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布料,任慈能感受到黑色缝合线的触感,以及皮肉之下,博士赠予他的那颗有力心脏在搏动。
“没有遇见任慈,我不是人类,”弗兰肯斯坦的神情近乎虔诚,“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原地休息。没有人性、没有感情,连野兽都称不上。至少动物都知道会同伴的离开和受伤感到恐惧和绝望。
“我迟早会惊动人类,然后被抓起来,所有人将会视我为怪物。但是……”
弗兰肯斯坦空余的手,覆盖住任慈触碰他脸颊的手指。
“因为这张脸,麦西亚女王号的问题会公之于众。亚瑟的计划无比成功——可弗兰肯斯坦则从未存在过。”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任慈的影子。
自始至终都是如此,“怪物”看着她,双目之中也只有她。
弗兰肯斯坦很清楚,是任慈构筑了他的世界。
最初人们直面他时的表情和神态,“怪物”记得一清二楚:恐惧、戒备,每个人都会选择与弗兰肯斯坦保持距离。
是任慈一步一步,指引他、帮助他,从懵懂的动物,成为能言谈的人。
“博士是我的父亲,他赋予我躯体和生命。”
弗兰肯斯坦笑了起来。
“而任慈,你则是拼接了我的灵魂。”
【攻略目标:弗兰肯斯坦人性觉醒+2,当前觉醒值:85。】
任慈……任慈也没能遏制住脸上浮现笑容。
她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攻略弗兰肯斯坦好不好。但听到他赤诚的坦白,任慈还是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任慈是弗兰肯斯坦最重要的人,但与亚瑟·伯尼斯素不相识。
这是弗兰肯斯坦会说的话,而不是亚瑟·伯尼斯会说的话。
如果可以,任慈希望他能够在一切结束之后,仍然继续自己的人生。
他是怪物?没关系,只要想办法离开伦敦……离开英国就好了。
和亚历克斯·怀特构想的那样,去美国,或者去澳洲,远离是非,也是远离今后即将会发生的世界大战。
不过,那也得等脱离眼前的危险。
“弗兰。”
于是任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追问正题:“你看到的影子里,有什么线索吗?一点点,零星碎片也好。”
弗兰肯斯坦闻言抿紧嘴唇。
他尝试着回想,但过了许久,也没能寻找出确切的回答。
“大部分都是感受,”弗兰肯斯坦看起来很沮丧,“要说明晰的记忆……倒是有几个画面。”
“有没有你觉得很重要的?”任慈问。
“有亚瑟觉得很重要的。”
“……”
这个答案,多少出乎任慈的意料。弗兰肯斯坦拧着眉头,继续说了下去:“是在酒馆,环境很潮湿,大家都在,唱歌,可亚瑟的心情却很糟糕。”
环境潮湿的酒馆?
在伦敦,哪里不潮湿!然而弗兰肯斯坦特意点了出来,应该是毗邻水源。
“你说的大家,是指——”
“博士和亚历克斯,与亚瑟坐在一起。”
任慈大概有了一个猜测,她不确定道:“周遭的其他客人,很有钱吗?”
弗兰肯斯坦摇头:“好像都是工人,还有水手。”
果然。
有水手的话,八成就是码头旁边的酒吧了!任慈之前就是在那个酒吧里找到了杰西。
既然亚瑟·伯尼斯支持过水手罢工,总是需要一个集()会场所,看来,水手们经常去的酒吧就是这个固定见面的地方。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听上去有意义的地方。
目前弗兰肯斯坦的觉醒值已到85,而他们还没拿到亚瑟·伯尼斯的关键道具。
既然亚瑟坚持揭露麦西亚女王号的问题,甚至不惜组织罢工……也许酒吧里就有什么消息呢。
“弗兰,”任慈提议,“你在这里休息,好吗?我会请洛伊斯小姐的男仆来照看你。”
“你要去酒馆?”弗兰肯斯坦立刻猜到了任慈的想法。
觉醒值过了85就是聪明了啊,省去了很多口舌。任慈笑了笑:“你太显眼了,尤其是过去的亚瑟,估计也是酒馆常客。”
弗兰肯斯坦当然不想和任慈分开。
但他也不能否认,任慈说得没错。弗兰肯斯坦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任慈,他倾身向前,在她的额头落下虔诚一吻。
“请注意安全。”弗兰肯斯坦说,“我会等你归来,任慈。”
…………
……
任慈爬出地下通道,找到洛伊斯小姐派来的男仆说明了情况。
外面夜色已深,她披上头蓬,遮住了亚洲人的面孔,融入黑夜之后直奔码头。
还得感谢系统,在经历了两个世界后,任慈早已练就一身反跟踪和侦查技术。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有人盯梢,稍稍绕了点路,就把跟踪者甩开。
等到了码头,恰逢夜班工人下班的时间。
街道上人来人往,更是淹没了任慈的身影。她推开酒馆的大门,客人比前几天到访时还要多。
除却休息的水手外,更是坐满了结束工作后喝一杯的工人。任慈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其中,多少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当人们注意到她的黑发黑眼之后。
第一个察觉到的人陷入了沉默,第二个则面露惊讶。待到第三个、第四个发现她,华裔极少会出现在这附近,黑发黑眼的特征让不少人认出了她。
任慈绷紧面容。
但下一刻,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欢呼。
“是她!是那个东方女巫!”
“杰西说过,是名女巫救回了亚瑟,是你吗,女士?”
“什么女巫,如果是自己人,那也该叫同志!”
“不管叫什么了,谁去把杰西喊过来!这位女士。”
其中一名体格健壮的男人,举着酒杯拥挤到任慈面前。他和所有人一样,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她——这和任慈上次到来的待遇全然不同。
“你是带着亚瑟的消息来的吗?”他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下一步计划?麦西亚女王号已经出航了,这究竟该怎么办啊!”
任慈猛然回神。
弗兰肯斯坦以“亚瑟”的身份见过杰西……消息走漏了出去。
怪不得伯尼斯邮轮公司的人行动如此激进,甚至当着洛伊斯小姐的面开枪。他们恐怕也是以为亚瑟还没有死,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拿着“撒手锏”回来了吧!
关键时刻,任慈脑子急速转动起来。
没人能阻止谣言扩散,但这未必是坏事。
她能利用谣言吗?
第092章 弗兰肯斯坦25
25
不知不觉间, 任慈已经成为了酒馆的焦点。
她不着痕迹观察四周,迅速有了思路。
既然杰西已经把“亚瑟还活着”的谣言传播了出去,现在否认, 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不如干脆利用起来。
于是她保持着沉着姿态:“我确实带着亚瑟的消息而来。”
——就说有没有亚瑟·伯尼斯的消息吧!只是任慈从没承认过他还活着, 不是吗。
一个简单的春秋笔法,却让酒吧瞬间陷入安静。
显然,亚瑟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不管是参加了罢工的,还是没参加的, 大家都认识他。听说失踪多日的小少爷还活着,不少工人面露喜悦之色。
任慈收回视线。
“杰西不在, ”她问,“还有能说的上话的人吗?”
她指的自然是与亚瑟关系比较近的人。
问题落地, 又是短暂的沉默,直至吧台边响起男人的声音:“进酒吧了,不喝点什么?”
任慈循声看过去,只见吧台后面, 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男人正一边擦着桌面,一边向任慈招手。
“你是老板吗?”她欣然向前。
吧台后的男人点头,然后倒了杯啤酒, 推到了任慈面前。
他同样坐在了椅子上:“你怎么认识亚瑟的,我对他还算了解。小少爷可不会同中国人混在一起。”
话是这么说,但老板的语气并不含恶意。
任慈莞尔:“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杰西?”
可不是任慈对别人说,亚瑟·伯尼斯还活着的。
老板摇了摇头, 反问:“亚瑟真的还活着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露面?”
任慈觉得, 希望他还活着的,恐怕不是工人和水手。
失踪不是结果,活着或者死亡才是。而伯尼斯邮轮公司的人,看不到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偏偏他们不可能看到尸体,亚瑟的脑袋还安在弗兰肯斯坦身上呢。
所有人都是需要一个答案罢了。
干脆就给他们答案。
有了答案,就会有下一步行动。
既然杰西已经将谣言传播开来,无疑是给任慈做好了铺垫。
因而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陈述这几日碰到的事实:“自从我露面,邮轮公司已经派了两轮枪手来袭击我,先生,你猜猜看,亚瑟为什么不露面?”
老板:“……”
一句话噎得老板哑口无言。
是啊,邮轮公司的人可是在找他算账呢。
现在露面,那不死也得是一具尸体了。老板看上去很是无奈:“接下来怎么办?”
“亚瑟不露面,是为了更好的调查,”她含混地说,“袭击越是频繁、邮轮公司的人越是着急,越是证明亚瑟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谁说不是呢?
任慈可没有说谎,亚瑟已经调查出了答案,他只是没机会公开了。
她想,如果有其他道路,当时的亚瑟·伯尼斯,肯定不会选择死亡……至少不应该死的这么着急。
中()毒只是问题之一。
问题之二,恐怕还是邮轮公司的人将他逼上了绝路。洛伊斯小姐曾经言明他被刺杀过,也许亚瑟遭遇的更多。以至于他无法、也没有时间将麦西亚女王号的问题公开。
“先生,”任慈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透露更多,今夜也不是来传递消息的。而是……亚瑟是否在你这里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
弗兰肯斯坦的记忆碎片中,酒馆的存在是特别的。
亚瑟没有墓地,任慈更不可能深入伯尼斯家族的宅邸寻找个人物品。她想,也许让小少爷记忆深刻的“关键道具”,就在他记忆中无比特殊的酒馆里。
果不其然,听到任慈的话,老板阖了阖眼:“是为了亚历克斯而来吗?他倒是重情义。”
关亚历克斯什么事?
任慈瞬间警惕起来:理论上,外人还不知道亚历克斯死了!
不过,还没等她思索如何试探,老板就继续说了下去。
他看起来非常沉重:“我听说了亚历克斯的事,老天爷,他就埋在了码头的教堂墓地,离我们这么近,我却最近才知道。”
任慈侧了侧头:“是克兰牧师告诉你的吗?”
“当然,”老板一声叹息,“要不是牧师提及,我压根不知道亚历克斯死了。亚瑟……倒是重情义。”
如果是牧师,倒是合情合理。
毕竟酒馆就在码头附近,相互之间肯定认识。而且,基督教的牧师是允许喝酒的。
杰西见到了任慈不是什么秘密,听说之后,克兰牧师肯定会提上一嘴吧。
“我很抱歉,”任慈垂眸,“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看到。”
“维克多也很久不来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酒馆老板随口说道,“这三个臭小子,倒是一直混在一起。”
这个“维克多”,估计就是弗兰肯斯坦博士了。
听起来,老板和三人组的关系非常不错。
任慈顿时来了兴趣。
除却为了拿到关键道具,她确实也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他们三位,”任慈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真是神奇。”
一句话就透露出,任慈不止认识亚瑟,还认识亚历克斯和弗兰肯斯坦博士。
这换来了酒馆老板微微惊讶的神情。
但很快,讶异就变成了无奈,连他眼底最后几分警惕也散去。
“你倒是了解亚瑟,”老板笑道,“谁说不是呢?亚瑟一个小少爷,平时在酒吧里和工人打得火热就够稀罕了,直到有一天,他又拉来了一名医生和一名银匠。说是维克多天天泡在医院和研究员,都快变成书呆子了,带他出来交交新朋友。”
“听起来,”任慈想了想,“中心人物肯定是亚瑟。”
“当然。”
酒吧老板说着,眼神里浮现出淡淡的怀念。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清楚,姑娘,”他开口,“能把私人医生当成朋友,自然也能轻而易举与银店伙计来往——我问亚历克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你猜怎么着?”
也不太难猜。
洛伊斯小姐和亚历克斯相爱,是因为她经常光顾银店。
既然她与亚瑟·伯尼斯是青梅竹马,看来这店也不只是一名大小姐经常去。
“银店常客吧,”任慈说,“这也能成为朋友。”
“可不是吗!”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亚瑟去了店里三回,自然而然就要请亚历克斯喝酒。然后就拉着维克多一同过来,这可是维克多与亚历克斯第一次见面!”
话到最后,老板笑着笑着,又面露悲伤。
“说来也怪,”他放轻声音,“谁和亚瑟见面,说上几句话,总是会面带笑容。这酒吧开了大半辈子,我见了多少人,亚瑟也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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