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不是同齐王殿下一道来的公子吗?”对方端详着他绯红脸色,抿嘴笑笑,“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了?”
他倒全然记不得对方,只抬手按了按额角:“劳驾,你知道我家主上在哪里吗?”
“晓得,晓得。你自己乱转,怕也不认得路,走,我带你过去。”
他谢了对方好心,跟着这小倌,七弯八绕,最后停在一处雅间门外。
对方并不叫门,只将他向前推推,自己倒往后躲,望着他的目光里并无恶意,只一味地笑,似是打趣,又似有些他读不明白的期待。
“公子快些进去吧。”
江寒衣不解何意,只抬手在门上轻叩了三下,推门而入。然而下一瞬,却被雅间中的情形钉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再向前。
只声音干涩:“主上?”
……
姜长宁被人领进雅间时,心情尚很悠闲。
尽管不知道,江寒衣何故被烟罗唐突留下,但总归并不担心他会有危险,因而只散漫向旁边一坐。那引路的小倌娴熟上前,替她倒上新茶。
“有劳了。”她淡淡点一点头。
小倌近前两步,温声软语:“殿下与我们哥哥说了这样久的话,大约也该乏了。奴家替您按一按,松泛一下筋骨,好不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款款绕至她身后,洁白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如云的发尾垂落,与她头上簪钗稍稍勾了一勾,身上胭脂甜香,无声将她包围。
姜长宁不由怔了一怔。
据她所知,她这副原身潇洒风流,不过是个幌子,实际是她在花楼酒肆与人交游,结识对自己所行之事有助益的人,相对更不容易令人起疑心。
她与烟罗相熟,每每来春风楼,都是他相迎,外人不明就里,常道她不喜欢嫩柳似的小郎君,独爱主事这般有韵致的。其实二人之间,并无其他,只是烟罗会隔三差五,递给她一些有用的消息,便如今日一般。
楼中的小倌们,即便不知内情,却都清楚她的做派,向来至多是嘴上玩笑几句,从不当真招惹她。
怎么今日却……
莫非是她猜测得错了?
她也不多言语,只道:“无妨,本王这里不需要人,你下去吧。”
任凭是谁,也该懂得眼色了。
岂料这小倌,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滑动,身子从背后无声贴近她,端的是温香软玉,令人不得不遐想纷纷。
姜长宁不惯这等事,皱了一下眉头,便要起身。
怎知对方将身子一旋,就到了跟前,竟是倾身过来,双手扶着椅背,将她的去路给阻了个严严实实。
衣襟半散,颈下一片白玉般的肌肤,极晃人眼。
姜长宁顿觉头痛。
她对此事并无兴致,但眼前不过是一个男子,在此间世界,男子温柔解语,弱不禁风,这青楼的小倌更是如此。她也不好十分硬推。
只得端正了脸色:“本王并无此意,你不必花工夫。”
顿了顿,又道:“赏银并不会缺你的,你大可以放心。”
对方望她两眼,忽地笑了,作势颔了颔首:“殿**恤,奴家感激不尽。只是……”
他幽幽叹一口气:“我们哥哥方才着意吩咐的,奴家也不敢不从命。还望殿下莫恼,莫要怪罪才好。”
什么意思?姜长宁眉头一挑。
未及细思量,却见他身子一软,竟是俯身坐在了她的腿上。男子的身躯温暖,透着淡香,腰肢轻盈,不足一握。
她从未经过这等场面,不由僵硬:“你想做什么?”
对方却只扭头瞧了瞧桌上的茶杯,径自感叹:“可惜不曾备酒,只能以茶相替,倒也勉强还抵得过吧。”
她全然不知何意。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轻轻脚步声,她依稀听见有人道:“公子快些进去吧。”
脸色不自觉的,便沉了一沉,低声道:“给本王起来。”
这小倌却胆大包天,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仰头饮了一小口茶,含在口中,忽地倾身过来,双臂轻轻环住她后颈。
水润润的双唇,蓦然靠近。
她目中一冷,也不再留情面,抬手便要推开。
却在同时,听见房门被推开了。
有一个很轻的,像是难以置信的声音,艰难地喊她:“主上?”
……
她倏然回头。
江寒衣站在门边,先瞧见的,是面上一片绯红,衬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干净、明亮,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说不清里面是什么神色。
然后飞快地,潮湿起来,漫上雾气,好像林间落了一场雨,谢尽满地春红。眼尾泛起的红,与颊上的顷刻间混作一处,辨不清彼此。
那片刻前还举止放荡的小倌,径自起身,与门外的交换了一个眼色,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且体贴地关上了门。
姜长宁怔了一怔,上前去拉江寒衣:“过来。”
手伸出去,越发愣了一下。
这人的手冰凉。
还不及她问,他已经飞快地将手抽了回去,竟是一个不许她碰的势头。
他低着头,眼圈红通通的,不说话。只浓郁的酒气掩不住,从咫尺之遥,飘到她的鼻端。
她眉目微微沉了一沉:“你喝酒了?”
他不答。
“烟罗给的?”
他仍不说话,只带着颊边浮的酡红,睫毛轻眨了眨,算是默认。
姜长宁回想起方才的怪异经历,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只弄不清究竟是何用意,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哭笑不得。
也不好同他细说,只叹了一口气,将他拉到面前仔细看。
“你能喝吗?”她低头瞧瞧,“怕不是有些醉了。”
这人这会儿倒不躲了,任由她拉着,只是头垂得低低的,不说话,双眼迷迷蒙蒙,脚下亦有些轻飘。
她便道,也不知那烟罗打的什么主意。
他是一个男子,且是影卫,向来训练严格,像饮酒作乐这等事,大约向来是不碰的。从不饮酒的人,闻这酒气,像是乍然喝得还不少。
恐怕有得折腾。
连忙添了一杯茶递给他:“先喝点茶压一压。要是难受得厉害,我叫人去煮解酒汤来。”
谁知这人没接她的茶。
反倒是将目光落在那茶杯上,定了片刻,又缓缓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红红的,盛着水光,竟透着几分委屈,还有不知从哪儿来的倔强。
姜长宁只道,怕是醉得厉害了,伸手拉他:“先过来坐。”
不料,他却忽地一挣。
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疏失,脚下一绊,整个人合身向她倒过来。
“江寒衣!”她微微一惊,只能抬手相护。
茶杯摔落在地,骨碌碌滚出去好远,里面茶水溅在她裙角上,又淋淋漓漓,在地毯上泼开很大一片。
她被扑倒在椅子上,用力之大,连沉重的雕花扶手椅,亦向后挪出一尺。
那人跌进她的怀里,没有收力,下巴尖在她肩膀上磕了一下,稍有些闷闷的疼。身子却是软的,大约是饮过酒的关系,格外热些,暖融融一团。
她也顾不上其他,将他护在怀里,先问:“摔着没有?”
他不答话,抬眼望着她。
这样近的距离,连眼中通红的血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显得更可怜,更委屈,撞得她心头没来由地一空。
“方才……”她有一瞬,是想与他解释方才之事,并非他瞧见的那般。
话到嘴边,却又难免犹豫。
总觉得说了反而古怪。
于是沉默了一小会儿,改口:“方才你过来找我,迷路了没有?这春风楼也是太大了些,烟罗老板当真财大气粗。”
说着,扬眉笑了笑。是有心同他打趣。
谁知这人却忽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原来主上,担心过我会迷路。”
姜长宁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抬手在他颊边轻碰碰:“怎么了,真走丢啦?”
总觉得是更惹了他难过一样。
他却只闭了闭眼:“没有,主上放心。”
她摸着他脸上烫得厉害,只道这人醉得也难受,便温声道:“别坐在这里了,去床上睡吧,今夜不回府了就是。”
说着,伸手推推他肩,示意他先起来。
要不然,他合身扑在她身上,她便是想抱起他,也不能。
谁知这人却会错了意,从她身上稍稍直起身来,低头将她看了看,眼睛里雾蒙蒙的。大约是醉酒的缘故,倒比平日大胆许多,不再是与她对视片刻,便悄悄偏开视线的模样。
忽地小声道:“主上,您别赶我。”
“什么?”姜长宁一怔,“我没有。”
“主上喜欢什么,我都能学的。”
她一时并没有听懂,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他却扭头,在桌上茫然搜寻了片刻,茶杯已经摔了,最后将茶壶捧进手里,垂眸看着,也不知是在向她证明,还是在给自己打气,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我会学的。”
呼吸声都微微发抖。
姜长宁难得无措地看着他。
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就着壶嘴,将一口茶汤灌进自己口中。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醉酒的缘故,手稍稍抖了一下,有茶水洒出来,从他唇角溢出,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淌下来,将衣领浸湿。
姜长宁眸中微暗,哑声道:“江寒衣。”
他没理会她的制止。
他只是重新低下身来,靠近她,束起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下来,铺在她胸前。比先前的那个小倌,凑得更近,更亲昵。
但他的脸上,却做不出那等花楼里待久了的人,惯常的柔软媚色。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贴近她,像是终究不敢看她一样,自己闭了眼,睫毛还不断地发抖。在灯火底下,睫毛尖几乎是透明的,像小扇子一样,仿佛扫在人的心上。
分明是这样狎昵的情景,却反而让人觉得……
他是难过的。
姜长宁无声注视着他。
太近了,近到他唇上的水光,都一清二楚,衬得他双唇色泽美好,淡淡的粉,令人无端猜测,应当是很柔软。
可是他的胆子也太小了。
兀自紧张了半日,浑身都轻轻地发起抖来,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清晰地被她感受到。呼吸亦纷乱,连酒气都被熏得甜香,全都扑在她的脸上。
却终究还不敢真的碰到她。
她盯着他很久,低低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没说话,只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肩头缩了缩。
她便道:“这是花楼里,喝花酒的功夫。做什么要学这个。”
好端端的良家男子,没的折辱了自己。
这人的眼睛,就闭得更紧了一些,睫毛又黑又密,挡得严实,却从其后微微渗出来几分湿意。
好像是,让她说得羞愧了,自己也觉得懊恼。
双颊被醉意染上的红,也像是稍褪了几分,连带着唇角也被抿得有些发白。他直起身,像要从她身上起来。
后腰却忽然被人揽住了。
他重新落回那个温暖的怀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叹气,却不是怪责的意思,声音微微低哑,又柔软,像是拿他没有办法。
“别动。”
他没敢睁眼。
下一瞬,女子的双唇,蓦然覆上他的。
唇舌交缠,缓缓将他口中的清茶,渡过去。他听见她喉头微微滑动,嗓音也模糊,却带着笑意。
“学都学了,就别白费了。”
第25章 别闹
新茶的清香,混着浅浅一缕酒气入喉。
并不显得怪异,只是馥郁甘甜,熏得人颊上也微微生热。
那双唇很薄,很柔软,像是春日里的花瓣,让人拈在指尖,也不舍得多用几分力,生怕会揉碎了。姜长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再加深这个吻,只是在他唇上轻轻蹭了一蹭,退开看他。
这人仍伏在她身上,紧紧地闭着眼,不敢睁开。唇上润泽,比片刻前嫣红更甚。
在那张向来清俊,甚至是过于端正的脸上,倒难得地显出有几分艳来,让人难免……
姜长宁的目光微暗了暗,曲起一根手指,在他颊边轻碰了碰:“江寒衣?”
他的呼吸加快了一下,却不理她,全装作没有听见。
只眼帘连同着睫毛一起,轻轻地颤,怎么也止不住,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得格外分明。
她不由无奈,也稍嫌好笑:“怎么了,你别告诉我,这会儿后悔了?”
趴在她身前的人,被她双臂拥住,环抱着,没有花楼男子媚意勾人的那股劲头,反倒像是什么温顺,又胆怯的小兽,安安静静地依赖在她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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