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查过潘氏当年灭门的缘由吗?”
程凤朝挑眉:“不是因为程渃吗?”
晏清姝嗤笑道:“* 一个满是漏洞的故事,连你都骗不过,还能骗得过我吗?”
程凤朝:“你问出这个问题, 想必是查到了潘氏与莲花杀手的联系了吧?”
晏清姝没说话。
程凤朝:“我听好奇, 你到底是怎么查到的?我自认痕迹摸得一干二净, 除了天知地知便只有我知。”
这个问题晏清姝无法回答,只能说天地玄妙, 竟有人能重生两次, 以三种不同的身份存活于世, 经历三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能说, 老天爷都在帮我吧。”晏清姝轻声道。
“老天爷么……”程凤朝轻轻一笑,“还真是, 如果今日谋划成功, 你我现在应该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晏清姝回过头看向他:“你和我?”
“没错。”
晏清姝冷笑:“如果今日谋划成功, 你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你还真是狠心呐。”程凤朝摩挲着腰间的折扇, “退至夏绥后, 你打算怎么做?”
晏清姝:“这要看程磊怎么选,他若选择攻打长安,我便直取昭义,他若选择回来杀我, 我便……只能让他尝尝,当年我杀南康王的那一箭。”
*
待程磊狼狈的逃回昭义,第一时间便冲进监牢将狼狈的拨略氏拖了出来, 丢在了刑房,抽出墙上铁鞭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拨略氏瞥见他满身鲜血, 狼狈不堪,便知道在延郡的事儿没成, 反而折损了自己的亲信,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程磊!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当年我父亲将我嫁给你,带着部族离开契丹予你鼎力相助,一路扶你青云直上,可你居然觊觎自己的师姐!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眼神,陷害自己师傅满门!像你这样的豺狼,活该有今日!程磊!天上地下都无你这豺狼的容身之处!你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
铁鞭狠狠的甩在拨略氏的身上,闻讯赶来的部将纷纷不敢出声。
拨略氏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程磊高高抬起手,又一鞭下来时,被拨略氏直接抓住了铁鞭的尖头。
“看来你伤得不轻啊,甩个鞭子都软绵无力!”拨略氏透过他看向后面神色各异的部将,怒极反笑,“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杀了他,你们就是东北的王!”
程磊想要抽回铁鞭,却被拨略氏紧紧握住,哪怕双手血肉模糊、白骨外露都不放开。
“如今朝廷式微,便是你们最好的机会!杀了他,拿东北十六州的土地进献契丹王,你们将来的荣华富贵便指日可待!”
程磊猛得一抽鞭,重重的打在拨略氏的脸上,打得拨略氏半张脸都豁开:“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能背叛契丹,便也能背叛大梁,没骨头的东西!”
他正要挥鞭,手腕被一人握住:“大将军,我等听从你的命令,是因为你父亲曾许诺过给我们兵、权以及稳定的生活,可现在,你截杀大梁公主,试图挑起内乱,这已经违背当年的约定,我等完全可以将你送去长安,向大梁皇帝投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磊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沉默以对,默认了这种说法,脸上带着戒备的表情,手也放在腰间的凶刃上。
程磊恍然:“你们想要杀我?”
接替拨略氏暂时统领范阳事物的将领康宁道:“大将军,您将我们的首领都骗去延郡,如今却只有您一人受伤而归,然后拿一名女子泄愤,我等便知道大事不妙。若长公主和摄政王身死还好,若是他们不死,死的便是我们。说实话,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只能做两手准备。”
程磊抚着手中铁鞭,哈哈大笑:“瞧瞧你们,不也想杀了他们吗!我们为何不能联合!你们知道为什么朝廷对东北五大藩镇互相联姻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因为程氏足够强大!我们足够团结!因为你们这些外邦来的蕃族,像狗一样听话!可现在,你们各族的首领都出现在了延郡,死在延郡,你们就是怀有异心的外邦人!是要覆灭大梁的匪徒!”
程磊的目光狠厉的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想杀我,想做两手准备?行!都行!但是,你们以为这样你们就能活下去了?你们不会跟拨略氏一样天真吧?以为手捧着土地契丹王就能重新接纳你们这群叛徒?这些土地只会成为大梁攻打契丹的借口!契丹王怕是唯恐避之不及!而你们就算杀了我,拿我的项上人头去了长安认罪,小皇帝不会放过你们,程太后不会放过你,朝臣更不会放过你们!因为你们有过不臣之心,因为你们互相联姻了三代人,关系太过紧密,于朝廷而言太过危险了。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众部将脸色一变:“你早就计划好了,就是要拉我们趟这趟浑水!”
程磊目光灼灼:“明明是你们非要从中分一杯羹,我只是被你们威胁的弱者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白了脸色。
当初是他们以为程磊是要去长公主做交易才会逼迫程磊,而程磊也确实是这样诱导他们,让他们产生了误会。
谁知道这是一个早就谋划好的圈套,是程磊为失败做的保险!
有人想要偷袭程磊,先杀了他再说以后,不成想被程磊侧身挡开,一脚将人踹飞,紧接着拎起落在地上的刀,狠狠插在了那人的喉咙里。
众人神色巨变,再也无法淡定,有人抽出刀刃直指程磊。
“别以为我受伤了,就没能力治住你们,别忘了,我是汉将,藩将杀汉将,无论是何缘由,都会被诛杀。”程磊手握铁鞭将那些锋利的刀刃剥开,一步步的逼近他们,“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要入主长安管理整个大梁,我只要东北这块地方,有矿、有水、有盐。在我心里,这东北比那两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只想在这里做土皇帝,各位,我父亲当年承诺给你们的,在我这里依旧有效,只要你们敢与我一道,我保你们的氏族,永世昌盛。”
*
晏清姝挟持程凤朝退守夏绥,一开始夏绥将领不服,被晏清姝以雷霆手段直接镇压。
这既有赖于晏清姝的果断,也仰仗于麒麟卫和狼川铁骑的赫赫威名。
顾澜暂且戴上了裴凛的面具,成为了‘狼川将军’。
当时,晏清姝第一次见顾澜戴上这个面具的时候,颇为好奇,私下问过顾澜。
顾澜解释道:“狼川铁骑原来并不是平威军的铁骑,而是灵卫军的铁骑,后来不知怎的,王爷在王妃过世后,突然拿出了狼川铁骑的令牌,将它交给了世子,从那之后,狼川铁骑就成了平威军的铁骑。”
说到这里,顾澜压低声音悄声道:“华将军曾经就是狼川铁骑右骁骑校尉,他是老一辈的,现在世子爷带领的是新一辈的。”
听完这些,晏清姝再回到营帐时,每每看见坐在椅子上擦枪苏繁鹰,都会颇为感叹。
这算是新老一代的交接吗?
母亲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交给了儿子,老一辈的铁骑又孕育出了新一辈的铁骑。
*
回到夏绥的第十日,刚刚进入仲夏,天气燥热无比。
是夜,黑色的天空上缀着无数璀璨星星,晏清姝借着油灯查看裴凛命人送来的信笺,刚看了个开头,变突闻一阵喧哗。
她掀开帐帘一望,只见一传讯兵纵马飞奔至院内,几乎狼狈的摔下马,布满泥土的手上还举着一枚竹筒,沙哑的声音极力嘶喊着:“西河陷落,昭义大军已经跨过竜水,往这边而来了!”
晏清姝来不及多问,立刻召集所有将领议事。
“夏绥与其他藩镇不同,夏绥镇守的是通往朔方和斡难河的关口,原有个东突厥,如今斡难河已经是韦室人的地盘。而韦室人最善骑兵,其中以铁鹞子最为出名,因而夏绥在关口处设有三路营寨,分管上郡、花池、延水三处。程磊大军跨过西河已经是两日前的消息,以他行军的速度来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延水,甚至有可能已经攻下了延水。”
“他为什么不去长安?非要来夏绥?如果他志在天下,趁着此时顺流南下,在河中周转只需三日便可兵临长安,即便灵卫军如今还在,可从殿下将虎符送去长安,谢敏再从长安出发去往洛阳调兵,也需要五六日的时间,程磊完全来得及。”
“这么说来,他志不在天下?那为什么不就此画地为王?义武、成德盛产铁矿,尤其是紧挨着成德的巨鹿和邯郸,也是稻田之郡,物产丰富。画地为王谋求发展,远比千里迢迢的进攻夏绥来得划算得多。”
“那他图什么?总不是为了击杀摄政王和长公主殿下吧?能有这么大恨意?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问题再次回到了原点,程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为了打开关口。”
程凤朝的声音从背后而至,众人纷纷转过身看向他。
此刻他苍白着脸,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竜水是分割西北和东北的界限,原先有个夏绥在中间立着,程磊并不将泾源以西视作威胁,可如今晏清姝就在夏绥,无论我死与不死,夏绥都必定会落入晏清姝的手中,西北如今发展的形式大好,若是再让她将地盘扩张到竜水边,对于程磊来说,绝对是威胁。在没有解决外部威胁之前,程磊一定不会贸然的画地为王。”
离东北五大藩镇最近的藩镇是横海和沧景,但这两处驻扎的兵将不多,主要是作为九河古道的关口,检查走海陆前往大梁的外邦人和两江商人。
再往南,便是有五百里之遥的淄青和位于河南府的河阳。
这两处都在黄河之滨,守着漕运主航道,轻易不会离开,因此对于程磊来说,最大的威胁还是西北。
晏清姝看向程凤朝:“你说的打开关口是什么意思?”
第86章 程磊的用意
程凤朝:“程磊是要放室伟骑兵进入大梁。”
“这怎么可能?程磊这个人野心大不错, 但二十五年前上郡一难,死了十万边关百姓,他亲身参与, 对室伟人恨之入骨, 又怎么会忍受室伟人再次践踏大梁百姓?”开口的人是夏绥军的隼营的指挥使潘瑜, 祖上原是潘氏家臣,自程凤朝接管夏绥后, 便一直跟着程凤朝, 早先派人潜伏在宁夏卫, 策反他们的人也是他。
他对程凤朝忠心, 却也直言不讳。
程凤朝没有回答,神色有些黯淡。
晏清姝见他这副模样, 心思一转, 隐约有些猜测, 便岔开了这个话题:“人是会变的, 抛开程磊的过往, 只单说今日他的行军行为,各位觉得他的目的为何?”
“这……”
夏绥的几个将领说不出,而原来宁夏卫叛逃来这里的将领,却是不敢说。
他们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让晏清姝永远也想不起他们来。
晏清姝扫了他一眼,一拍桌子,语气严厉:“本宫现在没工夫与你们勾心斗角, 要么实话实说,要么上交兵权滚出去!”
众人面色微变, 先前还犹豫着不肯开口的人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枭营指挥使窦冲:“竜水关左右两寨加起来不足一万人,虽有山脉裂口保护, 但一旦入关,一路南下便如履平地,若是程磊当真想要放室伟人入关,只怕夏绥的四万大军守不住,还得向其他各州求援。”
“程磊未必是要打开关口,”另一位指挥使道,“他速来用兵诡秘,说不定是装样子佯攻,实际目标还是河东,毕竟以谢大人拿到虎符的时间来推算,他此时此刻在去往洛阳的路上最为可能,若是程磊此刻南下,只要速度够快,绝对能在谢大人进入洛阳前将其截杀。”
几名将领针对程凤朝的说法是否是危言耸听之事争论了许久,晏清姝只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她过往的所有打打杀杀都围绕着长安那座四方城,所以她不敢贸然反驳或者同意,只能从他们的争论中寻找漏洞,通过不断提问,来完善大家的想法。
晏清姝:“假设程凤朝所言非虚,接下来,程磊会去哪儿?”
窦冲略有迟疑:“若王爷所言非虚,那么接下来,程磊定然会攻打离夏绥最远的庆安寨。程磊年前时便在夏绥从军,是潘国公的得意门生,打败过东突厥和室伟多次,在场的众人中,怕是没人能比他更了解竜水关防线的薄弱之处。”
晏清姝:“你是说,夏绥所管辖的边防线内,庆安寨最为薄弱?”
“正是。”
“那就以本宫方才的假设为前提,重新布防。”
窦冲犹豫:“可是,王爷所言太过匪夷所思,成真的概率不大啊。”
晏清姝看向他,神色认真道:“没人比他更了解程磊的为人,按本宫说的去做。”
“是!”
几名将领当期在舆图上指指画画,热烈讨论起来,重新部署夏绥边防线的各路兵马。
晏清姝只是听着,看着,看着程凤朝从刚开始的局外人,逐渐成为这些将领的主心骨。
她想:程凤朝天生便属于战场,只是可惜了。
待将领们离开后,晏清姝叫住了程凤朝,与他单独叙话。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程凤朝坐在轮椅上,一双锐利的眼眸望向满院的郁郁葱葱:“你在花池时,听过那个故事了吧?”
晏清姝点头。
程凤朝:“她也不算说谎,故事是存在的,只是主人公并非程渃,而是程磊。”
晏清姝面露诧异,她没想到那个故事是真的!她的父皇……
“程若霏是程磊的女儿,我的亲妹妹。”
晏清姝骤然抬起的心脏怦然落地。
程凤朝:“当年背叛了外祖父的人是程磊,掳走母亲的人是程磊,而程渃,只是个永远活在程磊阴影下的可怜虫罢了。他诓骗范秀,想要让他替他拿回兵符,却不想程磊早他一步。他将程太后找回来,寄希望在她的身上,确实让程磊不得不交出了母亲和我,拿我们俩威胁着程磊,让他老老实实呆在东北,替程氏攒威望,替程太后培养莲花杀手,可最后也不过是满盘皆输。靠人不如靠己,他一辈子都不明白。”
晏清姝:“你早就查清了。”
程凤朝低声笑着:“打最初我决定报仇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前因后果查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将我的身世透露给了普惠,原来我想着你或许是要他还俗成为皇帝,或者让他的儿子来当皇帝,好叫他们将来于你威望在顶时,交还权柄,却不成想你竟然将普惠救出去了。”
程凤朝太了解晏清姝了,他甚至能猜测到晏清姝的所思所想,他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她,宠溺着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看着斗兽场里渴望自由的奴隶。
可是,他不知道,人是会成长的,晏清姝更是。
晏清姝:“晏清玄去佛香阁找过普惠吗?”
程凤朝眸光一动:“找过,你不会将希望放在你那个废物弟弟的身上吧?”
说完这句话,程凤朝自己又觉得可笑,不觉摇了摇头。
晏清姝勾起唇角,握紧轮椅后背上的把手,在将程凤朝退出院子的一瞬间,覆在他耳畔低声道:“琢玉没死,你暗中在昭仁殿的熏香里动的手脚,早就被我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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