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摆摆手,“那不算,我是沾了明安的光。”
“哦?”秦秀灵有些诧异,她只从家书中得知弟弟升官的事,却不知缘由,看样子其中另有隐情。
进了营帐,秦熠将清云山之事的来龙去脉对姐姐讲清楚。
秦秀灵听罢冷笑,“北穆果然狼子野心,还好这些年北穆虽然未犯边境,定北军也一直严格训练,不敢有一丝松懈。”
听过了北穆人在雁京的所作所为,秦秀灵已对父亲和弟弟匆忙来此的目的有所猜测。正好,操练了这么久,也该给那群人一个教训了。
秦秀灵收回思绪,便看见如营中獒犬一般蹲在地上的弟弟,她踹了秦熠一脚,揶揄道:“你都十九了,娘还没替你相看姑娘?”
提及相看之事,秦熠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宁玉瑶的脸庞,他脸微微发红,垂下头不说话。
秦秀灵心思一转,立刻猜到弟弟这是有了意中人,她压低声音,试探地问:“明安郡主?”
秦秀灵话音刚落,秦熠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
秦秀灵看他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又踹了弟弟一脚,“行了,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起来,去边上坐着,别挡路。”
秦秀灵的营帐很小,里面仅有一张三尺宽的小床,以及一张一尺见方的小桌,十分局促。秦熠往地上一蹲,几乎占据了营帐内所有的空地。
他连忙站起身,将娘给姐姐带的衣服放到床上,然后站在角落里。营帐中没有椅子,他也不敢随意坐在姐姐的床上,只好直愣愣地傻站着。
秦秀灵看他这幅傻兮兮的模样,无奈地笑了。她离开雁京已经十年,十年前明安郡主还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秦熠天天跟在漂亮小姑娘身后跑。也不知郡主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竟让这个傻小子如此牵肠挂肚。
待秦秀灵将秦熠带来的衣裳收好,秦柏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爹!”秦秀灵立即起身走到秦柏面前,如同儿时一般拉着秦柏的衣袖,对秦柏撒着娇。
秦柏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长女,眼中满是慈爱,柔声说:“秀灵这些年,辛苦了。”
与对待儿子的严厉不同,秦柏对女儿极尽温柔。秦熠几乎是被父亲打着长大的,而秦秀灵,却从未听过父亲对她说一句重话。
秦秀灵看着父亲眼角的皱纹,哽咽道:“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没能陪在您和娘身边。”
“是爹对不起你。”秦柏轻抚女儿夹杂着银丝的头发,心中满是愧疚。
是他自作主张将女儿嫁给了自己的部下,让女儿跟着来到了定州。结果五年前女婿战死沙场,女儿的一双儿女也惨遭北穆人毒手,这接连的打击几乎让女儿一夜之间白了头。第二天她便直接入了定北军,跟着他们一起在疆场上拼杀了三年。
秦柏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从一个大家闺秀被磨练成了让北穆人惧怕的女罗刹,简直心如刀割。
每当午夜梦回,他都后悔为何当初不听妻子的话,将女儿嫁给雁京城中的青年才俊,让女儿在雁京当一辈子富贵的当家主母,或许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
秦秀灵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爹,您说什么呢,您对女儿最好了。您放心,女儿在定北军过得很好,而且女儿现在是千户了,没给您丢脸吧?”
秦柏即愧疚又欣慰,“你永远是爹爹最好的女儿。”
积攒军功本就不易,一个女人在军中更是举步维艰。而军营提拔只看军功不问出身,否则将领无法服众。秦秀灵五年时间从一个普通兵丁升到千户,可想而知付出了多少血汗。
“说得好像您还有其他女儿一样。”秦熠在边上小声嘀咕。
秦柏额角一跳,怒道:“秦熠!你皮又痒了是吗!”
“我错了我错了!爹!我知道错了!”秦熠抱头鼠窜。
秦秀灵笑盈盈地看着父亲修理弟弟,就如小时候在秦将军府一般。
教训完儿子,秦柏带着女儿去自己营帐用晚膳。他们抵达定北军时已是下午,商议完正事,再在秦秀灵这边耽搁一阵,天已经黑了。
营地内燃起火把,巡逻兵在营地中穿行,远处演武场上传来阵阵训练时发出的呼喝声。
秦熠耷拉着脑袋跟在亲爹和姐姐身后,秦柏看着他这样子就来气,喝道:“站直了!”
秦熠一激灵,立马抬头挺胸阔步跟上。
恰巧从旁边经过的先锋营,发出一阵窃笑声,秦熠扭头一看,原来都是熟人,他朝着对方一阵挤眉弄眼,示意待会儿来找你们。
先锋营兵士们都笑嘻嘻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快滚,不然秦将军又要生气了。
等秦柏父子三人走远后,先锋营等人都收起脸上的笑容,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喊道:“严旅帅……”
先锋营的旅帅严耕眼睛一瞪,“少说话!去训练!”
“是。”其他人赶紧列队向演武场跑去。
严耕回头看了秦柏营帐的方向一眼,秦熠十四岁进入定北军,抗击北穆那三年,一直待在先锋营跟他们并肩作战,本以为这小子回了雁京会待在雁京城好好当他的京官,没想到不过两年时间又返回定北军,看来战事将起啊。
严耕收回思绪,不论是什么情况,这几日应该就能知晓了。多思无益,不如好好操练操练,尽量在战场上多活几天。
第41章 纷争
待定北军主动攻打北穆,并成功占据北穆边境重镇安壁城时,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一消息传来,大宸朝堂乃至整个雁京城都为之震动。
弹劾秦柏的折子如雪片般堆满了承武帝的御案,承武帝瞧都未瞧一眼,直接让苏德茂拿去御膳房当作柴火烧掉。
如此几日之后,朝中不乏精明之人,渐渐觉察出其中的意味,不再吭声。唯有部分主和派的老顽固,依旧坚持不懈地弹劾秦柏,指责他擅自出兵,挑起争端。
承武帝沉默地看着大殿上慷慨激昂控诉秦柏罪行的杨御史,脸上看不出喜怒。
眼看杨御史滔滔不绝地说了近半个时辰,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承武帝有些不耐,他淡淡地打断杨御史的话:“承武十五年岁末,清云山上,北穆探子受林鸿轩之令,企图以炸山引发雪崩。”
大殿内瞬间肃然一静,众人皆不明白此事怎会扯到前阵子意外身亡的林侍读身上。然而接下来承武帝所说的话,更是让他们感到骇然。
“林鸿轩实为北穆王储,乃北穆王之子。”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每一个角落,引起一片哗然。
早已有所耳闻的重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林鸿轩无甚往来的大臣们交头接耳,而曾与林鸿轩关系亲近的部分朝臣们则冷汗直冒,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自己平日里跟林鸿轩是否说过什么要命的话。
承武帝垂眸看着如同城西市场一般喧闹的金銮殿,手指微微一动。身旁站立的苏德茂见状,立即扬声道:“肃静!”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一些敏锐的大臣已从承武帝简短的言语中洞察出,此次征伐北穆实为皇帝授意。联想到秦将军之母“病”卧月余,恐怕亦是君臣二人布下的迷阵,意在蒙蔽北穆使臣。
唯有先前上奏弹劾秦柏的杨御史仍不肯放弃,依旧坚持己见:“即便如此,也不必处死林鸿轩,可将其扣留为质,以迫北穆和谈。”
“和谈你大爷的!”一旁的李皓将军愤怒大吼,“北穆都把探子插到雁京城里来了,还和谈?你还有没有骨气?”
兵部尚书冷笑嘲讽:“想是杨御史出生时,少生了几根骨头吧。”
“你们!简直是胡搅蛮缠!”杨御史面红耳赤,怒不可遏地说,“本官乃是为了大宸江山社稷着想。大宸方休战两年,今又起烽烟,必致民不聊生,国力衰退。此举对大宸实为不利,恳请陛下召回秦将军!”
户部尚书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御座上的承武帝,只见承武帝脸色愈发平静,心中暗道不好。陛下脸色越是和善,心中的怒气往往越盛。
他赶忙出列,高声打断杨御史:“杨御史此言差矣,自承武十三年大胜北穆以来,大宸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国库充盈,完全有能力支撑此次战事之需。”
兵部尚书闻言,不禁侧目。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找户部要点银子就哭穷,如今却突然说国库充盈了?
他余光一扫,瞥见面带微笑的承武帝,悚然一惊,瞬间明白了那老小子为何突然这般言语。
杨御史却未曾留意到承武帝的表情,仍兀自说道:“战争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美事一桩?盲目开战,只会带来更多无辜的牺牲。”
李皓当即反驳道:“杨大人,你这分明是妇人之仁!北穆向来狼子野心,岂会被区区言语所打动?他们如此公然挑衅,若我们再一味忍让,只会让其愈发嚣张跋扈!”
眼看着底下两方又要吵起来,承武帝终于开口:“攻打北穆势在必行,此事不必再议。户部需配合兵部,务必保证好定北军的军需物资,不得有任何借口拖延。李皓,你时刻关注其他国家的动向,加强边防,严阵以待,切不可让他们有机可乘。”
“臣等遵旨。”李皓将军、户部和兵部尚书连忙出列领旨。
承武帝站起身来,冷冷地瞥了一眼下面的主和派,未再多言,直接离开了金銮殿。
“臣等恭送陛下。”
待承武帝的身影消失不见,金銮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杨御史满脸怒容,怒视户部尚书,质问道:“刘尚书今日为何突然支持攻打北穆?以往你可是以国库空虚为由,多次阻止陛下出兵。今日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户部尚书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应:“杨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大宸兵强马壮,国力强盛,正是展示我大宸威严之时。”
杨御史不甘示弱,继续反驳:“就算国库充盈,也经不起长期的战争消耗。况且,谁能保证此战必胜?若一旦战败……”
“杨大人!”兵部尚书提高声音提醒,“请三思而言。”
杨御史悚然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攻打北穆势在必行,若他此时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必将彻底触怒陛下。
金銮殿内的争论终于平息了下来,大臣们默默互相拱手后,神色复杂地各自散去。
*
边疆的烽火连天和朝堂上的纷争不休,这些似乎都与雁京城中的贵女们无关。即便她们知晓大宸此时又起战事,却也难以真切体会战争的残酷,依旧每日赏花踏青、争奇斗艳。
唯有宁玉瑶,心中挂念着秦熠。战场上凶险万分,刀枪无眼,她只要一合上眼,仿佛就能看见秦将军府挂满缟素的场景。即便已从父亲那里得知此次出征,舅舅下旨定不得拖延定北军的粮草,心中还是难免担忧。
“哎……”
正看着亭外莲花的沈瑜,听到宁玉瑶的叹息,凑近问道:“怎么又这般愁眉苦脸的?究竟有什么大事,能让我们的明安郡主如此烦恼?莫不是又在为秦都司忧心?”
宁玉瑶推开沈瑜凑过来的脑袋,羞恼地嗔道:“这么热的天,你离我远点!”
“哼,”沈瑜轻哼一声,直接把脚下的冰盆端到宁玉瑶面前,“这么大个冰盆就在你跟前,还说热?”
“你现在在外头不装模做样了?”宁玉瑶示意青黛把冰盆端下去,摆在这里实在有些碍事。
今日她们应太常寺卿家千金的之邀,来城外的莲庄中赏莲。此刻其他小姐们都在湖中采莲,湖边的亭子中唯有她们二人。
“累了,不想装了。”沈瑜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没了往日的神采。
宁玉瑶一看她这副模样,直觉不对,赶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去我舅舅家赴宴时,不小心吃多了点。”沈瑜意兴阑珊地说。
宁玉瑶望着她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握着她的手轻声询问:“是不是季夫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沈瑜摇摇头,低声道:“是我表哥……”
宁玉瑶拧眉。她知道沈瑜的表哥乃是礼部侍郎之子,礼部季侍郎则是沈夫人的嫡亲兄长。两家早已为沈瑜和表哥定下了口头婚约,只待明年秋闱之后便正式提亲。倘若沈瑜被未婚夫婿不喜,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只可惜上一世,“她”与小鱼儿关系疏远,不知道小鱼儿最终究竟有没有嫁给她表哥。
沈瑜见宁玉瑶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连忙岔开话题:“如今已经知晓林鸿轩是北穆王储,那当初你坠马之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可查出他究竟是如何下手的?”
“没有。”宁玉瑶摇摇头,满心疑惑地说道,“月影失控那件事,不论如何拷打林鸿轩,他都死咬着不肯招供。如今他已死,也是死无对证,只能就此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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