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渊手伸过去,轻点孩子额头:“为父来晚了,你可会怪我?”
这话对于四岁小儿来说过于正经,也过于郑重,尧不弃小脸一愣,却丝毫不怯,双目炯亮有神:“父亲要守护万民,顾大家,就顾不了小家。”
如此稚子,却能如此懂事,倒是难得。
三个大男儿均是一怔。
容渊两手一伸,肖瑾立马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肩上小人递给他的父亲。
把儿子抱入怀中,容渊才真正的踏实了,内心被填满,声也轻:“告诉父亲,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尧不弃直言母亲。
几人又是一怔。
小月牙懵里懵懂,紧紧依偎在父亲身边,看看这又瞅瞅那,一脸无辜。
容琰看小侄子的神情也越发复杂。
他还以为,那女人为了不让皇兄带走孩子,必然会说些诋毁皇兄的话,好让孩子对皇兄反感,看来,是他想错了,这女子确有几分胸襟。
肖瑾这时也道:“娘娘从未说过主子您一句不是。”
容琰看向肖瑾,你倒是接的快。
容渊不自觉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多好的孩子,她给他生的,她离开了他,却没忘记告诉孩子,他这个父亲的存在。
就在这时,门板被人敲响:“屋内的人快把门打开,否则,别怪我们硬闯了。”
一听这声音,肖瑾脸色微变,王庭近卫队长阙里,也是尧文君忠实的部将。
肖瑾在容渊的示意下把门打开,一脸凝重地看着门外气势凌厉的女子。
尧文君与肖瑾短暂的对视过后,便抱起朝她飞奔过来的女儿,略过男人抬脚往里走,直奔抱着孩子的大乾天子,却不看兄弟俩,只对着小儿道:“不弃,玩够了,该回家了,你母亲有多担心,你该知道。”
尧不弃看着面前有些严肃的姨母,下意识搂住容渊的脖颈,不愿离开。
容渊冷眼看着尧文君:“他不想走,没人能强迫。”
尧文君这才把目光往上,转到男人身上,亦冷笑道:“他是我东瓯储君,我带他回王庭,本是应该。且问大乾国君,你不声不响地来到别国,连个正式的文书都不曾传来,那我可否当作你只为私事,既是私事,那就不用摆在明面上处理了。”
好一个附属国,居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容琰最受不得这种窝囊气,目光一凛:“你又当如何处理,冒犯宗主国国君,便是将你东瓯灭光,也是你咎由自取。”
尧文君不怒反笑:“国大,更要讲究行事,我们已昭告天下,公开为女王选夫,那就偏不得私,不然女王岂不会被天下人嗤笑。容皇既然爱重女王,那就更应该为她着想,而不是与她为难。”
容渊面无表情道:“你当如何?”
尧文君气定神闲:“自然就是所有人按照规矩来,没人能够例外。”
回到王庭的路上,肖瑾始终沉着脸,待把孩子交给侍女,他才关上了门,却是一眼都不看尧文君,只坐在椅子上,独自生闷气。
尧文君看了也气:“你做什么摆这样的死人脸给我看,我又没囚他也没绑他,他若不愿意,大可以自行离去,谁还能为难他不成。”
肖瑾却不信,略失望地看向尧文君:“东瓯依附于大乾,他是君,你是臣,你这般行事,辱了君王的颜面,即便君王不计较,天下的臣民也不会答应。”
尧文君面带愠色:“我如何折辱他了,我好吃好喝把他供着,只要他拿出态度,打动妹妹,自然就可以抱得美人归。”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叫上十几个男人,争来抢去,这些男人,连给我皇提鞋都不配。”肖瑾将皇帝的脸面看得比自己还重。
尧文君却不以为然:“你们大乾选妃不也是这样,我才找几个人,你们选妃动辄就是好几百人,斗得你死我活,难道不是更加残忍?”
“歪理。”肖瑾不想再与女人争论,快步奔到门前,夺门而出。
尧文君周身气势也瞬时散去,缓缓坐下,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
都怪她,可她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吗?她的苦心,谁又能懂。
尧不弃回到母亲身边,仍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尧窈哄了许久,这孩子也不曾闭眼,嘴里犹在叨叨。
“父亲,父亲可真好看,好高,比他们都要高。”
孩子能用的词还比较有限,但已经是倾尽所有在表达对容渊的仰慕之情了。
尧窈沉默不语,听着孩子反反复复地夸,竟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可王姐那主意也出得太荒唐了,竟然把容渊纳进了选夫名单里,堂堂皇帝,跟十几个男人争夺王夫的名额,只要想到那样的画面,尧窈都觉得匪夷所思。
皇帝的尊严和傲骨,他不要了吗?
他还是那个和她生育子嗣的男人吗?
尧窈不确定了。
毕竟四年了,人是会变的。
尧不弃却不懂母亲千回百转的心情,直把尧窈的衣袖扯了又扯:“母亲,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父亲吧。”
尧窈颇为无奈地婉拒:“母亲明日怕是不得空。”
这些王夫候选,都被尧文君安排在了王庭西北角的偏殿里,且还是五个人住一间屋的大通铺,她又如何能够去见呢。
且尧窈也尚未准备好心情去见容渊。
她不能去,孩子也不能去。
可孩子才不管这些,母亲不带他去,他就偷偷的去。
姨父肯定愿意带他去见父亲。
第70章 为难
尧窈加强了防备,多派了几名侍从跟紧儿子,一日十二个时辰,小皇子身边不可缺了人,若有疏漏,必当重罚。
是以,尧不弃只能在自己的寝殿内玩耍,就连肖瑾,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尧不弃亲眼见过了容渊,更是崇拜,只觉别的男人都不如自己父亲,哪里再听得进尧窈的话,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他那英明神武的真龙父亲。
尧窈对此也甚是困扰,才见过一面,孩子就这么着迷,再多见几次,岂不就离不开了。
尧文君更有话说了:“所以我叫你早日选个王夫,早早和孩子培养感情,孩子有了依靠,又怎会这般惦念生父。”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无任何意义。有容渊在前,尧窈再看别的男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也提不起劲再和哪个男人有所瓜葛。
尧窈老话重提:“王姐,不如我把王位让给你,其实你比我更合适坐这个位子。”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唯独尧文君非得一意孤行。
尧文君听不得这话,提高了嗓音:“我让位给你,总是有原因的,你为何如何抵触,难不成,你还想跟那人重修旧好,去大乾做人家的皇后,你以为皇后的位子那么好坐?”
皇后当然不好当,可这王位,也没安稳到哪里去。
见尧窈不语,尧文君知妹妹有自己的主张,并且不易被说动,不得不把话说重:“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般执着要娶你,当真对你用情至深,还是另有所图,毕竟你落一落泪,他那国库又要丰盈不少。无本万利的买卖,傻子才不会觊觎吧。”
几句话说到了尧窈最在意的点。
她自己有时也困惑,男人对她的看重,有几分是为了她这个人。
尧文君继续道:“若他得知,你生完孩子后,掉落的眼泪再也无法化为珍珠,他又该如何。皇后再如何尊贵,那也只是他的臣子,他能立你为后,也能把你从后位上拉下来,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一个废掉的皇后,再回到东瓯,又叫我们的臣民如何看待你这位昔日的女王。”
尧窈实在佩服自己这位姐姐,除了失忆那一段,她似乎从未有过糊涂的时刻,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即便同肖瑾的这段情感纠缠也曾让她苦恼,但她仍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最终以东瓯的福祉为重,不会轻易做出妥协。
尧窈其实尚未打算与容渊见面,不管尧文君说了什么,尧窈内心有自己的思量。
而尧文君一反常态,并未避着这人,这几日,时而同尧窈提起,这个男人在偏殿做了什么。
一屋子五个男人,不乏贵族王公,可才几日的工夫,另外四人便被容渊收拢,事事以他为先,大有退出王夫的竞选,一力将容渊扶上位的架势。
一桩桩说着,尧文君难掩愤慨:“他们自己不上进,不争气,被男人左右也就算了,还合伙着对隔壁屋的几人威逼利诱,逼得他们也弃选,如此霸道行事,实在让人不齿。”
闻言,尧窈并不觉得奇怪。
容渊身为天子,万民所归,民心所向,收用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再让他住下去,整个王庭都要被他搞乱。”尧文君恨不能立即将这人撵出东瓯。
尧窈收敛心神,问道:“王姐不是设立了几道关卡,他若通过不了,自然就没必要住下去了。”
最恼的一点也在这,无论她布置了怎样的难题,这男人总能应付过去,叫她实在找不到话柄驱逐。
原本,尧文君的意图,便是有意为难男人,叫他知难而退,谁料这男人越挫越勇,被为难的反倒是自己了。
正在尧文君发愁之际,尧窈给她出了个主意:“他并不知我会作画,不如我画一幅,王姐再另外寻几幅画,搁在一起,叫他辨认那幅是我所画,若认不出,不就可以离开了。”
尧文君听闻,眉目舒展,赞许地看着妹妹:“当了母亲的人,果然不一样了。”
待到十幅画一并送到偏殿,十几个男人议论纷纷,热闹的程度,不亚于爱拉家常的三姑六婆了。
“前头叫我们涂脂抹粉,净面修容也就算了,我们忍了,这会儿又换个招儿为难人,我看这王夫也不必再选了,谁爱去谁去。”
“少个几幅也使得,一次来这么多,我们又不知女王喜好,擅长哪种画作,毫无头绪,如何去选。”
“不如我们多选几幅,兴许就蒙对了。”
阙里瞧着众人,不留情面地否决:“一人只能选一幅,各位公子请尽快做出选择,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与容渊同屋的几人凑到男人跟前,一个个陪着笑道:“老大,你选哪幅,我们跟着你。”
容渊一个字回:“滚。”
将折叠好的笺纸放入阙里身前的匣子里,容渊再问他何时能见到女王。
阙里是知晓容渊身份的少数几人之一,自然不敢怠慢,但也无法回答,只能无奈道:“请容公子莫再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奉上头命令行事,若女王有意要见容公子,我必当第一时间告知。”
容渊回味着这几句话,忽而一笑:“为何不愿见,在她的地盘,我又能对她如何。”
说罢,男人便不再追问,拂袖回屋。
其余几人尚在大厅内选画,屋内只容渊一人,倒是难得的清静。
男人闭上双目,调整自己稍稍紊乱的气息,他需更为冷静,更为克制,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就闯进主殿质问女子,为何要离开,为何不愿见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叫她如此厌弃。
区区东瓯,他又何曾放在眼里,只要他想,调动南平郊外的八万屯兵,将人少病弱的东瓯拿下,也只数月的光景,根本就不需动用大乾真正的精兵强将。
他滞留在此,以最笨的办法,只为和她见上一面,这份诚意,她是否有感受到。
心烦意乱之际,忽而,容渊感觉脚心痒痒的,稍稍起身,低头看去,便见比床架也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儿立在他脚边,捂着嘴,发出很小很小的声音。
“父亲,我们要悄悄的,不能让他们知道。”
人小鬼大的样子,顷刻间挥散了容渊心内的阴霾,他大手一挥,示意小孩过来。
尧不弃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床铺,几下蹿到了容渊身边,同他并排躺着,在他耳边悄悄道:“父亲,我想你了,母亲也想你的。”
你又知道了,你母亲连你父亲的面都不想见,又如何会想。
这样的话,容渊不知该如何回,只能沉默。
小娃倒是不怯,又问:“父亲,你想不想母亲?”
想,如何能不想,白天黑夜,闭了眼,脑子里全是她。
明明只是一名女子,为何就似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容渊又如何对儿子说,你无所不能的父皇偏就如此没出息,被你母亲困住了,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
不过,容渊仔细看着儿子,有他的样子,也有她的,是他和她的孩子,断不断的羁绊。
“你呢,想不想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容渊反问儿子。
四岁的小孩,若养在大乾皇宫,早已开智,是以,容渊并不把儿子当作无知小儿,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他唯一的孩子,需得有担当,有足够的承受力。
尧不弃眨眨眼,同身份尊贵的父亲对望,一点也不怵,忽而伸出小手在男人脸上轻碰了一下:“父亲不要难过,我会帮你的。”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扯唇笑开。
有个这样的儿子,还真不赖。
第71章 惊见
明姑自打回东瓯后,心境早已改变,又在曾使君锲而不舍的追求下,彻底卸下了心房,隔年,二人就顺利完婚,尧窈赐了一座宅子给二人做为贺礼。
主子恩情,夫妻俩自然感念,明姑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好好照顾小主子,可世事难料,成婚不到两年,明姑竟以四十岁高龄有了身孕,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须知,在东瓯,年轻妇人要个孩子,都不易,更不说这般年岁了。
就连尧文君也纳罕不已,心中揣测,难不成那中土乃福地,她和明姑都在那边住过,又先后有了孩子,且明姑这胎怀得也不费劲,莫说腹痛见红这些棘手的问题,却连孕吐都不曾有过。
东瓯最缺的便是这般康健的子嗣。
尧文君对这个实力太过强大的邻国成见颇深,可为了国祚长存,她又不得不做出一些她并不愿意的妥协。
更有明姑从旁劝说:“那边的人谈婚论嫁,便是表亲之间,也得掂量,可我们这里,尤其乡野,地薄人寡,成亲不易,这堂兄妹处久了,看对了眼,私底下成了好事,可结果呢,罔顾伦常不说,生下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好的。亏得女王和您英明,颁布了法令,严禁近亲通婚,可前头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是难以解决,我们东瓯人又实在太少,再经过逆贼那么一折腾,国内正值壮年的男丁越发少了。似大乾那样一家女百家求的盛况,我们这儿怕是不可能有了。”
明姑这话,多少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道的也是事实,更是尧文君心中一痛。
弹丸小国,不就是这般,地窄人少,又有虎狼环伺,想要存活下去,有多艰难。
明姑比尧文君年长,又在大乾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两相对比,看得更为明白,也想得更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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