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书丢给了他。
谢文轩倒是开心,“这不错啊,拿去给宋佳怡看,她喜欢文学。”
这封情书陆续害了好多人,宋佳怡发现书里夹着一封情书,一看就不是谢文轩这种水平写得出的,那只能是他收到的了。
当即让谢文轩跪了半个小时。
莫名其妙的谢文轩,为了赶紧消灾,又把书还给了许明月。
来蹭饭的老舅见许明月的桌上放着那本书,顺手牵羊准备送给女朋友装装有文化的人,结果,挨了个大逼兜。
这情书到底是咋回事?
头疼不已的许明月冷静下来,仔细看了一遍内容――
我无法用已知的文字去诉说,因为爱这回事,超过了我到目前为止的一切认知,
因此,我的表达总低于我对你的爱恋,万幸,你还有感知力与想象力。
但,文字和文字之前有歧义,表达与表达之间有失真。
我说的天,和你说的天,不是一个天地。
我害怕那样。
害怕你爱上的,是一个不真实的我。
你是无限的,我也是无限的。
相爱一辈子这种承诺太过空泛。
我想,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互相探索对方的无限。
晚上八点钟,我在江边公园等着你。
这个情书的遣词造句,有种说不出的古典……她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那封情书啊。”姨姥姥笑了一下,似乎有种看小孩子玩闹的宠溺,“是我的。”
一瞬间,许明月的脑海里闪过各种疑问,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却被老舅抢先了。
“那老头是谁?”
“……什么老头,那叫黄昏恋的对象。”
“他可不是老头哦。”姨姥姥歪着头,目光明亮,像是初恋的小女孩,“我印象中的他,一直都是二十几岁的风华正茂。”
“当然,因为后来的几十年,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
“也许,他老了以后,也是秃头大肚子了。”
“真可惜,我拥有他的唯一一张照片,就是遗照了。”
姨姥姥的目光黯淡下来,又过了半晌,才开口讲述情书的故事。
1968年,正是知青上山下乡的年代,许多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从全国各地陆续来到了黑龙江。
那时,东北的发展很好,既是重工业基地,又是北大仓粮仓。
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在那个年代,谈恋爱还不能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
“最亲密的接触,不过就是一起洗饭盒时,肩膀挨着肩膀了。”
“他从别人那里借来收音机,我们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听电台。”
“他是北京来的,读过很多书,抓鱼打猎就一窍不通了,我刚好相反,所以,我教他捞鱼,他教我读书。”
“我们一起相处了两年,有一天,他突然塞给我一封情书。”
“那会儿,收到情书要藏好,一旦被人发现,就遭了。”
“那你把它藏哪里了?”许明月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了。
“我背下来了。”姨姥姥有些得意,“藏心里了。”
许明月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深深佩服姨姥姥太会了。其实,那天去鸡架店凑热闹的时候,姨姥姥怕吃鸡架时弄脏情书,才随时插进了那本书里。
“那后来呢?”
“他终于获得了回北京的机会,我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他不愿意留下,就分开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姨姥姥点了点头,“你不明白那个时代的无奈。”
“后来,我们各自结婚生子,再也没有时间回忆。”
“大约十年前,我们重新联系上了,不过,他在北京,我跟着女儿住在上海。”
“我们每天打电话,谈当初读的那些文学,分享各自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好像又找到了恋爱的感觉,就是那时开始,我才捡起了以前的爱好。”
“那……那位老爷爷现在呢?”
“到天上去了。”姨姥姥语气平常,“有点遗憾呢。”
沉浸在故事的氛围里,许明月不禁有些悲伤。
“你说,漠河究竟有没有极光?”姨姥姥仰头望着夜空,语气温柔地问出了这一句。
漠河有没有极光。
这话的意思,直到一个礼拜后,许明月才终于明白。
那天,她照例去制衣厂检验成衣的质量,发现手工缝制的部分损耗率非常大,正想办法如何节省时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挂了电话后,许明月立刻赶到了医院,一路上,风雪很大。
她的心情也万分急切、不安。
医院的走廊里,周应淮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目光,只有说话时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暴露了这一夜的疲惫。
“案件的争议点和解决思路,我写在文书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许明月快步走了过去,语气满是担心,“你还好吗?”
听见是她的声音,周应淮抬起头,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你来了。”
眼神里有一种平静的难过,像无风的海面,暗藏着波涛汹涌。
“为什么……突然……”许明月握住了他的手,眼神不自觉湿润了。
“不是突然。”周应淮递过了一份报告单,“大半年前,姨姥姥之所以选择回来,就是因为检查出了病情,落叶归根,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还是想回家度过。”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悄悄吃药,偶尔去哈尔滨复查身体,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姨姥姥不想告诉别人,她只想开开心心度过最后的时光。”
“那……姨姥姥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折腾了一整晚,现在情况稳定了。”
这时,护士刚好走了出来,“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陪她说说话。”
姨姥姥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双眼睁不开似的,和平日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像是灵魂被抽走了。
许明月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周应淮十分冷静,照常打开洗漱包,把换洗的衣服放到了床头,“我给你带了你的睡衣,还有化妆包,你不是每周三都要敷面膜吗?”
“还是小宝乖巧。”姨姥姥声音微弱,眼神却满是笑意。
“这是家里的枕头,舒服一点,还有你平时最爱的真丝发圈。”
“哎呦,我们家小宝真是太贴心了。”姨姥姥拉住许明月的手,“你捡大便宜了,别哭丧着脸,容易长法令纹。”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姨姥姥抬头望着远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说,漠河究竟有没有极光?”
去漠河看极光,是年轻时她想象过最浪漫的事。
这一生,和初恋计划过,和姐姐计划过,和女儿计划过,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真的去成。
年轻时,她把这场旅行,当做对生活的抗争,就像把爱情,当做寻找自我的出口。
到了生命的尽头,去看一场极光,成了她唯一的心愿。
“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出发。”周应淮轻轻摇了摇头,“理论上,我不算你的监护人,没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利。”
姨姥姥叹了口气,似是十分难过,“那真的好遗憾。”
自那天开始,姨姥姥一直住在医院,周应淮几乎放下了一切工作,陪在她的身边。
又一次。
又一次要和亲人分别,他的心一定很痛。
许明月不忍再想,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天上班前、下班后,还有午休的一个小时,都跑过来陪他,监督他好好吃饭。
“放心,我没事。”周应淮语气温柔,反过来安慰许明月,“比起我的心情,姨姥姥的身体更重要。”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姥姥,她们睡着的时候,都呼吸很轻,那种……随时会离开的轻。”
许明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像他当时在绝望边缘抓住了自己一样。
几天后,姨姥姥的一儿一女终于赶了回来,在病床前哭了又哭。听说了姨姥姥的心愿,是去漠河看极光,两人产生了分歧。
儿子认为,漠河没有极光,母亲的身体更不适合出门。女儿则认为,医生说了情况已然好转,只要多加注意,就没有大问题。
“没有多少日子了,就让我们好好陪陪她,不好吗?”儿子声嘶力竭。
“这几年,一连几个月你都想不起陪她过个节,现在倒想起来要陪了,你的孝顺来得太晚了。”女儿语气平淡,却十分扎心。
“我工作很忙,孩子又高考,现在大环境那么难……”儿子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最终,两人还是决定不去漠河,在被通知可以出院了以后,他们租了一间房,离医院很近,方便随时入院。
出院前的一晚,许明月心绪难平,一想到姨姥姥,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她悄悄来到了医院。
刚和姨姥姥说了一会儿话,病房的门突然开了。
只见周应淮抱起姨姥姥,放到了轮椅上,“我带你去看极光。”
“真的?”姨姥姥十分高兴。
“嗯。”周应淮点了点头,“我找了一位医生随行,这几天是磁暴高发期,看见极光的概率很大。”
一瞬间,许明月同样开心不已,她拿起衣架上的羽绒服和围巾,替姨姥姥穿戴好,“穿漂亮一点哦,旅行就要开始啦!”
“两天一夜,我就回来了。”开车前,周应淮低声嘱咐她。
“不,我和你一起去。”许明月拽住车门,目光明亮而坚定,“无论什么事,都让我们一起面对。”
这趟旅行,不知道姨姥姥可以坚持到哪里,也不知道漠河是否有极光。
“好。”沉默了许久,周应淮还是牵起了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去。”
第39章 周应淮,让我照耀你吧(下)
出发前,许明月刚经历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M系列的制作进入了最后阶段,随着电视剧的营销,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这个新鲜的野生品牌。
投资人海宁姐当即决定,把公司搬到北京,那里有最好的资源,方便推广和运营,可以让品牌真正在业内站住脚跟。
一听到这个消息,许明月的第一反应是抗拒。
海宁姐十分不解,“难道你不是为了重回北京的核心圈,才选择另辟蹊径做原创品牌吗?”
“做时尚类的工作,不可能离开北京和上海的,你不想成为知名设计师,获得主流认可吗?”
许明月苦笑了一下,解释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北京,我承认,北京拥有一切,更适合发展,不过,我当初回来并不是为了曲线救国再回北京。”
“所谓的主流认可,有自然最好,但,我不想再迷恋它了。”
“北京重要的是资源和营销,坦白说,那种高压和浮躁的环境,对设计者的帮助不大。”
“好,那你考虑一下。”海宁姐听出了她的抗拒,随即,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我做生意的,不进则退,势头好的时候,自然要卯着劲前进。”
“我明白了。”许明月点了点头,心瞬间沉了下来。
她不想离开家乡,也不想离开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周应淮,况且,他现在即将面临和姨姥姥的分别。
绿皮火车驶过林海雪原,一路向北不断前行。
外面的天气很冷,接近于零下四十度,温暖的车厢里,循环播放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漠河舞厅》。
漠河,坐落于大兴安岭的边陲小城,拥有传说中最北的村庄――北极村。
银装素裹的雪景,冷峻挺拔的白桦林,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以及,偶尔出现的驯鹿,美到让人有种来到了童话世界的错觉。
附近生活着不少鄂温克族的人民,他们逐鹿而居,挑选可以看见星星的地方盖木屋,过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淳朴生活。
这里就是一路向北的尽头,神秘而浪漫。
当雪地靴踩到地上的那一刻,许明月突然明白了这里为什么叫极寒之地。
因为,它已经超越了冷的范围,而是冻。
似乎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冻住了,极低的温度,让人的感知力变得不再敏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一到漠河,就感觉时间慢了下来的原因吧。
一路上,经过了乌苏里浅滩、驯鹿园、中国最北邮局,姨姥姥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享受着沿途的风景,当然,还有美食。
“帮我再盛一碗酸菜炖肉,还有那个冻梨,要给我切片哦。”
“小宝,你要练习一下拍照技巧了,把我的腿怕得太短了,白瞎了我的新衣服。”
“还有我买的珍珠项链,你怎么没有给我带着,那个衬肤色。”
“就是你那天等到半夜在直播间抢的那个?”
“对对对!”姨姥姥一脸激动,等待着下文。
“哦。”周应淮语气平淡,“东西是假的,被我丢了。”
这几天,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照常和姨姥姥开玩笑,吐槽她买的快递太多了,连春联都要网购。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许明月知道他的用意,用这种方式来化解姨姥姥心里的难过。
壮阔的山川全被积雪覆盖,蜿蜒的江水也就此冰封,下午2点,一行人到了北极村。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没一会儿,姨姥姥就身体不适,直接倒了下去。
也许因为天气太冷,她的心跳过快,血压也升了很多。
随行的医生建议最好转移到县城的医院,不要耽误时间。
于是,周应淮和医生立即开车赶往了医院,而许明月选择留守民宿。
太阳渐渐落山了,她的心越来越焦急,既担心姨姥姥的病情,又担心她明明到了地方却看不到极光该有多难过。
就差这么一点,万一真的……
傍晚时分,她终于接到了周应淮的电话,到了医院后,姨姥姥就沉沉睡去了,医生诊断必须静养,恐怕无法坚持到北红村――位于深山里的最佳观测点了。
即使隔着电话,许明月依旧听出了周应淮的失落,可惜,就差一步了。
一瞬间,各种情绪在心头翻江倒海。
“姨姥姥,你安心睡一会儿,我替你去看极光。”
漠河的天黑得很早,不过下午4、5点钟,就宛如深夜了。
下定决心的许明月跟随着几个游客,朝北红村出发了。
一路上,是超出她预料的冷,睫毛上挂着厚厚的冰,风不断吹起地上的积雪,叫人看不清前路。
脸冻得通红,脚也没了知觉,甚至,连手机和相机都冻得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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