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臣等本份!”
晏清姝深吸一口气,对红玉道:“你护送苏将军回营帐,高丘,传令下去,麒麟卫各营盛食厉兵,准备与敌军厮杀!”
晏清姝跃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苏繁鹰,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向远在西平的裴凛,最后沉默的夹紧马腹,朝麒麟卫和狼川铁骑的驻扎地而去。
*
城外十五里,程磊正坐在山头上饮酒,他遥望的方向正是夏绥。
副将扶刀赶来,将斥候探听的情报说与程磊。
程磊唇角勾出笑意:“我就知道葛力酋等不了,他的自尊主导了他的行为。”
程磊站起身,将脚边尚未喝完的酒坛踢下山头,黑褐色的酒坛在滚落的过程中碎成一片一片。
“只要葛力酋身死,室伟便再也不足为虑。让斥候营密切注意绥城的一举一动,一旦看见禁军离城,便立刻回来通禀!”
“是!”
*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萦绕在葛力酋的耳畔,他的心情越发凝重。
昨夜突袭的探子回禀,夏绥的粮仓里尽是沙石,已无半点米粮。摩葛尔便迫不及待的让他领兵出征。
他本想再拖一拖,毕竟只有一个人回来,这种事情太过蹊跷,叛变或者诱饵的可能性太大。
然而从各城赶来的援兵已于今晨通过萧关,在兵力上,室伟已经完胜夏绥城,甚至连程磊也比不上。
这样的消息让摩葛尔信心大增,站在营寨上做足了动员,将所有人的斗志都煽动了起来。
可葛力酋心里却非常清楚,人海战术并不能击垮一支身经百战的军队。更何况各城领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派来的兵卒大多不是精兵,国内不统一、各自为战,又如何能获得一次万民敬仰的大捷?
素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拍马赶上最前面的父亲,低声道:“父亲,看似有五万人,但实际可用的不过中军的六千人,两千轻甲、三千重甲加上陛下的亲卫队。其他的多半都是征召而来的平民,各城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既想从中分杯羹,又不想折损自己的精兵强将。这样的队伍,根本无法指望他冲锋陷阵。”
葛力酋叹息了一声,问道:“你手下的探子可信吗?”
探子?素剎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担忧,面色也越发凝重:“若是探子可信,就证明夏绥城内的粮草并没有供应不足的情况,或许会有困难,但绝不可能全部变成沙石!其中有诈!那我们……”
“嘘——”葛力酋阻止了素剎的话,“他不会听我们的。你在大臣中的威望太高,甚至超过你的四个堂兄,国王对此极为不满,此次派我们辅佐摩葛尔他们,就是打着削减我们的主意。胜与不胜,他根本不在意。”
东突厥覆灭,室伟腹地暴露在大梁人的视野之中,商路被阻断,百姓不得不再度过上不停迁徙的生活。
国内民众早已怨声载道,他们渴望胜利,渴望室伟军人的铁蹄踏平来自大梁的侵略者,他们想买大梁人作为自己的奴隶,去炫耀自己的威武,他们想要重开商路,与西番三十六国再次建立友好往来,交互技术、文化等等一切可以让他们赚钱的东西。
他们不想再为了粮草绕过白茫茫的雪山,不想自己的族人朋友因为迁徙而冻死、饿死。
可国内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吃喝不愁的皇室们,为的只是征伐,享受屠戮生命的爽快。他们希望通过胜利将自己变为人民的英雄,享受他的供奉,却忘了如果失败该怎么办。
他们是否能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
葛力酋望向天际,鲜艳的暮光映照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上,泛起阵阵潮红。
“父亲。”素剎看向葛力酋。
葛力酋闭上被刺痛的双眼,耳畔传来整齐如刀切一半的抽刀声,还有摩葛尔‘出击’的命令。
“室伟的勇士们!你们将会成为名垂青史的英雄!将会被刻在萨拉城中央的丰碑柱上!”
“前进吧!让大梁狗看看你们的英勇与果敢!”
无数染着火苗的箭矢从祭坛上飞出,越过士兵们的头顶,最终消失在太阳落下的方向,与太阳的火光融为一体。
马蹄声呼啸而过,离开安都寨西南处的隘口,直奔沙漠而去。
他们因常年的迁徙,拥有在草原和沙漠上奔驰的丰富经验,只要躲过正午的高温,他们便是这沙漠上最雄武的狼群!
*
夜幕西垂,消息接力般的传回了夏绥。
程凤朝展开舆图,将对应阵型一一布置下去,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晏清姝骑马立于程凤朝身侧,看着安都寨的方向。
待所有人布置安全,程凤朝看向晏清姝:“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你其实可以不用去。”
晏清姝看向他:“如果我不去,你会派人去接应他们吗?”
他们指的谁,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程凤朝沉默以对,晏清姝笑了笑:“你看,我也很了解你。对于你来说,只要能拿下隘口,将室伟人彻底留在这片沙漠里,谁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狼川铁骑不是你亲手练出的兵,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平威军的主力之一,若是因此折损,对你的未来有利而无一害。”
狼川铁骑,晏清姝从未见过他们作战的模样,却听过各种各样属于他们的传闻。
传闻或许存在虚假的地方,但共同点却永远不会作假。
这样的队伍,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绝对忠诚的执行军令。以前,晏清姝佩服这样的执行力,也希望每一名士兵都能拥有这样的执行力。
可自从来到庆阳,看到这些戍边军的苦,她便改变了想法。
兵也是人,如果有希望抱住他们的性命,那她就要拼尽全力。
呼啸的马蹄声地动山摇。
先锋的冲杀声已然鹊起。
*
盛夏并不是打仗的好时节,尤其对于远征的军队。
葛力酋坐在中军营帐中,盯着桌面上展开的地图,上面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安都寨和绥城之间狭如指缝的隘口,还有程磊如今所在的岷县。
他们卡在隘口与大梁军队交战,无疑占据了天时地利,如今差的只有人和。
素剎走进军帐,颇为烦躁的说道:“苏可查那个蠢货又在嚷嚷着要进攻!进攻个屁!斥候都还没回来,先锋军如今的情况尚未明了,贸然前去不是送死?这是在打夜战,不是在白天叫阵!”
“别管他。”葛力酋沉声道,“你派人去岷县找程磊,就说我愿意奉上忠诚,只求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素剎震惊:“父亲?”
葛力酋:“放心,我并非真要投靠他,只是不想让他单做个渔翁。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毕竟他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
*
夏绥的军帐中异常安静,程凤朝坐在里面三个使臣,眼瞧着子时将至,却没有一句命令传出来。
红玉不解:“他在等什么?”
高丘:“等一个全歼对手的机会。”
晏清姝拨了拨面前的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一些:“这股先锋不过是室伟人的试探,葛力酋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将领,不会贸然出击。室伟人这个时候攻打夏绥并不明智,转而去打上郡和五原才是最好的选择,葛力酋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估摸着是程磊给室伟国王或者那位刚愎自用的大王子什么好处,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去逼迫葛力酋出兵。”
红玉:“这么说来他们内部不合,我们岂不是很有机会?”
晏清姝吹灭木棍上的火,语气平静:“没那么容易,程磊在岷县虎视眈眈,就是在等着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斥候点燃了求援的信弹,红玉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高丘:“别激动,室伟人出兵匆忙,这会儿八成还在准备阶段,不会打过来。”
果然,不出一刻钟,支援的轻骑兵便退了回来,为首的将领匆匆进入中军大帐,不消片刻又走了出来,程凤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命令。
晏清姝看着面前的火光,心中想着在西平的裴凛,也不知道阿史那乘风到哪儿了,有没有见到裴凛。
平威军还需要三日,最近的屯兵点就是奉天和平阳,而从派出求援到援兵抵达,最快也要两日之后。
可今日这一战,便要决定战场走向,援兵当真赶得到吗?
*
夜幕降临,星星挂满天幕,营帐里的葛力酋得到了斥候的回禀。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非常顺利。”
这句话若是在以往,定然会让葛力酋松一口气,但他此刻面对的对手是程凤朝,他太了解这位夏绥军的将领了,他几乎完美继承了潘氏的一切优点,甚至比潘氏懂得更多属于战场的阴谋诡计。
对手是他的情况下,一切按计划进行,才是真正的不可预知。
第89章 最后的安排
晋州军营。
收好手中的求援印信, 平阳府尹蒋令琛让人带传讯的狼川铁骑去休息,然后招来将领,准备派兵救援。
这时, 江禄泉走进来拦住了他:“蒋将军当真要派兵支援夏绥?”
蒋令琛道:“室伟人突破关口进入我大梁国土, 若是夏绥被破, 南下一路平坦,他们便能直捣长安。我知晓程大将军心意, 对他开出的条件也确实心动。但我也要为未来考虑, 若是室伟人南下破了长安, 晋州便首当其冲。就算当真的要割据一方, 也必须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江禄泉道:“那蒋将军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沿漕河西上直捣长安?河阳节度使与晋州隔着一道王屋山,绝对反应不及。”
蒋令琛表情一变:“就算我打下了长安, 也拦不住室伟人的铁蹄, 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江禄泉:“我家主公的意思蒋将军难道不明白?如今室伟只是棋子, 待他们在夏绥交上手, 程大将军便能黄雀在后, 灭了他们所有人,您担心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当年平阳之案令蒋家灭了三族,长公主殿下不顾蒋将军父亲当年的扶植之恩,偏要拿着区区三十万两白银不放, 害得蒋氏三族被斩,难道蒋将军就不想报仇?”
蒋令琛:“可是夏绥有十万百姓……”
江禄泉:“程凤朝会让室伟人入城吗?就算程凤朝撑不住,主公也会力挽狂澜, 将室伟人灭杀在城外的茫茫沙漠之中,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将屠刀落在百姓的勃颈上。更何况, 夏绥紧挨着平威军的地盘,若室伟人敢屠城, 平威王就能将他们包圆了。”
蒋令琛蹙紧眉头:“求援兵定然不止一处,你也知道平威王不好惹,长公主殿下毕竟是他的儿媳。若是将来他兴师问罪,怕是不好应对。”
江禄泉:“主公自然会拦住平威王,绝不会让平威王有机会找您的麻烦。”
正当蒋令琛犹豫的时候,之前跟着江禄泉来到晋州一直默默无闻的薛平睿突然闯了进来。在场的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薛平睿钳制住江禄泉的脖颈,一刀捅穿了江禄泉的肚子。
“你——”蒋令琛不可置信道,“你做什么!来人——”
薛平睿将刀抽出来,抵在江禄泉的勃颈上:“蒋将军,谢敏手中有十万灵卫军,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冲进帐篷的兵将正要将薛平睿拿下,却被蒋令琛阻止。
蒋令琛:“你说什么?”
薛平睿手中的刀锋低落着鲜血,整个人显得苍白又疯狂:“谢敏手上有十万灵卫军,这是长公主殿下留下的后手,无论殿下身死与否,江山也只会姓晏!蒋家先祖曾追随太康帝,抵抗过八王之乱,应是知晓灵卫军的厉害,也只想狼川铁骑的队伍由何而来。如今狼川铁骑盛名依旧,焉知灵卫军亦是如此!”
大营中寂静无声,蒋令琛思索片刻后,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即刻派兵救援夏绥,不得有误!”
*
繁华的长安城,此刻风声鹤唳,到处都是急匆匆的传讯兵。百姓交头接耳,试图从身旁人的口中了解到什么,却发现大家都一无所知。
没有谁的消息会比八百里加急的传讯兵更快。
皇城内,晏清玄正抱着自己的儿子,笑得开怀。乍然听闻皇姐的消息,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拟朕手谕!命奉天、平阳两府即刻派* 兵救援!”
说完,他忽然想起来,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他的朝堂了,他说的不算。
这般想着,他小心将孩子交给皇后康氏,顾不得解下缚袖,以最快的速度朝昭仁殿奔跑而去。
他从小到大都不敢在宫道上奔跑,因为父皇不喜欢,母后觉得不稳重。他上一次这样跑,还是在母后与皇姐在东宫对峙的时候。
昭仁殿内,谢敏已经拿到了灵卫军令牌两日,此刻收到传讯兵递来的消息,立刻要求三省向各路发出调令,驰援夏绥。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了裴凛的密信。
他没想到,裴凛竟然不在夏绥!不在晏清姝的身边!
“谢瑞麟,你亲自领兵去往西川带回范秀,若他不从,就地格杀!”
“是!”
谢瑞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谢敏的视线之中。
谢敏偏过头,看向被烛火引燃的最后一封信,那是他第一封拆开,却在拆开后果断投入烛火之中。
橘黄色的烈焰将单薄的信纸吞噬,余下的等待燃烧的一角隐约露出几个词句。
退位。
三皇子裴……
*
乌鼠山西向山脉。
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万马奔腾的壮阔景象令范秀的面色一变,当即下令。
“放箭!”
范友荣面露犹豫:“爹!那可是三万匹良种.马,花了不少银子呢!为了养它们,还跟鄯州那位借了不少……”
范秀一巴掌将范友荣扇翻马下:“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心疼钱!你若少点吃喝嫖赌,这三万匹马的养马钱早就有了,还用得着老子去跟吐蕃人合作!”
范友荣捂着脸,呐呐不敢出声。
范秀:“放箭——”
如飞蝗般的黑色箭矢密密麻麻冲向山脚下的马群,数以千计的哀鸣声骤然响起。
穿插期间的玄色身影纷纷举盾阻挡,时不时用长枪扫落飞驰而来的箭羽,抵挡住西川军强大的攻势。
被裴凛束缚在马背上的吐蕃来使不停惊叫着,无数箭矢与他擦身而过,被裴凛一柄长枪横扫。
墨黑色的具甲骑兵穿插在奔腾的万马之中,如一支支离弦的箭,直插乌鼠山腹地。三百骑先后汇聚于乌鼠山铭仑隘口,如同灵活的游鱼钻进珊瑚丛中,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范友荣觑了一眼父亲阴沉的面色,有些慌张的问道:“还……还追吗?”
“追个屁!”头发斑白的范秀狠狠瞪了范友荣一眼,咬牙道,“穿过隘口离京畿就只剩三十里,现在追过去是想要谢敏有理由杀了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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