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婧惠听着那些宁渊反反复复说了无数次的话,她走上前,伸出手按住宁渊继续斟酒的手,轻声叹道:“瑶儿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让你少喝点,醉酒伤身。”
此话一出,宁渊更觉憋闷,自己的乖女儿就要嫁人了,可他这个亲爹却不能送她出嫁,他悲从中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女儿在小谷村亲手编织的小竹筐,默默流泪。
祁婧惠又何尝不气,女儿从宫中出嫁,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莫大的荣耀,可他们为人父母不能亲自送女儿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程,这荣耀于他们而言又有何用。
可是,陛下当着朝臣和命妇金口玉言,这是圣旨,他们又如何能违抗,只能把这满腔愤怒生生咽下去。
“别哭了,”祁婧惠头疼道,“这些时日我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破例让我们入宫送嫁。”
宁渊和宁璟瑞一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一亮,宁渊激动地握住祁婧惠的手,连声说道:“惠娘,拜托你了。”
祁婧惠轻叹一声,温柔地扶起宁渊,侧头看向宁璟瑞,“大过年的,你也早些回去陪婉珍,别让她担心。”
“是。”宁璟瑞听到母亲的话,心中的烦闷消散了许多。他连忙起身,躬身道:“娘,爹,儿子先回去了。”
祁婧惠微微颔首。
宁璟瑞走后,原本倚靠在祁婧惠身上的宁渊像是突然清醒了一些,他怕自己沉重的身躯累着妻子,努力想要站直身子。可他醉得实在厉害,脚下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摇摇晃晃地,刚站直就险些摔倒。
在旁伺候的内侍们见状,急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宁渊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对着祁婧惠咧嘴一笑。
“怎么醉成这样,”祁婧惠无奈,“罢了,我们也去休息吧。”
说着,她握住宁渊的手,向房内走去。
早已回到自己闺房内的宁玉瑶,尽管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却久久无法入睡。
今日发生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前些时日,娘亲就已经将她与秦家的约定告诉了她。原本,两家都欢欢喜喜地计划着,打算在正月的时候,请冰人上门说亲。
然而天不遂人愿,谁能想到舅舅会突然赐婚。宁玉瑶敏锐地察觉到,爹娘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异常凝重。
宁玉瑶躺在床上,惆怅叹气,她知道,舅舅和舅母是真心疼爱她的,可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这等重要的时刻,她更希望父母能够陪在自己身边。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说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相信娘亲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她翻了个身,不再去想。
今日赐婚,最高兴的恐怕就只有熠哥哥了。想起秦熠那合不拢嘴的傻样,宁玉瑶忍不住轻声笑出声来,她知道,熠哥哥他不会去管那些琐事,于他而言,只要能早日完婚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一想到自己快要和熠哥哥结为夫妻,她的脸颊就像被火烧一般,从脸颊红到耳根,她害羞地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子夜的钟声,悠然响起,穿过锦被传入宁玉瑶的耳中。
她纷杂的思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清空了杂念,安然入睡。
新的一年到来,宁玉瑶十九岁了。
正月初一清晨,天还未亮,祁婧惠就急匆匆地冲进宫中。
承武帝已经想起他在除夕宫宴上做的好事,如今酒意虽退,却心虚得不敢面对祁婧惠,最后竟想出了装病的幼稚法子,还特地将江老神医找来守在身边。
祁婧惠站在承武帝寝宫外,无奈地对着紧闭的宫门说道:“陛下龙体要紧,不可用如此大事来诓我。”
躺在龙床上的承武帝听到阿姐担忧的话语,心中愧疚到了极致。
阿姐为他殚精竭虑,为了他的皇位稳固费尽心思,可他却因为自己的过错,如今连见阿姐一面都不敢。
他满心懊悔,连忙让苏德茂去开门请祁婧惠进来,但祁婧惠已经离开。
祁晖珏看见承武帝脸上的愧疚,连忙道:“父皇,今日正月初一,儿臣出去给姑母拜个年吧。”
承武帝颔首,“带着小五一起去。”
在大宸,并没有皇子给长公主拜年的旧例,但承武帝和太子并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他们就当作是寻常人家侄子给姑母拜年。
祁晖珏领命,正欲退下,承武帝皱着眉头想了想,叫住他咬牙道:“珏儿,你转告姑母,朕会说服礼部,让她与诚国公进宫送嫁。”
“是,父皇。”祁晖珏应道。
承武帝目光一扫,看见一旁坐着的江思明,又道:“诚国公天凉就有咳嗽的毛病,每到秋冬季节便备受折磨。不知江老神医可否随吾儿一同前往国公府看诊?”
“草民遵旨。”江思明恭敬回答。
宁玉瑶起身时,青黛便前来告知,说是太子带着江老神医来了,此刻江老神医正在给国公爷看诊。
饶是百无禁忌的宁玉瑶也被这看诊时间惊了一瞬。
她赶忙坐到梳妆台前,简单梳理一番,便匆匆往父母所在的正厅赶去。
正厅中,祁晖琅一眼就瞧见了匆匆而来的宁玉瑶,他直接扑到宁玉瑶身上,大喊着:“阿姐,祝您新岁新景新气象,多福多寿多安康!”
祁晖珏走过来,对宁玉瑶道了声新春吉祥,而后拉开祁晖琅,垂眸看着这个小胖子,严肃道:“祁晖琅,你已经八岁了,不可再像孩子般往阿姐身上扑。”
宁玉瑶伸手揉了揉两兄弟的头,没去理会太子教育弟弟,而是悄悄地凑到祁婧惠身边,盯着正在替父亲把脉的江思明,小声问:“娘,江老怎么大年初一来看诊?”
祁婧惠还未说话,江思明收回把脉的手,悠悠道:“殿下都学医了,怎的还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这治病救人,可不分什么日子,病情可不会挑着黄道吉日才来。”
“江老新春大吉。”宁玉瑶快步走到江思明身边,扶他起身,嘴里小声嘟囔着:“我虽知道这些道理,可这大年初一的,心里总归还是希望一切顺遂吉利嘛。”
她扶江思明到一旁的桌案前坐下,然后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盏,恭敬地双手递给江思明。
直到江思明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她才问道:“江老,我爹身体如何?”
江思明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国公爷十多年前伤了肺腑,但当初没能好好调养,拖得太久。老夫如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根治,只能尽力而为,尽量减缓国公爷的症状,让他在天寒的时候能稍微好过些。”
听到江思明的这番话,厅内众人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不过,能让病情有所缓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祁婧惠早已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深吸一口气,道:“那便有劳江老神医了。”
“殿下客气,”江思明将方才写好的方子递给侍女,“国公爷先按这个方子吃上几剂试试,若有何不适,再来找老夫。”
见江思明这边看诊完毕,已经将父皇的话带到的祁晖珏便带着弟弟和江思明告辞了。
宁玉瑶莫名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待他们走得远了些,她才满脸疑惑地问母亲:“娘,江老来看诊,珏儿怎么带着小五来了?
祁婧惠和宁渊相视一笑,没有回答她,他们心里想着,等到时候再给女儿一个惊喜。
第128章 倒计时
虽有皇帝赐婚,诸多繁冗步骤得以减免,但祁婧惠不愿让女儿简单出嫁,执意吩咐礼部依照三书六聘的传统规制筹备婚事。一时间,两府上下人等皆忙得不可开交。
但这一切秦熠和宁玉瑶都插不上手,无人管束他们,秦熠便每日拉着宁玉瑶四处游玩。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
华灯初上,城北的花灯街宛如一条璀璨的银河落于人间,比往昔更加绚烂夺目,光彩照人。
再次置身其间,宁玉瑶面上覆着精致的兔儿面具,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周遭百姓欢声笑语,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楼上。”正四处顾盼时,秦熠示意她看前方。
宁玉瑶仰起头,沈瑜和王沁婕在雅翠阁的楼上笑意盈盈地朝着她招手。
她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转头正欲对秦熠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身侧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两人正专注地猜着灯谜。
宁玉瑶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腕,将那名女子拽进雅翠阁。
那女子身旁的书生见状,不由得一愣,待看清秦熠后,知晓方才带走自己妻子的必是明安公主无疑,于是心下大安,拱手行礼道:“见过秦校尉。”
“梁编修。”秦熠抬手还礼,提议道,“不如我们也上去等候?”
妻子已经带走,他没有兴致独自逛花灯街,梁编修颔首,跟着秦熠一同往雅翠阁走去。
前方的宁玉瑶拽着赵知妍的手腕,风风火火地朝楼上奔去。待好不容易爬到三楼厢房门前,赵知妍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楼梯的扶手,“殿……殿下……慢点走……不……不行吗……”
宁玉瑶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赵知妍,嫌弃道:“一年不见,你怎么虚成这样。”
赵知妍听到这话,咬了咬牙,提醒自己,眼前这位已是公主,不能再乱说话,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自然比不上殿下生龙活虎。”
“都嫁人了,还没好好管管你这张嘴,想来梁家对你不错。”沈瑜见宁玉瑶迟迟未进厢房,便起身出门相迎。刚将房门打开,便听到赵知妍的话。
宁玉瑶虽然知道赵知妍去年已经成婚,却不知晓她许配给了哪户人家。此刻听沈瑜提及梁家,不禁问道:“鸿胪寺卿梁大人?”
此刻厢房外人来人往,说话不便。沈瑜一手拉一人,将二人拉进了厢房中。
厢房内并非只有沈瑜和王沁婕二人,还有她们昔日的一众闺中密友。只是如今这些女子都已嫁为人妇,昔日的少女发饰早已换成了妇人发髻,更添了几分成熟温婉。
“殿下。”原本正坐着闲聊的少妇们瞧见宁玉瑶进来,纷纷起身欠身行礼。
宁玉瑶见此情形,微笑着带着几分亲昵地打趣道:“又跟我客套了。”
众人闻言,皆相视一笑,嬉笑着各自坐下。
沈瑜拉着宁玉瑶和赵知妍走到一旁空位坐下,这才回答方才宁玉瑶的问题:“正是梁大人幼子,现任翰林院编修。”
承武十七年秋闱,孙太傅家的长子孙文炤在此次科考中高中榜眼,之后与沈瑜定亲。
而鸿胪寺卿梁松年的幼子梁则,同年取中二甲进士,次年,便迎娶了赵御史家的千金赵知妍。
宁玉瑶悄悄问道:“这梁公子为人如何?”
沈瑜悄悄回答:“听说其人性子温和,连家中下人有时都能在他面前耍威风,梁夫人心疼儿子,特意为他挑选了性格直爽的知妍,想是希望能与他互补。”
她们二人虽是在说悄悄话,但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屋内众人将沈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窃笑出声。
赵知妍不去管她们,夫君温柔体贴,心肠柔软,并不是坏事,况且公主和沈瑜说起此事的时候对夫君并无蔑视,更多的是在打趣她,她没必要为这句话顶撞二人。
她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水轻抿一口。
沈瑜见赵知妍不上套,蹭过来撩拨道:“你就把梁编修一人留在下面,不怕把人丢了?”
“怕什么,秦校尉也在,还能不管他不成。”赵知妍放下茶盏,看向宁玉瑶。
宁玉瑶无视众人揶揄的眼神,也不理会沈瑜和赵知妍斗嘴,起身走到王沁婕身边,轻轻抚摸着王沁婕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怎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出来了。”
此前她已经听小鱼儿提过,沁婕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本以为在她生产前难得一见,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花灯街见到她,只是此处人多手杂,她现在又身体娇贵,宁玉瑶难免有些担心。
王沁婕见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忧虑,拍拍她的手,轻笑道:“在家中闷了许久,婆母见我整日郁郁寡欢,便让我出来与你们小聚片刻。放心吧,稍后我爹和兄长便会亲自前来接我。”
既然如此,宁玉瑶也放下心来,李晏修如今在攻打苍荻,想必李夫人也是担心王沁婕在家中胡思乱想,这才特地让她出来散散心。
屋内众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谁也没有提及苍荻之事,只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们围坐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聊着家长里短。
宁玉瑶静静地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容,尽管她们如今皆已梳起了妇人发髻,可那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灿烂。显然即便婚后,她们的日子也依旧顺遂如意,一如往昔。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
众人这才将王沁婕交予王尚书,看着沁婕登上马车,在父兄的悉心护送下渐行渐远,直至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其余人才各自与在旁边厢房等候的夫婿一同归家。
宁玉瑶瞥了眼不远处风度翩翩的孙文炤,对沈瑜悄悄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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