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离开宫里那么久都没有被太皇太后抓回去,是因为皇兄太康帝的斡旋,他是在游历,但同时也成为了太康帝的眼。
元狩帝一路追查,追查到东北边境,查到了程磊的身上。
与此同时,也触及了太皇太后的利益。
太皇太后是程氏子嗣,即便如今程氏已经式微,但她也绝不允许太康帝动摇程氏根基。
元狩帝被抓了回去,强迫与被找回来的程氏嫡长女成亲。
他知道程氏要对方问珍不利,他完全可以救下她,但他不能。
方氏宗族与程氏勾结,如果不能打破这个联盟,大梁的未来将岌岌可危。
于是,他放弃了自己的妻子,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冷眼旁观程氏谋划着狸猫换太子的一切。
他封程氏为后,许程渃以侯爵,封程磊为将军,给程凤朝最想要的兵权。
一面亲信程氏之言,一面暗中调查寻找时机令程氏身败名裂。
“账本里记录的是自太皇太后起,一直到元狩二十年,程氏宗族利用皇室便利,藏匿下来的所有银钱。这笔银钱之所以一直查不到流向了哪里,是因为程磊拿它们在吐蕃开了钱庄。除此之外,还在西羌开了马场,养了一批上好的战马。范秀早就与程磊相识,且在当年潘氏灾祸时,达成了同盟,所以范秀才会在鸿胪殿之变后一直龟缩于西川不出。他在替程磊守着这些产业,时间一到,便利用这些银钱和战马,拉出一只庞大的队伍,南北夹击直捣长安。”
晏清姝神情严肃:“我现在在延郡,程凤朝也在延郡,只要我死,程磊完全可以将此事嫁祸给程凤朝,然后以* 清君侧之名攻入长安。”
“既如此,我更不能离开你!”裴凛握紧了晏清姝的双手,面色担忧的看着她,“程磊这个人用兵如神,老头子也常常忍不住夸赞于他,他手底下的兵也是个顶个的如狼似虎,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不,”晏清姝摇头,“我不会有事,三方混战下,他未必有能力顾及我,只我和乘风两人反而好脱身。西番三十六国的朝贡车队里,有一半都是进贡的战马,这些战马都是从西羌的马场出来的,范秀在西川经营几十年,早已与各方相熟,长期的利益置换下早已密不可分。一旦朝贡车队抵达京城,大梁必定国灭。”
裴凛沉默。
晏清姝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畔轻声呢喃:“知临,那是我的国,我的家,若是让程磊入主,仅凭你、我、小小的庆阳,又能抵挡多久呢?我想与你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想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裴凛紧紧抱住晏清姝,他明白晏清姝未尽的话语,也明白晏清姝的意思。
钱庄在吐蕃,马场在西羌。
这两个西番三十六个国家里,对大梁最有威胁的两个。
不仅仅是因为地处山坳,行成天然屏障、物产丰富。更因为他们的战马晶亮,兵强马壮。
裴凛的狼川铁骑里,半数以上的战马都来自于西羌的种.马,另一半则来自突厥,近乎掏空了平威王府才训练出一支三千人的铁骑,如今也是因着晏清姝,才能将铁骑从三千扩充至六千,但仍旧远远不够。
西羌和突厥仍旧是养马最厉害的两个国家,他们把控着大梁的马匹来源,以源源不断的从大梁换取利益。
无人能保证程磊在西羌养马时,给了西羌什么。
晏清姝:“一旦长安沦陷,吐蕃和西羌一定会趁火打劫。”
“我知道了,”裴凛直勾勾的望着晏清姝,“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安了我的心。”
直到星河入夜,晏清姝才从床上坐起来,穿戴好衣物推开了房间的门。
驿站已经一片安静,只麒麟卫守在各处,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阿史那乘风正倚靠在门前打盹,听到动静后立马醒了过来。
“殿下!”
“世子走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晏清姝垂下眼眸,在她昏昏欲睡之时,能感受到裴凛温热的胸膛,听到他贴于耳畔的私语。
“姝姝啊,等我回来。”
带着温柔的缱绻,与无尽的不舍。
当他的额头轻触在晏清姝的额头上时,晏清姝有一瞬间是想要落泪的,但她不能让裴凛看出任何异样,便只能将一切压在心里。
晏清姝遥望着西南的方向好一会儿,才终于拉回远离的神思,整理好表情。
阿史那乘风看得出殿下情绪不佳,有些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要将驸马爷支开?有他在我们胜算更大。”
“他带着三千铁骑私自离开前线,若是被人发现,定然为人诟病,即便世人现在不知他便是狼川将军,难道未来就一定不会知道吗?多少人觊觎、妒忌着平威王府的权势地位,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留下不可磨灭的把柄与骂名。”
晏清姝走到桌前,将墨鱼珮和一封信撞进一个狭小的匣子里,交给阿史那乘风:“找最可信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告诉谢敏……如果我死了,我允他摄政之权。”
狭小的匣子里,盛满的皆是晏清姝托孤的遗志,不单单有她要告诉谢敏的肺腑之言,还有元狩帝留下的令牌,一枚可以调动洛阳十万灵卫军的令牌。
原是元狩帝留给晏清姝平定叛乱的,但如今晏清姝想以身为饵,博一个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格杀程凤朝、稳定五大藩镇和安东都护府的结果。
她不能让裴凛知道她的谋划,因为他是她留下的退路。
“还有一封信,让人速速传于甘州,这是本宫与哥舒简做的最后一个交易。平威军踏破回纥城后,会助他建立北庭,他想要的兵器与技术,江怀玉都会给他,但他必须归顺大梁。”
晏清姝顿了顿,又道:“如果安和愿意嫁给他,他求娶安和的事,本宫准了。”
“是。”
苏繁鹰答应过晏清姝,如果晏清姝死了,便将当年的秘密公之于众,平威王府和谢敏会力扶裴凛登基,哥舒简也会代表受降于他的新汗国,归顺于大梁。
再加上明觉和普惠的影响力,足以暂时的稳定超纲,再谋将来。
阴雨沉沉,夏风瑟瑟,靡靡之雨,飘摇天幕。
晏清姝仰起头,强迫即将溢出的眼泪停回流在眼眶之中。她长吁一口气,呼了所有的悲伤心虚,重整思绪。
“阿史那乘风,明日你我可能会死在刘志的府邸,做好准备了吗?”
阿史那乘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目光坚定的望着晏清姝的背影:“阿史那乘风永远追随殿下!”
第83章 延郡会谈
到了与刘志约定的那一天, 天空晴朗无云,接近六月的天已经变得燥热,晏清姝换了一身便捷的男装, 将头发高高竖起盘好, 簪上了一支琉璃簪。
晏清姝是第一次用长公主的依仗, 一百麒麟卫将整个依仗队伍回护在中间,道路已经被肃清, 一个百姓都看不见。
刘志没有出现, 庄子外面除了兵卒, 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阿史那乘风随着晏清姝踏入庄子, 里面很简陋,有些柱子都很破旧, 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正屋内已经坐了许多人, 晏清姝实现一扫, 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还有一些瞧着眼生且穿着契丹、室伟服饰的人, 应当是五大藩镇节度使治下的蕃族。
不过,最让晏清姝在意的,还是坐于右上首位的程凤朝。
“清姝,许久不见。”
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色, 脸上带着淡然笑意,仿佛一株洁白的芍药,遗世而独立。
可晏清姝清楚, 这个人的心早就黑了。
晏清姝没搭理他,径直向左上首位走去, 一撩袍便坐了下来,隔着长长的木桌, 冷眼瞧着站在桌旁的刘志:“明安呢?”
刘志对晏清姝拱了拱手,道:“殿下稍等。”
说罢,他拍了拍手,片刻后,便见一名兵卒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明安从后堂走了出来,站在了刘志的身侧。
明安想要说话,但嘴里塞着巾布,只能呜呜呜的挣扎。
晏清姝扫了一眼明安,又看向刘志:“你要怎样才肯放人?丑话放在前面,若是提的条件叫本宫为难,不需要你动手,本宫会亲手杀了她。”
明安呆了一下,随即挣扎得更为强烈。
对于晏清姝的话,刘志并不意外,他原本也没打算利用一个无品无级的属官拿捏堂堂长公主殿下。
刘志:“我家大人说了,只要殿下肯让出贺兰山以东的土地,不单单人殿下可以领走,大人愿以延水为界,与殿下分治东西。”
“说得好听。”晏清姝轻笑一声,“这大梁土地皆姓晏,他程磊凭什么与本宫分治?还有你。”
晏清姝指了指程凤朝:“你与程磊莫不是商量好的?怎么?你决定放弃黄河以北,从此龟缩在南方不出了?”
“那倒不是。本王还没那么蠢,纵容一方诸侯割据,还是长城脚下这么重要的地方。”程凤朝面含笑意,说这番话时,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脸色难看的拨略氏族长身上,“您说是吧,拨略和图将军。”
拨略和图是程磊的岳父,也是范阳节度使,手握四万精兵,乃是契丹与大梁之间最有利的边防。程磊于战场有功,但要想二十四岁便坐上辽东都督的位置,没有拨略和图的力挺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曾见过七八岁时的程凤朝,别人还在活泥巴玩闹的年纪,他便已经熟读史书,与程磊对答如流了。
那时候他就在想,若是他的女儿生不出儿子,程凤朝会不会成为东北的下一任狮王。
可没想到,他的女儿是生了一个儿子,但程磊根本不在意,甚至都没有怎么教养过他,他依旧将心力放在程凤朝的身上,甚至三顾茅庐于南阳,让程凤朝拜入了谢氏门下。
这都不算什么,但程磊千不该万不该,在他提出要将外孙送去琅琊之时,跳出来坚定反对!
他女儿生下的儿子哪里不如程凤朝这个孽种?
今日程凤朝既问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藏着掖着与他打机锋,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若朝廷无德,诸侯割据又如何?摄政王自上位后,除了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长安,还做过什么?各个藩镇的饷银都多久没给了?上报的战马补给一直压着不批,横滨水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样的朝廷要之何用?你这样的手握重权的王爷除了鱼肉百姓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程凤朝轻啧一声,脸上的笑意散去,目光沉沉的望着拨略和图:“原来刘大人今日邀请蕃族前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借刀杀人?”
刘志连忙摆手撇清干系:“大将军说了,今日只为利益置换,不为其他。”
“那程磊人呢?他既要交换利益,又缩在后面不出来,不就是因为今日要见血,不想落人口实吗?毕竟坐在这里的不是长公主就是摄政王,还有手握兵权的蕃族将领,但凡有谁不小心死了……这天下不就彻底乱了?”晏清姝勾了勾唇角,视线满含深意的扫过众人,“本宫原先可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只当是程大人想要与本宫私下谈,摄政王前来竟然也不告知本宫一声,程磊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得紧呢。”
话音一落,其他蕃族将领皆是心中一紧。
长公主竟不知他们今日会来?程磊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有私心,所以答应了他们一通前来与长公主和谈的要求了吗?
程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这让各蕃族首领都心里犯嘀咕,而拨略氏更是确定了女儿的猜想,程磊果然想利用此次机会一网打尽,为程凤朝铺路!
拨略和图砰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程磊真是将你当亲儿子养啊,眼瞧着你鸿胪殿之变还是当不了皇帝,便将我等的命直接送到你的手上!非要你坐这天下之主不可!不过你也未免自大了,只带着那区区一千人前来!”
“拨略将军这话什么意思?”程凤朝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铁甲响动之声。
他瞧了一眼门外,乌压压的一片,顿时了然:“你要杀我?就凭这点人?”
膨隆——
所有的门窗都被撞开,屋顶上跪蹲着数不清的弓箭手,为首之人挎着腰刀走了进来,对拨略和图拱手:“将军。”
阿史那乘风和程凤朝身侧的护卫同时抽刀,原本还坐在座位上的各蕃族将领纷纷站了起来,而刘志已经拉着明安退到了一旁,他的手就放在明安的后腰处,那里是捆缚双手的地方。
晏清姝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时正对上程凤朝复杂的双眸。
“清姝,你真的勇敢了很多,竟然真的敢以身为饵。”
晏清姝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拨略和图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长公主殿下也别怪拨略氏违背了约定,只是如今皇帝无能,朝廷无信,既要臣死臣便只能反抗!待往后臣身死入了地府,再向长公主殿下请罪!”
他抬起手狠狠得摔碎了茶盏:“杀!一个不留!”
晏清姝与程凤朝同时出手,一脚将桌子掀翻踢到门口将拨略和图的手下撞飞了出去。
晏清姝抖开铁扇,向右一格,荡开辟向她的刀刃,反手一划,割开了举刀想她扑来的蕃族将领的喉咙。
刘志松开了明安,正要跑走,被晏清姝抽出匕首一镖扎透右膝,跪在了地上。
晏清姝在阿史那乘风的回护下走到刘志身边,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程磊在哪儿?”
刘志抬手反击,忽而一阵箭雨如蝗虫一般扑杀而来,瞬间射杀了屋外的番兵,射穿门窗钉入木柱。
拨略和图躲在了木柱之后,有几个靠窗口太近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射穿了头颅。
晏清姝左手一滑,将刘志挡在自己身前,四五支箭矢瞬间穿透刘志的身体,血喷如柱。
看着咽气的刘志,晏清姝轻轻蹙了蹙眉,将人丢开,目光警惕的看向程凤朝:“弓箭手是你的人。”
“我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程凤朝走到晏清姝面前,朝她伸出了手,“与我走吧,清姝,只有我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晏清姝扯了扯嘴角,用铁扇挡开他的手:“但你不会给我自由。”
程凤朝挑了挑眉:“皇城之中无自由。”
“是吗?”晏清姝转着手中的扇子,“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傀儡,尤其是你的傀儡。”
程凤朝微讶:“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当时在海昌院外,可是我给了你机会。”
“但你杀了晏清玄送给我的雀鸟。”
程凤朝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你都知道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傻子吗?一个日日与我想对的人,我会当真看不出他的本性?还是你觉得自己伪装得足够好?我不妨告诉你,晏清玄与我的姐弟情分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厚,你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
程凤朝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想到这些,明明他对你嫉妒极了,也怕极了,天下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女子压一头?我原以为他跟我一样,没想到鸡永远都只是鸡,生不出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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