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娘,我知道了。”宁玉瑶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今日便是除夕,今年虽有大皇子宫变,但好在有惊无险,并未酿成更为严重的祸事。这些时日也算是喜事连连。
承武帝回想起去年的除夕,因着各种烦心事,过得有些冷清压抑,便决定要在今年好好地热闹一场。
温热的手巾轻轻拂过脸庞,带走了残留的困意。宁玉瑶在侍女们伺候下梳洗完毕,换上了新制的公主朝服,金丝银线绣成的蠎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青黛站在她身后,手法娴熟地将她如瀑青丝一缕一缕地挽起,梳成了百合髻的样式。
青筱手捧着头面盒子走上前来,里面各种发饰琳琅满目,等待宁玉瑶挑选。
宁玉瑶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将熠哥哥送我的那支金簪拿来。”
她所说的金簪,是她册封大典那日,秦熠送给她的贺礼,一支纯金嵌宝花鸟纹簪。簪身以纯金打造,金色的鸟儿的羽毛纤毫毕现,花朵栩栩如生,其上镶嵌的宝石色彩斑斓,红似烈火,蓝若深海。
这支金簪一看便知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经过无数次雕琢打磨才打造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中头上那支金簪,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指尖划过簪身,一抹红晕不自觉地浮上脸颊,宛若天边的晚霞。
待宁玉瑶收拾停当来到前厅,祁婧惠与宁渊都瞧见了她头上的金簪。
祁婧惠走上前,拉住正要行礼的宁玉瑶,“不必多礼。今日是除夕,命妇们要来向你请安,我们得早点进宫。”
这是公主册封后的首个除夕,依大宸旧例,有品级的命妇都要拜见公主。宁玉瑶明白这是重要的事,赶忙随母亲出门。
宁渊和宁璟瑞留在原地,惆怅地对视一眼,女大不中留啊。
跟在后面出门的姜婉珍,牵着女儿宁雅娴,轻笑过了年,玉瑶就十九岁了。不管家人有多不舍,总归要嫁人的,不能一直留在家中。好在秦府和长公主府只隔一条巷子,比那些远嫁的姑娘好,以后相见容易些。
这一整天,宁玉瑶都坐在母亲和皇后身旁,接受命妇们的请安,一直到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定和殿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
丝竹声幽然婉转,舞姬们身着彩衣,似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地旋转着。
长桌上摆满了金盘玉碗,盘中的珍馐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然而,在坐之人都无心品尝这些美食,皆好奇地打量着坐在诚国公下首的一名布衣老者。
有消息灵通者,悄悄为身旁的人解惑,他声音压得极低,满脸神秘道:“你们知道江思明吗?”
年轻一辈听闻此言,更加疑惑,年龄稍长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后,蹙眉沉思片刻,脑海中似有模糊的印象在努力拼凑。
突然,其中一人猛地一拍大腿,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动静不小,远处的人都被吸引了视线,他顿时有些尴尬,连忙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可是那位江老神医?”
最开始说话那人微笑颔首。
一说江老神医,大家都纷纷反应过来,江老神医之名在大宸可谓家喻户晓。
有人轻声问:“可是江老神医不是二十余年前便已离世,当时就已有七十有余?”
这话一出,众人皆陷入沉思,心中满是疑惑。
另一人接话道:“陆院正师承江神医,他必不会认错,这么说来江老神医如今已经九十多了?”
众人听闻,不禁“嘶”地抽了一声冷气,目光变得更加灼热,紧紧地盯着江思明。九十岁啊,这简直就是人瑞,而且江老神医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世间,谁身上没有点小病小痛?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谁又不想得到这样一位名医的医治?
不过他们也只是想想罢了。
稍微思索之后,他们也已经想明白,这位江老神医的位置仅在诚国公之下,以及陛下这些时日身体肉眼可见地一日好过一日,这位江老神医的功劳必定不小。
众人长叹一声,心中虽有万般无奈和羡慕,但也知道这等机缘可遇不可求。
他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喝酒,不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
坐在父亲秦柏身后的秦熠,亦对眼前的美味佳肴视若无睹,他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宁玉瑶,以及她头上的那支金簪,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年前宫宴时的场景。彼时玉瑶也如现在这般坐在那里,也就是在那一天,他明白了自己对玉瑶的心意。
束冠后秦熠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宁玉瑶感受到那滚烫的目光,双颊瞬间染上了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根,让她本就娇艳的面容更加动人。
她有些羞涩地轻咬下唇,狠狠地瞪了秦熠一眼。
而在秦熠眼中,她的双眸宛如秋水潋滟,那带着嗔怒的一眼,就如同一只小猫伸出了爪子,爪子上带着钩子,在他的心上轻轻挠了一把,钩得他心痒难耐。
他有些慌乱,不敢再继续这样放肆地盯着她,连忙垂下头,一颗一颗地数着碗中的米粒。
酒意渐浓,至酣畅之时,承武帝举起手中的玉杯。
悠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步伐轻盈有序地悄然退下。
承武帝环视大殿,“今日乃除夕佳节,当万民欢庆,阖家团圆之时,李皓将军仍带兵坚守在苍荻前线,为我大宸之安宁浴血奋战。朕在此,敬大宸的每一位将士!”
文武百官听闻,纷纷起身,端起各自的酒杯,齐声高呼:“敬大宸将士!”
武将们激动不已,双目含泪,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而李家家眷们,听到承武帝提及李皓,无不心潮起伏。他们侧首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们早已得知李皓被方廷峪削下一条手臂,恨不得生啖其肉。如今,看到陛下在除夕盛宴上,对李家父子在外征战之事念念不忘,对大宸将士如此敬重,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心中再无遗憾。
待百官们重新坐下,承武帝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玉杯,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本想趁着这喜庆的节日,再饮一杯酒,却不经意间瞥见坐在下方的江老神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为了少泡几次药浴,承武帝只得讪讪放下酒杯。
他的视线掠过秦家的席位时,目光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似乎秦家那小子归来后,还未曾得到应有的封赏。
他微微皱眉,侧头轻声问身旁的苏德茂:“秦熠现在是何官职?”
苏德茂附在承武帝耳边轻声道:“回陛下,秦都司现任精锐营正四品都司。”
“正四品……”承武帝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片刻后,他抬起头,“秦熠。”
一直心不在焉的秦熠,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恭敬地躬身,朗声道:“微臣在。”
“爱卿沙场纵横,奋勇杀敌,护大宸百姓安宁,扬大宸之威名,汝之功绩,朕皆看在眼里,今特封汝为精锐营校尉,望汝日后继续为朕分忧,为大宸社稷效命,勿负朕之信任。”
圣喻一出,满朝文武皆面露惊愕之色,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秦熠这可是从正四品直接跃升至从二品!
虽说他战功赫赫,这赏赐看似理所应当,可他如今才二十二岁,如此年轻便获此殊荣,这等晋升速度,在大宸朝堂的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秦熠立即撩起衣袍前摆,双膝跪地,额头触地高声道:“微臣叩谢陛下隆恩,臣必当以死效命,捍卫大宸江山社稷,不负陛下所托,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宸昌盛永固!”
“爱卿免礼吧。”承武帝微微抬手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经意间瞥见了正含笑看着秦熠的宁玉瑶,他心中一动,忽然像是酒虫上脑一般,兴致勃勃地喊道:“明安。”
宁玉瑶听到承武帝的呼喊,顿时有些慌乱,不知舅舅突然叫她所为何事,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她只得强自镇定,起身行礼后应道:“陛下,明安在此。”
祁婧惠和皇后听到承武帝叫宁玉瑶,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承武帝笑呵呵道:“明安也到适婚年龄了吧,朕今日瞧着这里有个青年才俊,与你甚是般配,朕便将他赏赐给你,你意下如何?”
祁婧惠听到这话,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暗暗咬牙。她心中无奈又有些恼怒,原本她希望女儿的婚事能按照正常的三书六聘流程,可没想到陛下这几杯酒下肚,就把这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厅中的宁玉瑶被承武帝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她的脸颊瞬间绯红,但这是皇帝赐婚,而且赐婚的对象还是秦熠,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
她轻抿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羞涩,跪在地上行礼道:“明安谢陛下赐婚。”
秦熠见宁玉瑶应允,眼中的喜悦再也隐藏不住。
他从自己的席位走出,来到宁玉瑶身侧,跪下行了一个庄重大礼,语气激动地说道:“微臣谢陛下赐婚。”
任谁都能看出来,对他而言,赐婚甚至比升官还要让他高兴。
秦柏在一旁看着儿子的模样,尽管心中也是十分喜悦,但仍假意轻声念叨了一句:“没出息。”
满脸喜色的秦老夫人听到他的嘀咕,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秦柏立即收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坐在龙椅上的承武帝看着下面跪着的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心中更是喜不自胜。只觉得这二人就如同天作之合,今日成就这桩婚事,定是一桩美谈。
他脑子一热,又高声说道:“钦天监一定要选个好日子,到时候明安从宫中出嫁。”
此话一出,皇后彻底捂住脸,不敢再看祁婧惠的脸色。
祁婧惠还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表情,宁渊虽然面上不显,但他手中的金杯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用力揉成了一团。
皇后看着还笑得一脸喜庆的承武帝,希望您能承受住阿姐的怒火吧。
第127章 新年
从宫中回长公主府的路并不算长,秦熠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宁玉瑶的马车后面。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秦熠故意放慢速度,走走停停,就希望能多与她相伴片刻。
只是,即便他有意磨蹭,长公主府的大门还是很快出现在眼前。
宁玉瑶下了马车,眉眼弯弯朝着秦熠挥了挥手,走进长公主府。
秦熠痴痴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内,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满身疲惫的宁玉瑶拒绝了侍卫们准备的肩舆,想走走平复自己纷乱的思绪。
经过前院时,却意外地发现偏厅那边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阵阵呜咽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极力压抑着悲伤。
她微微一顿,心中有些担忧,调转脚步朝偏厅走去。
还没等她靠近厅门,祁婧惠察觉到她的到来,从里面迎了出来,“瑶儿,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娘,我听到有哭声,就过来看看,这里发生何事?”
宁玉瑶伸长脖子,好奇地探头往厅内看去。
祁婧惠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无事,是你爹和你哥哥在喝酒呢。”
她伸出手,轻轻地将女儿被寒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哄着:“今日你在宫中劳累了一天,定是乏了,早些去歇着吧。你爹他们父子俩好久没一起畅快地喝一杯了,不用管他们。”
宁玉瑶乖巧地点点头,“那女儿先回去了,娘,让爹少喝些,醉酒伤身。”
说完,又看了一眼偏厅的方向,才转身离开。
“去吧。”祁婧惠含笑看着宁玉瑶一步步走远,等到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沉着脸快步走进偏厅。
厅内,宁渊抱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竹筐,双目通红,“瑶儿明明是我的女儿!是宁家的孩子!陛下自己有女儿,为何要抢我的女儿!”
他不停念叨着,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再次斟满,酒水在杯中晃荡,溅出些许在桌上,他浑然不觉,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坐在他身旁的宁璟瑞亦是满脸愁苦,他曾无数次憧憬过妹妹出嫁时的场景,他想要亲自背着妹妹出门。
可如今,瑶儿要从皇宫出嫁,他作为哥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满心不甘化作一杯又一杯酒水,闷头往肚子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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