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听话,说亡就亡。
大乾为何对东瓯手下留情,还不是大乾天子顾念女王和大王子,若有一日,容渊放下了,不在意了,东瓯将会如何,不敢想象。
明姑吃过战乱的苦,三十年前的东瓯有多难,海寇长年滋事,北边的月华国虎视眈眈,那时候,家家都得养犬,一有个风吹草动,狗儿一叫,屋里的人全都醒了,抄家伙的,提包袱的,随时做好逃亡的准备。
为何要对大乾俯首称臣,不就为了换得一息太平生机,入了夜,所有人都能睡个好觉,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明姑说这些,并非偏袒容渊,更多还是为了东瓯。
毕竟蚍蜉又怎么可能撼得过大树呢。
尧文君默默听着,少有地,没有驳斥。
明姑挺着大肚子,缓缓起身,对着尧文君微微低头:“女王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比您少,女王看着软和,实则心性坚韧,有自己的主见,和处事准则,并不会轻易为人所摆布。也请您适当地松松手,学着去相信她,若她稍有不慎,行得不是很稳,您再出手,帮扶她一把,又何尝不可呢。”
是夜,明姑步出殿门外,曾使君就在宫道上候着,见人出来,赶紧迎上去。
待二人上了马车,到了王庭外,曾使君方才问起,明姑神色一哂,轻叹,但愿这结能够早些解开,东瓯再也耗不起了。
儿子一出去,大半日不归,尧窈不免担忧,正要唤内侍去寻,便见背后传来儿子欢快的呼唤,一声声地唤母亲。
尧窈转过身,露出一抹笑容,却见儿子跑向自己时过于激动,被路上的枯枝绊到,小身板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尧窈笑意顿失,抬脚奔了过去。
好在紧跟在小儿身后的高个男子长臂一扯,将小儿带了回去,稳稳立住。
尧窈这时也到了孩子跟前,弯下了身子,将孩子打量一遍,稍稍松口气:“以后可不能这样毛躁了,又不急这一会儿的工夫,好好的看着路走。”
小儿咧嘴,毫不受影响,笑得开怀,张开手臂,抱住尧窈的大腿:“母亲,孩儿想您了。”
闻言,尧窈身子一顿,心头一暖,将儿子的小脸蛋捧起,略迟疑地问:“你在外头可是遇着事了?”
平日里,儿子也会同她说些好话,但这一上来就又抱又想的,并不多见。
这个年纪的小男娃皮实得很,上蹿下跳的,惹到点什么事儿,常见得很。
“他很懂事,你教得很好。”
回应尧窈的,却不是儿子,而是儿子身后沉默了许久却又突然开口的男人,也是在儿子快要倒下之际,将儿子扶起的男人。
可这声音,却又莫名的熟悉,多久没听到了,久到尧窈以为自己真就淡忘了,然而骤然再听到,她又发现,她依然记得。
尧窈僵硬着直起了身子,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
一身侍卫的打扮,面上还蓄了须,可仍是高挑精壮不好惹的样子,尤其那双深黑的眸,似苍穹无垠浩瀚,一眼望不见边际。
是他吗?
尧窈不敢认,眸中浮现淡淡的雾气,强压下心头如波涛般骇然翻涌的情绪,把儿子抱起,对着男人尽可能平静道:“方才你救主有功,该赏。”
男人情绪更是不显,一眼不错地把女人盯着:“敢问女王如何赏。”
尧窈眼波浅浅:“自然赏些该赏的东西。”
说罢,尧窈抱紧儿子,回转身,往殿内走去。
小儿急了,搭着母亲的肩,期期艾艾地回头瞅着,嘴里正要唤父亲,却被尧窈难得严厉地打断,一巴掌拍在小儿臀上。
“你若喊一声,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小儿抿着嘴,不吭声了。
母亲,可真狠心。
被冷落的男人情绪未见失落,依旧冷冷静静地望着母子俩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已经将女子的模样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当了女王的小妇人,果然不一样了,银白色的长裙,掐着腰身,显得窈窕华美,整个人似玉般温润,又有着月的皎洁,泛着柔光的双眸更添不显山不露水的韧,高雅无双,美得让人心折。
他想抱着她,狠狠地箍住她的腰,亲吻她透着蜜的唇,问一问她,为何要走,走得那么决绝,那么让人心寒。
但他忍住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孩子走远,然后继续克制。
守在不远处的肖瑾看到这一幕,更为心酸,他走上前,试图劝主子。
男人不为所动:“把孩子身边的侍卫全都撤了。”
有他一人,足够。
回到内殿的母子俩以对立的姿态,一人坐在毡毯的一边,一人在另一边,小儿比不过大人,沉不住气,抱着小胳膊,重重地哼气。
尧窈把孩子望了望,难以想象,一个四五岁的稚子,都有此等的心机了。
她很想把那人当做普通的侍卫看待,可那人并不是,她也做不到。
小儿气来得快消得快,几下爬到母亲身边,碰碰母亲的手臂,讨好地笑。
这番讨好的姿态,不就是为了男人。
尧窈轻叹,把孩子身子摆正,示意他坐好,问道:“是不是他的主意,要你把他带过来?”
小儿摇头,怕母亲不信,语气坚定地说:“是我,我想父亲了,想见他,想我们在一起。”
这孩子到底早慧,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懂得为自己争取。
可尧窈仍不甘心:“你和他又见过几面,他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尧不弃歪头,貌似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依旧坚定地点头:“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想要的父亲。”
儿子对父亲的仰慕和崇拜,好似是天生的,尧窈无言以对。
尧窈看着儿子道:“母亲不阻止你去找他,但母亲想不想见他,由母亲自己决定,你也不能干涉。”
小儿的双目亮起,又稍稍暗下,最终,乖巧地点点头,应了母亲。
父亲说,母亲的话要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找父亲就是了。
尧文君听闻男人已经到了小儿身边,做起了孩子的贴身侍卫,好一阵沉默过后,还算稳定地道:“他倒是不讲究,堂堂天子,隐姓埋名地在我们这又是竞选王夫又当侍卫的,也不嫌折腾。”
话里有着鄙夷,但不似之前那般厌弃了。
话落,尧文君瞧向妹妹:“你打算如何,纸包不住火,他在不弃身边呆久了,难保不露馅,何况,堂堂大乾的皇帝,在我东瓯久留不归,又像什么话。”
尧窈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大乾不也住了许久,不弃和他相认,正新鲜着,我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他确是孩子的父亲,血脉之情牵绊着,不是我强行就能阻断的。”
执意去断,反而伤了母子的情分。
尧文君好似听懂了妹妹的意思:“所以,你是打算这么耗下去,耗到男人坚持不下去了,自己放弃?”
“可是,”尧文君话锋一转,担忧道,“你就不怕他真的怒了,拿我们整个东瓯开刀。”
尧窈稍顿,随即摇头:“不会的,他若要怒,早在我大着肚子离开时,就怒了,何必等到这时候。”
最怒的时候,尚能忍住,到如今,他的心思,怕也更深沉了。
第72章 痛了
近日,王庭内,众人私下传开了,大王子身边来了个顶顶厉害的人物,性情寡淡,不苟言笑,谁也不爱搭理,即便肖瑾肖大人亲自相邀,笑脸以示,也仍是无差别地被这人冷落,吃了落挂。
一个小小侍卫,摆谱成这样,架子堪比女王,迟早要吃苦头的。
可稀奇的是,女王平和大度,不计较也就罢了,连一向严苛的前女王,如今的摄政王也一改态度,似没听说过这个人,听之任之。
于是,众人纳闷之余,产生了各种联想。
该不会,王女好这口。之前声势浩大地选夫,也就做做样子,偏殿的那些男人没一个选对女王的画,后来也就再无考核的消息传出,出身好的男人,受不得这种冷落,自觉受辱,已经自请退出。就这么走的走,凉的凉,剩下的,还在观望等消息的候选人,也只几个了。
肖瑾私下向容渊禀报:“这几人颇为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怕是要费些力气了。”
容渊一声冷笑:“不必理会,想住这里,那就住到坟头长草。”
正在握笔练字的小儿转头看向男人,容渊手一挥,示意肖瑾退下,自己起身走到案边,低头一瞥,这里的纸不如大乾造的细腻平滑,小儿写起来也更为费劲,但这孩子坐得住,有韧性,一笔一划地写得有模有样。
容渊拿起棉帕,将小儿面上的一点墨渍擦去。
小儿仰头,眯着眼,愉悦极了。
他喜欢母亲,也喜欢父亲,父亲待他,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想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让东瓯的人民过得更好。
然而,容渊对儿子的宏愿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叫他把笔墨收一收,净了手,去吃些点心。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重要时期,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尧不弃把笔墨收了,把手脸也洗了,跟着父亲到隔间用食,小儿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定后,忽而扬起小脑袋,看着高大的男人:“母亲说,父亲的字也得极好。”
小儿忽如其来的一句,容渊听着也是一怔,随后不自觉地弯了唇,在小儿伸手拿糕点时,下意识叫止,自己则拿着这种东瓯特有但他并不爱吃的点心,浅尝了一口。
尧不弃看着父亲吃起来,也馋了,伸出了手,又要去拿,却仍被容渊叫住不动,再等等。
在大乾,宫人为他试毒,到了这里,向来谨慎的男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只不过,这回,是他为自己儿子试毒。
果不其然,腹中忽而一阵翻绞的痛感袭来,容渊尚且镇定地维持面上表情,可眉头仍因为疼痛的加剧而不觉拧起。
容渊一手捂着腹部,仍不忘告诫儿子,不可碰桌上的任何点心,随即男人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将候在外头的肖瑾重新叫了进来。
肖瑾见主子面容煞白,微弯着背,神色亦是绷紧。
容渊寥寥数语:“给我寻个郎中,最好是大乾的。”
听闻男人病了,尧窈稍稍失神,待尧文君去那边查看情况,怒气冲冲地返回,尧窈忙问那边是何情况。
尧文君才和肖瑾吵了一架,心情糟糕,语气也欠佳:“还能如何,吃坏了东西,中毒了。”
尧不弃难得露出孩童的一面,哇哇哭了起来:“父亲不让我吃点心,他自己吃了,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尧窈忙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那点心有问题,我们以后再不吃了。”
尧文君叫了乳母进来,把孩子带到内屋歇息。
小儿不愿意,要留下来,还要母亲带着他去看父亲。尧窈又是好一顿安抚:“你好好睡觉,父亲才能好得快,父亲不舒服,也要多休息,你这时候去看他,他也睡不着,又怎么能养好身体呢。”
好说歹说,才把小儿哄进屋了。
又把内屋的门紧紧关上,尧窈才回过头,对尧文君:“他如何了?当真是中毒?御厨那边查了没?”
尧文君捂着额头:“如何查?我已经命人将御厨围住,一个个地审,可不知这些人嘴硬,又或者真的是意外,竟无一人认罪,兴许就是那人肠胃弱,适应不了东瓯这边的饮食。”
出于各方面考量,尧文君更倾向后者。
不然,大乾天子在她这里中了毒,不知情的人莫还以为是她们下的,到时民怨沸腾,朝廷不满,就连容渊也未必能够压得下去。
而尧窈,不可避免地落个祸水妖姬的骂名。
所以,哪怕容渊真的是中毒,她们也不能认。
甚至,尧文君还设想过,有没有可能,这是男人为了博取妹妹同情而设的苦肉计,不然,为何他一来,这点心就有问题了。
为此,肖瑾发了一通大火,头一回,指着尧文君怒骂她冷血,没有人性。
尧文君又何尝想要这样,她也是迫于无奈,她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东瓯几十万人。
一步路,都不能错。
想到肖瑾指责她的那些话语,尧文君心口闷痛不已,她垂了眸,掩住眼底的雾气,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妹妹瞧见。
尧窈也当自己没注意到,沉默一阵,才道:“我去看看他吧,于我于孩子于东瓯,他都不能有事。”
尧文君看了一眼妹妹,复又垂了眸,眸底微暗,未再多语。
反而尧窈劝慰她:“你和肖瑾好好地说,你为了我们,他为了容渊,各有立场,但并非不可调和,多一些理解,总能寻到共处之道。”
良久,尧文君轻恩了一声。
或许,明姑是对的,自己这个妹妹,比自己更能扛事。
容渊病倒后,肖瑾未再离开,时刻守在容渊身边,郎中也被他安排在隔壁屋歇息,但凡有情况,必须立刻赶来。
喝了郎中熬制的汤药,容渊腹痛有所缓解,说话也有了气力,却是对肖瑾道:“我这病,不必告诉容琰。”
一个病字,就是容渊的态度,只口不提中毒一说。
肖瑾目中酸涩,只觉为了一名女子,主子做出了太多妥协,到了如今,又何必。
天子这般重情,未必是福。
夜深人静,尧窈悄然而至,肖瑾却不意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该来这一趟。
尧窈见肖瑾面色不佳,也知他恼了,话语诚挚道:“这事儿,是我们大意了。”
肖瑾神色难辨:“我也疏忽了。”
话不必多,懂的,自己懂。
尧窈向肖瑾保证,她们定会查明,给他们一个交代。
肖瑾摇头:“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肖瑾让开了身子,尧窈得以进屋,但肖瑾也未走远,把门带上,抱剑守在屋外。
容渊并未睡下,二人在门口的对话,他也听去了不少,可他只是听着,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哪怕女人已经进屋,走了过来,脚步轻慢地到了床前,他的眼前多了一片素色。
她穿上了大乾的绿萝裙,看着更美了,可在他眼里,又那么的陌生。
见男人只看着她,不言不语,尧窈也不急着出声,搬了凳子坐到床边,默默地和男人对视。
无声的对视,并非对峙,也不是意气之争,更像是过境千帆后,再看彼此,总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境。
平生头一回,脆弱的变成了他,她和他之间,也终于平等了。
身为东道主,尧窈先开了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若你仍是无非释怀,我也可以解释,那时候我为何要离开。”
他有他要护的子民,她也有,她从来就不是他的附庸,可惜他不懂。
容渊专注地凝视女子,她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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