亚瑟给我说,他能提供足够的遗体。我本来很是高兴,可转而他开口,告诉我亚历克斯死了。
“我……该死,当时笑容都没能停下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扭曲。可是亚瑟根本不在乎,他继续说了下去,告诉我所有的遗体由他提供,但有个条件:造物要使用他的头颅。”
“不信上帝,这会儿我都不知道该向谁感叹。他说他本就活不久了,可麦西亚女王号即将投入使用,必须将事实公开。亚瑟苦口婆心说了很多,我向来说不过他,浑浑噩噩就这么答应下来。直到刚才……天啊,我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当天的日记就到这里。
看来,亚历克斯·怀特遇难在先,只是任慈不明白,什么叫“他本就活不久了”?
好像亚瑟·伯尼斯知道自己的死期一样。
任慈本以为他是被伯尼斯邮轮公司的人刺杀了,难道不是吗。
她紧接着翻页,继续看了下去。
“亚瑟真的带来了三具遗体,他向我介绍了所有人——包括我们的朋友亚历克斯。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死者都与麦西亚女王号有关,乔纳森和尼克接触过有毒的原材料,因此而死。至于亚历克斯,则是在帮助亚瑟暗中调查威廉·伯尼斯时,不慎被发现,招惹杀身之祸。
“唉,我劝过他的,朋友的钱哪能这么好赚。虽然连我也没想到,赚好友的钱,得把命搭上……好吧,这一点也不好笑。
“尤其是亚瑟最终告诉我,他也接触了麦西亚女王号的原材料。”
——看到这里,任慈猛然瞪大眼。
“他说他的右臂已经不能动了,和所有工人一样,某处器官僵硬、失活,是感染的最初征兆,很快他就会像乔纳森一样横死在接头。亚瑟坦言他不怕死,他只是希望能最后做点什么。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慈看到这里,同样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看起来,制造邮轮的原材料像是有毒,并且毒()性极强,会缓慢的破坏接触者的身体。
不太妙啊,任慈的心沉了下来:麦西亚女王号已经起航了,邮轮上可是载了数千人!
她抓紧继续阅读。
中间很长时间,博士并没有记日记,似乎是在为最后的手术紧锣密鼓的做准备。直至任慈翻到了最后一页。
纸张上遍布干涸的泪痕。
“亚瑟自杀了。
“为了保证头颅完好,他将枪口对准了心脏,我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那该多痛苦?到这儿我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好朋友都死了,就算能完成这场实验,快乐与成就又该与谁分享?亚瑟临死前对我说,我该对此感到高兴,他会成为我一生心血的一部分……我明白了。
“既然是我心血的一部分,我的造物,理应有属于我的器官。这场手术不能由我进行。”
到这里,日记戛然而止。
之后的事情,不用多言,任慈也能猜到:弗兰肯斯坦博士找来了另外一人,完成了这场手术。
只是日记里也没说完成手术的人是谁。
任慈心情复杂地阖上日记本。
看博士的叙述,他和亚瑟、和亚历克斯,三个人是很好的朋友。
一场邮轮公司想要隐瞒的事实,最终导致了三名好友的死亡,这也太唏嘘了。
任慈把日记本收了起来,她微动身躯,靠在肩头的弗兰肯斯坦轻轻动了动。
“醒了?”任慈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系统提示弗兰肯斯坦的觉醒值已过80,他的头脑应该有所变化的。
弗兰肯斯坦似乎不再疼痛,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浅色的眼睛转过来,第一时间捕捉到任慈的身影。
而后他拧起了眉心。
“我……”弗兰肯斯坦抬手摘下了面罩,他的表情很是复杂。
过往时刻,任慈从未在“怪物”的脸上看到这般神情。
痛苦、难过,以及迷茫,扭曲交织,却都掩盖在了可以称之为平静的理智之间。
弗兰肯斯坦吞了吞唾沫,压低声音:“任慈,我想起来了。”
第091章 弗兰肯斯坦24
24
任慈闻言, 微微怔住。
她看向他精致的面孔,轻声问:“什么?”
弗兰肯斯坦还是很虚弱,他的神智清明、眉心也不再深拧, 但那张脸蛋依旧苍白。
显然刚刚心脏的疼痛让弗兰肯斯坦耗尽了体力。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这里, 出现了很多……我不认识的影子。”
任慈神情微凛。
亚瑟的记忆复苏了?
是啊,这是亚瑟·伯尼斯的大脑。弗兰肯斯坦被植入的,并非崭新的存储器官,而是被“别人”使用过的。
随着他的人性觉醒值上升,深埋于皮层之下的记忆逐渐明晰, 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只是……
任慈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难道等到人性觉醒满值后,亚瑟·伯尼斯就会归来吗。
这样的话, 弗兰肯斯坦算什么呢,她这么辛苦教导他、帮助他……与他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 又算什么呢。
“那现在与我说话的,”她迟疑地开口,“是亚瑟·伯尼斯,还是弗兰?”
“……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和感受, ”弗兰肯斯坦似乎明白任慈的意思,他牵起了她的手,“我能感觉到快乐、悲伤和焦急, 但我也很清楚,这些感受不是我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像是看到玛丽安大妈痛哭后,我也有些难过一样。”
任慈闻言,浅浅松了口气。
悬着的心放下三分之一了。
所以弗兰肯斯坦还是弗兰肯斯坦, 对他来说,亚瑟的记忆像是听故事, 或者看电影一样,他只是个旁观者,并非亲历者。
至少截至目前还是如此。
“我在梦里看到了很多亚瑟的记忆……每一个都很让人着急,”他低声说,“他在梦里躲藏、追查,只是为了阻止麦西亚女王号完工。但亚瑟失败了,我能感觉到……”
弗兰肯斯坦说着,手抚向了自己的胸口。
“这里,像是着了火,”他低声说,“很愤怒,却也悲伤。任慈,我必须把这件事公开。”
任慈阖了阖眼。
她任由弗兰肯斯坦牵着自己,却认真道:“是你想公开,还是亚瑟想公开?”
弗兰肯斯坦困惑地歪了歪头:“当然是我。”
最好是这样。
“如果是你,”她说,“我支持。但如果是亚瑟的记忆和心情影响到了你,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弗兰肯斯坦拧起眉心,第一次,他对任慈的发言流露出了明晰的不赞同。
“怪物”甚至接着反问:“难道,我比工人、水手,乃至出航的乘客,更为重要吗。”
“当然有区别,”任慈无比郑重地开口,“以及你不比他们更重要。”
任慈的话没有到此结束。
她从弗兰肯斯坦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柔软的指尖碰触他的脸颊。
出了很多汗之后,弗兰肯斯坦的皮肤变得有点冷。任慈的温暖让他颤了颤,而后“怪物”像是眷恋般蹭了上去。
“弗兰,”任慈说,“你和他们——工人、水手、出航的乘客,以及我,洛伊斯小姐,牺牲的所有人,都一样重要。”
弗兰肯斯坦看上去有些惊讶。
“公开麦西亚女王号的问题,有很多方式,不一定牺牲你自己。”
任慈说的,句句是心里话。
她碰见的是弗兰肯斯坦,攻略目标也是“弗兰肯斯坦”而非“亚瑟·伯尼斯”。那位英俊、正直的小少爷已经死了,弗兰肯斯坦理应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希望你是你,弗兰。”任慈轻声道,“做你自己,履行你的意志。”
话音落地后,弗兰肯斯坦没有立刻说话。
浅色的眼眸转向一侧,他陷入了深深地思索。片刻过后,那双美丽的眼睛转了回来。
“是的。”弗兰肯斯坦看向任慈,“亚瑟不能拥有你,是我与任慈拥有彼此。如果不是任慈,我根本不会存在。”
任慈莞尔:“难道不是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创造的你吗,他才是你的父亲。”
弗兰肯斯坦缓缓摇头。
他仍然坚持着抓住任慈的手,温柔地指引她、将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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