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其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讽刺之意,顿时怒火中烧,正要发作,文攸礼抬手示意他噤声,巴其特只得憋屈地闭上了嘴。
文攸礼仿若没有听出梁松年话中的言外之意,依旧和气地问道:“既然秦老夫人病重,我们和秦将军也算有些老交情,不知上门探病是否方便?”
梁松年听到这话,一时竟被噎住,满脸一言难尽地说:“恐怕不太方便。”
心里却想,秦老夫人的丈夫和幼子都命丧你们北穆人手中,你们去探望她,别给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至于秦老将军和秦泽将军在战场上杀了更多北穆人,梁松年只觉得那是北穆人罪有应得。
梁松年见他们东拉西扯,就是绝口不提到底何时返程,只得挑明了问道:“文丞相在北穆应该事务繁忙,北穆王就没催促您回去?”
“不碍事,出来之前,王就告知我可以在大宸多停留一阵,好好领略大宸的风光。”
文攸礼这番话中饱含恶意,让梁松年听得直皱眉。但他也只是笑着说道:“是该好好看看,毕竟您回去之后,就难以再见我们大宸如此繁荣昌盛的景象了。”
既然今日无法从文攸礼口中问出个确切的名堂,梁松年也不再多做停留,与文攸礼假意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
漆黑的地道中,仅有一点微弱的烛光。
宁玉瑶手持烛台,慢慢地往前走着。
这条地道,正是前世林鸿轩登基后将她囚禁的院子里的那条密道。再次踏入此地,宁玉瑶的心境与往昔已是天差地别。
她心情愉悦地看着地道中的景象,潮湿的墙壁上不时滴落着水珠,地上则是肆意爬行的虫子。偶有虫子爬到了她的绣鞋上,她也只是轻轻将其踢开。
走到地道尽头,宁玉瑶旋转机关,打开地道门。她从地道口爬了出来,坐在树林间的土地上,享受着初夏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林鸿轩已死,前世种种也如过眼云烟般消散无踪。
宁玉瑶在地道口惬意地享受了一会儿阳光的照拂,便又转身进入地道,准备返回庄子。再不回去,小鱼儿和那些丫鬟们该着急了。
这些日子以来,宁玉瑶的情绪一直低落,祁婧惠担忧她闷出病来,便叫沈瑜陪她来城外的庄子里散心。
她便借此机会,旧地重游了一番。
宁玉瑶走出房门,一直悠闲地坐在葡萄架下吃着新鲜瓜果的沈瑜,瞧见她这副满身尘土的狼狈模样,立即站起身,和侍女们一同围了过来。
“玉瑶,你这是掉坑里了么?可有伤着哪了?”
宁玉瑶笑着说:“我没事,就是蹭了点尘土,你们去烧些水,我要沐浴。”
青黛听了,连忙跑去浴房准备。
沈瑜摘掉宁玉瑶发髻上的蜘蛛网,用手绢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刚才东西掉到床下,我去捡,不小心蹭到的。”
沈瑜斜睨了她一眼,“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要我们的郡主亲自去捡,外边这么多丫鬟不知道使唤。”她心里明白宁玉瑶没说实话,但也不再追问。
看见青黛过来,沈瑜赶紧催促道:“水烧好了,快去洗洗吧。”
宁玉瑶笑眯眯地搂着沈瑜蹭了蹭,把沈瑜也蹭了一身灰,惹得沈瑜又气又无奈,但拿宁玉瑶没办法,只好两人一起去浴房更衣沐浴。
沐浴完毕,两人换上干净衣裳,准备返回雁京城。
当马车行至雁京城南门时,外面传来一片哭声。
宁玉瑶和沈瑜坐在马车中,听着窗外的哭嚎声,宁玉瑶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青黛应声去打听,不一会儿回来禀报:“郡主,是前神武营统领吴肃吴大人的家眷,他们今日要被流放岭南。吴大人刚挨了一百大板,瞧那伤势,怕是到不了岭南了。”
宁玉瑶听到这消息,这才想起,吴肃的案子已经判了。
经过三司近半年的严密审查,吴肃不仅因一时失察放北穆人上了清云山,还有神武营管理不善,他克扣军饷、吃空饷等诸多问题,这一查便是数罪并罚,一家老小也跟着吃了挂落。
想到清云山,宁玉瑶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瑜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宁玉瑶将头靠在沈瑜的肩膀上,思绪飘向了连夜赶往定州的秦熠。
不知道熠哥哥现在到了哪里。
此时的秦熠正身处距雁京城千里之遥的利州。他与父亲秦柏率领着一队亲兵,一路快马加鞭,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几乎未曾下马停歇。
就这般快马加鞭地赶了八天的路程,再有三日,他们便能抵达大宸与北穆最近的一座城池,定州城。
越是靠近定州的方向,越是荒凉。这里不仅人烟稀少,就连树木都极为罕见。
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秦柏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天气越来越热了,先休息一会儿,不然马吃不消。”
秦熠沉默着点点头,爬下马背,牵着马缓缓走到一棵树叶稀疏的歪脖子树下,靠着树干坐下闭眼休息。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水囊里的水已所剩无几,而下一个取水的地方还有半天的路程,他得节省着用。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皮质物品轻轻碰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眼,原来是他爹拿着水囊在拍他的脸,“臭小子,渴了吧?你爹这儿还有水,怎么不找老子要?”
秦熠伸手推开面前的水囊,“我不渴,您自己留着喝吧。”
秦柏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捏起儿子的下巴,将水强行灌了进去。
秦熠猝不及防被水呛到,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但他也知道不能浪费,只能硬生生把水咽了下去。
等灌得差不多了,秦柏这才松开手,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看着儿子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轻哼,“让你自己喝不喝,非要老子灌。”
秦熠没好气地白了他爹一眼,难得想给自己老子尽尽孝,省着点水给他爹喝,结果差点被亲爹给弄死。
秦柏抬头望着天上毒辣的太阳,喃喃自语:“也不知道雁京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秦熠隔着衣服摸了摸护身符,冷笑一声,“林鸿轩必死无疑,就看文攸礼他们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了。”
*
“丞相!丞相,不好了!”一名北穆随从神色惊慌地匆匆跑进会同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文攸礼不悦地看向随从。
随从满头大汗,焦急地说:“刚才城外传来消息,王储他在城外遇害,尸首都被野兽啃食大半了!”
“什么!”文攸礼闻言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确定那是王储?王储怎么会在城外?不是安排了人一直守在王储门外么?他们难道不知道王储离开了宅邸?”
随从面色沉重,重重地点头:“奴才确定那是王储,王储的面部没有受损,绝对不可能认错!”
文攸礼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地轻声念着:“面部未受损……身体被啃食大半……”
半晌,文攸礼冷笑出声:“好,好一个大宸,我们都被耍得团团转!”
同样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巴其特怒道:“丞相,怎么回事?谁敢耍弄我们?”
“大宸恐怕早就知道王储的真正身份了,这么久以来一直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文攸礼突然想起许久未露面的秦柏父子,冷笑连连,“恐怕秦家老太太也没有生病,秦家父子说不定已经去往定州了。”
巴其特听到文攸礼所说的话,气得面红耳赤,转身就要往外面冲。
文攸礼连忙大声喝住他:“站住!你要去哪?”
巴其特回头,喘着粗气,怒道:“我要去宰了大宸皇帝!居然如此戏耍我们,还害了我们的王储!”
“你怎么宰?你进得去皇城吗?你这般冲动鲁莽的模样,别说见到皇帝,还没靠近皇城估计就会被乱箭射死!”文攸礼怒声呵斥。
巴其特大声吼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认了么?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文攸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别和大宸起冲突,我们即刻启程,等回了北穆,让王立即出兵!”
巴其特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即便心中再恨,也明白丞相的安排才是当下最妥当的。
他用力踹了一脚门框,强忍着怒火回去收拾行李。
文攸礼呆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这些日子在大宸的点点滴滴,心里怄得难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紧紧攥着拳头,手指关节泛白,连指甲戳破了自己的掌心都没有察觉。
这个仇,北穆一定会报!
第40章 阿姐
北穆使臣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雁京。
朝中大臣除了念叨几句“北蛮子不懂礼数”外,便无人再关注他们。在大臣们眼中,狼子野心的北穆人这点小事,还不如林鸿轩突然入狱又离奇死亡来得引人注目。
朝中不断有人暗中揣测,有人知晓林鸿轩和秦熠有过节,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秦府做了什么。但这类无凭无据之事,他们仅敢私下议论,不敢拿出来说。毕竟秦柏那个暴脾气,要是被反咬一口诬告,那可就麻烦了。
官员们的种种猜测,承武帝和诚国公都有所耳闻,不过他们都没放在心上。反正没有证据,大臣们顶多再念叨几句,过阵子会有更大的事情还等着他们呢。
承武帝和几位军机大臣正于军机处听着暗哨传来的消息,得知北穆人扬言回去以后就出兵。承武帝倒也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问宁渊:“秦爱卿这两日应该快到定州了吧?”
宁渊略作思索,算了算日子,回道:“禀陛下,秦将军最迟明日就能抵达定州。”
“秦爱卿此去先行准备,朕很放心。”承武帝满意地颔首,接着转头看向兵部尚书,“吴爱卿,你们可要保证好定州军的后勤。”
兵部吴尚书立即上前一步应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已经准备好粮草和军械,随时可以运往定州。”
承武帝心情颇好,吩咐道:“那就早日启程吧,趁着文攸礼还未回到北穆,先发制人。”
*
一踏进定北军军营,秦柏便立即召集部将们商讨攻打北穆的事宜。
秦熠在军中的级别不够参加这次议会,他独自一人溜达着前往营房,准备先安顿下来。
途径练武场时,秦熠突然感觉一阵凌厉的风声从身后呼啸而来。多年的习武本能让他迅速回身,一个侧身闪过攻击,紧接着伸手一抓一扭,将袭击他的人压倒在地。
当他看清地上的人,脸上的戒备瞬间化作惊喜,连忙站起身叫了一声“阿姐!”然后小心地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偷袭秦熠的正是秦柏的长女,他的亲生姐姐,秦秀灵。
秦秀灵站起身,拍了拍秦熠的肩膀,笑道:“好小子,两年不见,武艺精进不少嘛。”
秦熠望着眼前身着一身黑色轻质软甲,头发高高束起的阿姐,再看阿姐手心中那厚厚的老茧,心中有些酸涩,谁能看出来这是十年前名动雁京的秦家千金。
秦秀灵见弟弟盯了自己半天却不说话,直接一巴掌拍过去,佯怒道:“做出这幅死样子给谁看呢,你姐姐我好得很。”
秦熠抹了把脸,赶紧收起自己伤春悲秋的情绪,对秦秀灵说:“这次来得急,娘亲原打算给你带许多东西,但我和爹赶路要紧,就只带了一套衣裳给你。”
听到弟弟说起娘亲,秦秀灵的眼神一暗,低声道:“是女儿不孝,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还让母亲如此担心。”
“阿姐……”秦熠犹豫了一会,尽管知道姐姐不爱听,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回雁京么?娘亲和祖母很想你。”
秦秀灵不想说这些,她强压下眼中的泪意,转移话题道:“你们为何如此匆忙回定州?可是北穆那边有什么动作?”
此事秦柏还未与定北军的将领们商定,秦熠也不方便透露,只得含糊其辞:“过两日就知道。”
秦秀灵见秦熠如此态度,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透露,也没再计较,两人默契地略过这些话题。
两年没有见到姐姐,秦熠自然是开心的。他连忙让姐姐带他去营帐,途中拉住路过的一个士兵,交代道:“你去主将营帐那告诉我爹,若他有空就去秦……”
秦熠顿了下,看向姐姐。
秦秀灵眉毛轻挑,“千户。”
秦熠继续说:“让秦将军去秦千户营帐。”
待士兵领命离去后,秦熠赞叹地看着姐姐:“阿姐好厉害,两年不见就已经是正六品千户了。”
秦秀灵领着弟弟向自己营帐走去,说道:“哪里及得上你,现在都是正四品都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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