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孩子这次发作如此严重,主要还是因为启宁镇气候湿润,草木丰茂,各种植物的花粉草屑漫天飞舞,这些都是他发病的诱因。
将来若是好好养护,再寻个气候干燥的地方住着,可能也不会再发病。
不过她给孩子多针灸几次也能让他恢复得更快些,也不算完全欺骗这妇人。
妇人赶紧说道:“那自然要尽量治好。”
“行。”宁玉瑶点头,放下茶盏,朝妇人伸出右手。
妇人不解地看着宁玉瑶。
宁玉瑶勾了勾手指,“先付一部分诊金。”
妇人大概从未见过如此直白要钱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到底是爱子心切,赶紧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你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慢着!”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随后,一个身穿铠甲,满脸络腮胡的矮胖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妇人赶紧迎上去,垂泪依偎在男子身边,唤道:“朱将军,我们的跃儿病得如此厉害,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给孩子治病要紧。”
朱将军搂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妇人柔声说道:“阮娘,孩子自然要治,但这女子来历不明,万一拿着钱跑了,那可真是人财两空。”
宁玉瑶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一幕,不知怎的,觉得眼睛有点疼,赶紧垂下眼帘,不再看他们。
心中思忖,她方才施针的时候也看清楚了,玉佩上确实有一个大宸的“方”字。但听这阮娘所言,这孩子是她与这姓朱的所生,那方将军的家传玉佩怎么会在他身上?
朱将军安抚好爱妾,对宁玉瑶喝道:“没有病未治好就先给诊金的道理,丁姑娘先给孩子治病,等医好了我儿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在司殿内,我必不会诓你。”
宁玉瑶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有恃无恐地说道:“那恐怕就恕在下无能为力了。既然将军知道我姓丁,想必已将我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打探清楚了,我为了买这幅银针来拿赏金可是花光身上所有的积蓄。你们若不愿意先付一部分诊金,我没钱住客栈,只能早日离开这里,去别地谋生了。”
阮娘闻言,顿时着急,看向身旁的男子,“将军……”
朱将军抬手示意她别说话,他眯着眼睛看向宁玉瑶:“既然如此,那你就住进司殿,等我儿的病治好了再离开。”
他方才虽然派人打探面前女子这些时日的动向,但她的来历成谜,他有些怀疑她的目的。
宁玉瑶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但她不上套,直接拒绝道:“不住,你们这里进出太麻烦,我只想要钱,没兴趣给自己添堵。”
她这一副对其他事物不感兴趣,只想要钱的模样让朱将军心中疑虑稍减,但依旧不松口,一定要宁玉瑶住在这里,毕竟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
而宁玉瑶则是一副死要钱的模样,坚决不同意。
两人就此僵持不下。
一旁的阮娘心急如焚,赶紧劝道:“丁姑娘,您看这样,您在司殿里住着,朱将军给您一块令牌,让您自由出入,而且在司殿吃住都不要您的银钱,等我儿痊愈了,诊金一两银子也不会少您的,您看如何?”
朱将军本有心反对,但这个孩子确实至关重要,便默许了阮娘的话。
宁玉瑶似乎被她说动了,补充道:“就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还有个药仆,他必须跟我一起。”
朱将军来时看到了门口那个健壮的男人,反对道:“不行,我儿的药自会有人处理,不需要你的药仆动手。”
宁玉瑶摆摆手,“那就算了,药仆跟了我许多年,我已经习惯他伺候了。”
朱将军似乎没想到一个村妇还要人伺候,不过多一个少一个也区别不大,便不再跟她继续掰扯,点头同意。
宁玉瑶却又开始作妖,她朝阮娘伸出手:“先拿几两银子来,我去买身衣服。”
阮娘和朱将军被她这幅财迷样气个倒仰,但现在整个启宁镇只有她能治跃儿,只能憋屈地从身上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她。
朱将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丁姑娘最好保证你能治好我儿。”
宁玉瑶收好银子,这才笑眯眯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不过眼下孩子正睡着,等用完午膳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给他施第一次针。”
说完直接走出屋子,十足的小人得志模样。
第78章 蠢货
宁玉瑶走出房门,抬眼对上秦熠满是揶揄的眼神。她悄悄眨了眨眼,将手中的竹匣随意地扔给秦熠,微微扬起下巴,傲然地朝着司殿外走去。
秦熠手忙脚乱地接住竹匣,含胸驼背,脚步虚浮地跟在宁玉瑶身后。
周围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
对普通人来说,装成武艺高强的高手或许有些困难,但于秦熠而言,要装成一个不会武功的窝囊男人易如反掌。
之前他在攀爬崖壁时,手上的皮肉已被磨掉好几层,如今手上都是细嫩新肉,曾经习武留下的老茧早已磨光,他不闪不避,任由那些暗处的人查看。
进了暂居的客栈,关上房门,两人凑到一起小声地窃笑着。
因外面有人盯梢,他们没有闲聊,宁玉瑶问秦熠:“不知道这位朱将军是何人?”
秦熠对此还算清楚,尽管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北穆交战,但对于大宸周边的将领也下功夫了解过。
他解释道:“在苍荻,姓朱而且被人称为将军的只有朱占行一人。我听方敏策说过,这个人极其自大且性格暴躁,若不是靠着祖上的战功庇护,就凭他那点能耐,根本当不上这个将军。而且,方家与朱家祖辈都死于对方之手,两家是世仇。”
说到这里,秦熠不禁冷笑一声,“现在朱家的孩子手里拿着方家的传家玉佩,真是不够恶心人的。”
宁玉瑶听得眉头直皱,这姓朱的肯定没安好心,只是目前不清楚他们所图何事。此事急不得,现在司殿的人对他们有戒心,只能慢慢谋划,不过朱占行那自大的性格或许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没有在房间内过多耽搁,简单收拾了东西便走了出来。
他们在客栈并没有多少行李,但既然是个财迷,就必然要把客栈定的房间退了,拿回定金。
回司殿的路上,宁玉瑶买了两身衣裳,还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很快就将朱将军给她的十两银子花得一干二净。
她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中这些从未见过的玩意儿,完全就是一副土包子模样。
*
出去查探宁玉瑶与秦熠二人来历的侍卫回了司殿,与此同时,暗中跟随他们二人的侍卫也匆匆来到朱占行面前。
出去查探二人来历的侍卫恭声禀报:“朱将军,这二人于六月初三进入启宁镇,而后他们直接来司殿求祷纹,在此期间并无其他特别举动。至于他们此前的情况,属下实在无法查明。”
朱占行颔首,表示知道了。
苍荻多山林,很多山头都有人居住,甚至还有许多隐世家族常年隐居山中不现世,这使得苍荻户籍制度并不完善,对于时不时冒出的能人异士,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随后,负责暗中跟随而且的侍卫毕恭毕敬地将宁玉瑶的行为详尽地禀报至朱占行。
朱占行沉吟。
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个刚从山上下来贪财又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似乎没什么威胁,虽然她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健壮的男子,但不会武功的普通下人,朱占行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丫头也就有一手治疗喘疾的本事罢了,而且据她所言,除了喘疾,其他病症她都不会医治。
也不知道她是真有本事,还是撞了大运才治好跃儿。
朱占行挥了挥手,对下首的侍卫们吩咐道:“再盯他们几天,小心他们耍什么花招。”
*
宁玉瑶进了司殿,溜溜哒哒地跟在侍卫身后走进一间小屋子。
这屋子两侧都住着侍卫,一眼便能看到他们进进出出的身影。再看这间屋子,里面十分狭小,仅摆放着一张小床,四周的墙壁仿佛挤压了过来,很是逼仄。
宁玉瑶见状,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她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道:“你们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们的下人,我可是来给你们公子治病的,虽不敢以贵客自居,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吧?你们就拿这么个破屋子打发我?这屋子还没有我家猪圈大呢!哼,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气冲冲地拉着秦熠就往门外冲去。
那侍卫在司殿多年,从未见过这么不吃亏,说发火就发火的女人,一时间有些傻眼,但还是赶紧快步上前拦住她,急忙解释道:“丁姑娘,您误会了,这屋子是给您身边这位药仆准备的,不是给您的。”
宁玉瑶停下脚步,半信半疑地看着侍卫:“当真?那先去看看我的屋子。”
侍卫赶紧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连连说道:“那是自然,您请跟我来。”
侍卫带着宁玉瑶来到一栋二层小楼前。这小楼没有精致的院子,面积不大,一楼有一间厅室和净房,二楼则只有一间卧房,不过家具和摆设倒是一应俱全,而且周围没有其他房子相邻,十分清静。
宁玉瑶在屋里屋外绕了一圈,满意地说道:“这才像话嘛。好了,你下去吧,等会儿记得把午饭送过来。”
“是,丁姑娘。”
侍卫正准备告退,宁玉瑶叫住了他:“刚才那间小屋子就不要了,给你们省一间房。我的药仆就在这儿打地铺就行。”
说完,宁玉瑶像个大爷似的挥挥手让侍卫退下,又踹了秦熠一脚,恶声恶气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关门,我要休息了。”
秦熠赶紧一脸陪笑地送侍卫出门。
侍卫看着秦熠殷勤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在地上啐了一口,他在司殿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启宁镇里,哪个大夫进了司殿不是小心谨慎,毕恭毕敬的,就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还敢拿乔,没见识就是没见识。
秦熠送走侍卫,状似无意地扫了眼门外,确认没有任何可供人藏身的隐匿之处后,才将房门彻底关上。
他转过身来看着宁玉瑶,眼中满是笑意,“你这嚣张的模样可真是欠揍。”
宁玉瑶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手轻轻托着下巴,满脸得意,这唱戏的本事,她可是专程跟小鱼儿学过的,虽不像小鱼儿那般出神入化,说笑就笑说哭就哭,但糊弄一下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她俏皮笑道:“现在可是他们有求于我,我只是一个没脑子的乡野村妇,自然有恃无恐。反正那孩子病没好,他们就对我无可奈何,我何不趁机放肆一下。更何况,没有人会忌惮一个蠢货。”
至于等孩子好了会不会处置自己,她半点不担心,有秦熠在呢,而且江老给了她一堆毒药,药翻这一个司殿的人没问题,大不了再跑回小谷村待着,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不过司殿中还有许多普通百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造那么多杀孽。
“对了,熠哥哥,”宁玉瑶忽然想起一事,“他们肯定会对我们进行调查,会不会顺着线索查到你前些日子来这里买铁钉的事情?”
秦熠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在苍荻私卖铁器可是死罪,那些人不会这么想不开暴露自己。”
听到秦熠这么说,宁玉瑶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小谷村惹麻烦。
经过上午的一番折腾,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送午膳过来的依旧是之前的那个侍卫。
宁玉瑶看着桌上的饭菜,这次没有像之前那般大发雷霆,只是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抱怨菜量少而且不合胃口。
那侍卫听到后,偷偷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屑,装作没听见,默默地把饭菜摆放好后便退下了。
用过午膳,宁玉瑶小憩了一会儿。快到申时,她才起身,将头发随意拢了拢,胡乱扎了个辫子,带着秦熠去给小孩治病。
秦熠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乱糟糟的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玉瑶从来都没自己梳过头发,在小谷村时,涓姨曾很耐心地教了她许久,可她就是学不会把辫子编整齐。
秦熠则更不行,他手大力气也大,之前曾试着像给自己梳头那样把宁玉瑶的头发扎在头顶,结果不小心薅下了宁玉瑶一大把头发。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轻易碰宁玉瑶的头发了,只能任由她的头发乱糟糟的。
很快两人就到了阮娘母子居住的院子,秦熠依旧只能在门口等着。
宁玉瑶进去时,孩子乖乖坐在朱占行怀里,阮娘在旁边开心地逗弄着朱占行怀中的孩子,画面看起来和乐融融。
可惜孩子手中抓着的方家玉佩,让这美好的画面变得有些违和。
宁玉瑶努力让自己不再关注那枚玉佩,她迅速调整表情,换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大大咧咧地说:“睡好了精神挺不错嘛,来,把孩子放在床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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