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理智使得尧窈并着腿快速翻下床,鞋子还未来得及穿就往外奔。
尽管这时候天气正热,光脚走路都不觉得凉反倒更舒服,可容渊一看那雪白的袜子在地上踩,眼睛就有点受不了,他腿长步子大,小跑着追上女子,在她拉开门之前从背后拦住她的腰身打横抱了回去。
“一点个子,脾气怎地这么大,你骂朕,朕说你几句,还没动刑,你倒是委屈上了。”
东瓯王女就是这么养妹妹的,一言不合就使性子,太后说他惯,他可当不起。
“你放开我。”尧窈牛犊子似的使出了浑身劲儿,尤其听到那句动刑,更是没能崩住,情绪一下子失控,手伸到天子脸上就要将他推开。
“是你坏,要罚也是罚你。”
敢在天子头上撒野,小公主也是全天下第一人了。
好在女子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不然这么猛地一下划过去,天子脸上就要多道指甲印了,那么即便容渊不追究,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臣工必然也不会放过,特别后面还有个讲究规矩体统的太后盯着。
被冒犯的帝王脸色已经铁青得没法看了。
他一手稳住女子乱动的身子不让她挣脱,一手还得制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两手,便是再如何沉稳如山的男人,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胡来,也难免有点招架不住了。
“够了,你自己不怕死,就不怕连累身边人,你那姑姑还能经得住几回罚。”
“你怎么那么坏。”
“说清楚,朕到底怎么坏了,是打你骂你了,你自己想想,先动嘴的是谁,先动手的又是谁。”
“你让我喝难喝的药,你就是坏。”
闻言,容渊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可又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并不是针对她一人,整个后宫哪个妃嫔不是,他谁也不能信任,谁都要防。
更何况,她还来自外邦,论公论私,他都不应该碰她,可既然碰了,那就得做好后续措施。
再说,看小公主如今的状态,还是太小,不经事,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养育子嗣。
他的子嗣,何等金贵,没有状态极佳的母体,他宁可不要。
“尧氏,休要得寸进尺,凭你此时的言行,便是被贬到慎刑司做最粗重的苦役,也是朕法外开恩。”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尧窈没听过,不懂,但从皇帝的言语和神情来看,必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这人坏就算了,心还狠。
她又哪里是能苦力的样子。
可话都说绝了,尧窈面皮虽薄,但也是个要面子的,这时候再回转态度,向男人示好,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即便心内有惧意,尧窈仍强撑着最后一点力量,抽噎着道:“对不对的,罚不罚的,都是皇上说了算,还请皇上放了我,让我去那个什么司做苦力吧。”
尧窈这时候颇为心灰意冷,又悲怆莫名,没能顾及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掉入男人胸前都未曾察觉。
皇帝也没能顾上,只沉沉望着女子苍白得失去血色的小脸,心里也是一阵恼意。
“那地方可不是好玩的,进去了,未必还能出来。”
不过一个孩子,有那么重要,非要闹到这个地步,难道在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连影儿都没有的孩子。
容渊越想也是越不快,直言道:“就你这经不住折腾的身子骨,不喝那药,也未必能怀上。”
当真是心里憋屈,口不择言。
听者更是心如针扎。
对方一句话刺中她心里最深的痛,情绪就在一瞬间轰然爆发。
尧窈怒瞪皇帝,内心那些惧意被更深刻的愤懑驱散:“就算能怀上,我也不要了,你这么坏,生了也会被你教坏。”
“被朕教坏!”容渊重复着这话,眸中戾气横生,整个人显得阴霾无比,一字一字咬牙道,“很好,你自找不痛快,朕也不必再心软。”
门外,高福放心不下,侧身靠着门板倾听,唯恐里头打起来。
不过二人体格相差悬殊,皇帝肯定吃不了亏,倒是小公主,可别犯傻,激怒了皇帝,真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不过才偏身过去,还没听到什么,门板倏地一下开了,皇帝阴沉沉地立在了自己面前,高福吓得一颤,身体仿佛定住,好半晌才神魂归位,赶紧匍匐下去,让开路。
皇帝周身一股旁人勿近的森冷气息,双眸凝霜,一语不发,大步往外走。
高福看傻了眼,杵在那里迟疑不定,这是个什么情况,没谈拢?
这时候,小公主也走了出来,面容尚且平静,望着明姑道:“姑姑,收拾一下,我们去慎刑司住一阵。”
明姑仿佛听天书般久久回不过神,不敢置信:“我的小祖宗,你可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
她虽然没有去过,但宫里的人提到那地方都是面露恐惧之色,避之不及,可见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尧窈抿唇,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不怕怎么可能,但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不想再退让。
高福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还望殿下三思,论起皇帝的宠爱,您可是这宫里头一份,多少女人羡慕来着,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失了圣心了。”
“他只爱他自己。”尧窈并不觉得。
高福唉地一叹:“殿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惹恼了皇上,受苦的还是自己。”
尧窈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只一句:“慎刑司在哪里,高总管带我过去吧。”
明姑欲哭无泪:“我的姑娘哦,你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历来到慎刑司的人,都是犯了大错,进得来,出不去,最后挨不住了,一卷草席拉到外头埋了,就是最后的归宿。
然而这一回,来的是外邦公主,还是被大总管亲自送来,瞧大总管那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像犯了事被罚到这里。
慎刑司主管姑姑瑞英有点看不懂了,将小公主安置到了最宽敞最舒适的一间房后,便将高福请到外头,二人好好地聊。
高福亦是心头发苦,留有余地道:“你自己掂量着办,轻不能,重不得,自己拿捏,切记人完好,莫伤了神智。”
瑞英听明白了,合着招了个祖宗进来玩的。
可她这慎刑司哪里是能玩的地方。
屋内,明姑将细软放到简易的木板床上,四处打量,不觉心酸。
就这条件,已经是这里最舒服最宽敞的房间,也不知道姑娘睡不睡得惯。
慎刑司的宫人在瑞英的指示下送来两床崭新被褥,明姑谢过以后,仔仔细细地铺上,好歹没那么硬,尧窈睡着也能舒服点。
白日里闹过那么一场,尧窈情绪波动过大,如今平复下来,只觉累极,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下,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睡另一张床的明姑不时翻过身,瞧瞧隔壁的小主子,心想把皇帝得罪了,以后该怎么办,困在这里,又该如何联系使臣。
一桩桩地,压在明姑心上,彻夜难眠。
勤政殿内,容渊一腔愠意尚未消散,想到那等不识好歹的女子,平日素来勤勉的人此时连奏章也看不进去了。
一份奏章,容渊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最后两手一并用力合上,往案桌上一丢。
一顿动作后,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桌沿,容渊定睛看去,只见一莹白润泽泛着珠光的小团块,他伸手轻捻,那团块附着到了手上,有点韧性的硬度,但稍用力还能捏动。
这玩意,瞧着有些眼熟。
容渊眸色深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直到高福在外头唤,容渊收敛心神,随手一拢,将这玩意儿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才允了高福入内。
高福提心吊胆地向主子禀报小公主初入慎刑司的情况。
容渊听后,只问了句:“她此刻已经睡下了?”
高福惴惴不安道:“屋里灯灭了,似是睡了。”
良久,皇帝寂寂冷冷的一声笑,却再未言语,挥退了高福,身体往后轻靠着椅背,伸手揉捏微皱的眉心。
他在这里头疼脑热,她倒是睡得安稳。
没有心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
第14章 撕扯
慎刑司屋子简陋,院子也是小小的一目了然,中间一棵歪脖子树,树下一圆形石桌,搭三张石凳,便是全部,就连花草都是能省则省。
住进来的人个个都是戴罪之身,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下大刑,又哪来的心情赏花弄草呢。
唯独尧窈是个例外。
她做好了吃板子挨鞭子的准备,可住进来有两日余,除了叫琥珀的小宫女到时间就送来吃食,再也无人来过。
尧窈想叫琥珀去问问瑞英姑姑,琥珀抖得跟小鹌鹑似的连连讨饶:“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奴婢的任务就是给殿下送吃食,其他的奴婢不敢。”
许是心境不同,尧窈看这慎刑司仿若游离于深宫的世外清静之地,然而在旁人眼里,这里却是实打实的炼狱深渊。
又过了两日,尧窈终是憋不住了,想要走出院子,到别处看看,但院子是从外面锁上的,不经过管事的人同意,尧窈哪里都去不了。
明姑到底年长,更为精明世故,从小宫女嘴里零零星星地套了点讯息,比尧窈更为清楚她们的处境,但又不能说得太直,平白让小主子担忧,只能尽可能劝:“姑娘瞧这方寸之地,巴掌点大,便是想饭后消个食,走个几步就到头了,长久下去,人哪受得了。”
珑Z轩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桃源,有花树有凉亭,还有一方小水池,几条五颜六色的锦鲤在里头欢快游来游去。
为何就不能服个软呢,非要同自己过不去。
尧窈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一旁的歪脖子石榴树,默不作声。
顺着小主子的目光,明姑瞅着那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管了,好好一棵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养成了这样。”
歪七扭八,没精打采的,莫说结果子了,能不能活都是另一回事。
尧窈瞧着树上焉儿吧唧的几片叶子,恍然惊讶道:“原来这就是石榴树啊。”
她吃过石榴,里头的籽又红又多,可甜了。
尧窈回味着石榴清甜多汁的味道,再看这没精打采的树,便觉得可惜。
“姑姑,我们不能救救它吗。”
瞧瞧这姑娘,悲天悯人,一颗菩萨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可有时候,又执拗得叫人哭笑不得。
明姑向来务实:“如何救?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施的又是什么肥?这种树又适不适宜?别到最后,好心办了坏事。”
尧窈一句句听进去了,不免郁郁。
她自己尚且困于这方寸之地,不得自由,比这树又好得到哪里去。
没过多久,瑞英过来看尧窈,尧窈正好有话要问,瑞英揣着明白装糊涂,微惊讶道:“殿下有何错,我尚且不知,待我问过高总管,听听他怎么说。”
无非是服个软的事,只待小公主自己想通,瑞英尽可能置身事外,免得惹祸上身。
见问不出什么,尧窈一扭头,指着那棵歪脖子树,满目恳切:“姑姑帮我救救那棵树,我看着它,好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
树多了,自然就不打眼,可这院子里,唯独这一棵,日日瞧着,便觉自己也如这树,随时都有凋零泯灭的可能。
瑞英心底一叹,这屋子来来去去换了多少人,又有几人留意到一棵树的死活,顾自己都来不及,这位小公主倒是个纯善之人,可为何非要惹恼皇帝,跟自己过不去呢。
“殿下莫急,我去寻个懂花木的宫人来瞧瞧。”
瑞英不是个善人,但懂得卖好,小公主际遇不一般,往后真有莫大的造化,自己这遭也算值了。
懂花木的宫人都在工部,与后宫是摘开的,瑞英请不来,只能报给高福,高福再同工部那边交涉。
高福知道了,皇帝必然也会知晓。
作为皇帝跟前第一人,高福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渊听闻又是一阵悠长的轻笑:“她倒是操不完的心。”
心疼花,心疼树,心疼世间万物,唯独不心疼他。
她可知,赐给她的那幅字,他写了多久,一笔一划皆是反复推敲,只为写出一个独一无二,与她极为吻合的字来。
他又何曾送过别的姑娘花,那日路过御花园,看到那一丛芳香馥郁的纯白,第一个想到便是她。
甚至手头尚未完工的纸鸢,都是她喜欢的小猫小兔子模样。
可他一个都没来得及送过去,她倒是先翻了脸。
不过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到底是心思缜密的帝王,气过以后,静下心来,容渊回想小公主的种种言行,说天真,又不尽然,她对子嗣的看重,更是超乎想象。
东瓯王庭又是如何教育子女的。
五弟在南阳那边调查得如何,距离上回来信已经过去好些日,容渊再未收到过那边的线报,是没查出来,还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尚不可知。
正是这种尚不可知的境况,使得容渊更为谨慎,唯恐下错了决定,导致后面更加为难。
身为皇帝,他何尝不想要子嗣呢。
容渊捏着涨得难受的额角,在高福屏住呼吸等候多时以后,方才发话:“不过一棵树,也来烦朕,自行决断就是。”
高福察言观色之下,心里有了决断,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屏退了宫人,容渊独自坐在殿内,修长匀称的骨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闭目养神,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从一旁屉子里拿出描金小盒,轻轻打开。
一瞬间,夺目生辉。
容渊伸指捻过珠子,放了几日,再在手中摩挲,珠子已经成型,有了足够的硬度,且光滑无暇,触感极佳。
珍珠并非只有东瓯一家独有,但唯独这家最为上乘,无论颜色和光泽度,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极品,在民间市场上卖的价也够高。
之前小姑娘给的那些珠子,容渊已经叫人拿到外头珠宝铺子,卖得快不说,出手的价格也让他很是满意。
这样的珠子,自然越多越好。
可珠子从何而来?
容渊只道自己还是大意了,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小公主到大晟半年有余,吃穿用度,一一都要打典,且平时出手也算大方,可到如今还未吃紧,仍是一副阔绰派头,这本身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如此宝贵的玩意,也同他们呼吸的空气那般,能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皇帝岂是这种愚昧无知的人,既然不可能,那总有个源头。
容渊面色深沉,叫来司宝司的主管太监安顺,以考核的名义,问询他珍珠的由来。
年轻的帝王素来节俭,最不喜奢靡之物,是以司宝司地位比之先帝那会大不如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面见帝王的机会,安顺自然不能放过,脑子飞快运转,极尽所能地搜刮自己曾在奇闻异录上读过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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