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声沉闷压抑。
有什么情绪,在一点一点地淹没她。
陆岱青参军后,便一年只回一次家,直至今日依然如此。
所以她总惹怒他,让他能在时间的冲刷里依旧能记住她。
恨她,气她,总比忘记她要好。
知道陆岱青去当兵,同辈聚会时不少朋友问起他的近况,一群人对政治军事口若悬河,昭明姬边喝酒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会插一句嘴,比如:
“他经常去救人吗?会很容易就死吗?”
朋友笑她:“你怎么老是问他会不会死?特种兵哪止救人这么简单,他要面临的是国家级的反恐活动,脖子下每分每秒吊着根绳,遗书都得提前写好。”
昭明姬唇角抽两下,表情诡异,很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才扬眉长长吐出口气:“哦,他死了最好,留我一个人快活。”
朋友笑得更厉害:“你这话说得,倒像老婆抱怨老公出差太久。”还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这么久都不回家,也不惦记老婆孩子,干脆死外边得了。”
昭明姬鸡皮疙瘩掉一地,呕了一声,面露嫌恶:“就他这种的,谁想和他结。”
朋友叹气。
“你俩啊,也是孽缘。”
她沉默。
......
京北这座城市,总会毫无预兆地下雨。
陆岱青去参军那天,昭明姬埋进被子怒吼完后,再抬起头,雷光忽闪刮过几道,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狠力鞭打着窗户,打湿了她的脸,湿漉漉的。
即使很多人一次次地否认过她——
明姬,那天没有下雨,你记错了。
第3章 姘头
陆岱青回来没几天,陆师华和庄静庵也千里迢迢赶回家了,两人都面露喜色。
昭明姬问有什么大好事发生。
庄静庵笑盈盈地说:“谈下了很大的一单生意,要设宴庆祝,你和岱青都要来,别拂了你陆叔叔的面子!”
昭明姬立刻惊喜捂嘴,用三秒时间将惊讶喜悦期待各种表情完美展现。
“恭喜妈妈!太棒了,我太高兴了!”
陆岱青的白眼快翻到天上。
陆师华,陆岱青亲爸,京北著名富商,政治高官到文学礼士,再延伸到各方面的领域人才,基本都与他有关系;
庄静庵,昭明姬亲妈,清瘦曼妙的江南美人,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家世属言情书网,百年名门望族。
犹记得十六年前,昭明姬和陆岱青的初次见面,那时她才十一岁。
刚见面,她就向原住民下了战书。
“陆岱青,我会把你家里的一切都夺走的。”她朝他恶毒地笑,露出的牙齿仿佛恶魔的獠牙,森白森白。
陆岱青插兜闲闲站着,对这个大小姐只有满脸的不耐烦。
“怎么夺走?用你那只有七分的政治试卷吗?”
耳边传来昭明姬破防的高昂尖叫声,陆岱青就像看着一个疯子,冷笑两声,“砰”地关上房间门。
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不约而同地看不上对方,讨厌彼此高傲自大的做派,从小开始就没对对方有好脸色。但凡是见面,话语间都夹枪带棒,一来二去的,仇就越来越深了。
……
时间再流转回至今日。
为了庆祝陆师华谈下大生意,要设宴招待。
陆家的宴,必须打扮得体。
从Tiffany的六爪钻戒、Ivy宴会裙和高跟鞋,庄静庵皆替昭明姬安排妥当。
其中宴会裙是从地球的南半球遥遥漂过来的,世界独此一条,从未见世。
昭明姬想,她妈妈就是这么要强的一个人。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庄静庵这么温柔,却能养出昭明姬这么嚣张跋扈的女儿。其实因为她就是庄静庵真实性格的缩影,昭明姬的嚣张,就是庄静庵的嚣张。
早晨六点,母女俩开始为宴席梳妆打扮。
卧室,南面佛桌红烛燃烧,萦绕淡淡的檀木香味。
庄静庵对着椭圆朱阑镜仔仔细细地描眉,颈处戴着珍珠翡翠玉项链,酝着温润透亮的油色。
她温声提醒:“囡,我已经往你裙子喷了你喜欢的香水了,你就不用再往身上喷了,免得齁着别人。”
“哦。”昭明姬手在袋子里翻找,“我裙子呢?”
“不是给你了吗?”
“只有项链和内衣,没有裙子。”
庄静庵想了片刻,懊恼地哎呀一声:“我这记性,我把你那裙子和岱青的西装去裁缝店裁剪了,放一个袋子里给他了。你快去找他要回来。”
庄静庵和陆岱青的关系,只能算礼貌的范畴。偶尔她也会装模作样地摆出点款,譬如送衣服点心之类的,但次数不多。
毕竟庄静庵也是家里的金枝玉叶,娇养着的,没必要讨好也不屑于讨好。
昭明姬:“你不是从来不关心陆岱青吗,你怎么知道他的尺码?还裁剪他的衣服?”
庄静庵微笑:“不知道啊。”
昭明姬:“那你剪来干嘛,闲的?”
庄静庵喔唷一声:“尺码对了他也不会穿,随便剪一下扮扮样子怎么了,我又不缺钱,而且又不是我剪,顺水人情的事。”
......好有道理。
来到男人房间前,昭明姬敷衍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她压着门把手,推门而入:“陆岱青,我衣服在你这里,你看到没有?”
“……”
室内蒙着一层早晨朦胧灰色的日光,男人近乎裸站在床边,看样子是刚起床,神色倦怠,抬眼懒淡地看过来。他手上还抓着件黑T,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古铜色的小臂肌肉蹦着筋络,流畅贲张,光影分割,锁骨至胸肌的曲线盛满阴影,性感凹陷的背沟,张狂野性,叫人叹为观止。
面相五官偏硬的男人,身材也硬,那就是绝杀。
昭明姬困意瞬间一扫而光,瞳孔紧紧攫住男人,目光极为冒犯、缓慢、下流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俗话说得好,男人二十八,一朵金花。
陆岱青顿了下,就这么淡淡看着她,似乎想等她良心发现自己出去,但显然女人并没这个打算,脸皮厚得令人发笑。片刻,才没什么情绪地开腔:“看够了吗?”
刚睡醒,微微沙哑,音色极低,很有磁性。
昭明姬眨眨眼,关上门,深然目光移到他脸上,慢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好大。”
周遭这一方空间里突然格外安静。
格外,古怪。
陆岱青依然看着她,神情困倦漠然。
她一副千万别误会我的表情:“哦,不是说你那儿,是说你的奶——”话到嘴急转了个弯,“胸膛。”
“......”
“不是说好男人不包二奶?”她好整以暇抱臂,下流地对着他屁股吹了个口哨,又看着他胸膛简洁地吐出三个字,“快包上。”
陆岱青青筋突起好几根,仿佛绷到了极点的弓弦。
他平静而无声地穿好衣服,才说:“什么事?”
昭明姬觉得,陆岱青应该把他内心所兜住的所有素质都浓缩在这三个字里了。
她笑意加深,声音慢悠悠的:“妈妈说我的礼裙在你这儿。”
空中赫然飞来一团柔软。
昭明姬精准接住,手指陷进裙子里,脚仍然没挪开一步。
被她像母狼一样盯着的男人深呼吸,朝房间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她纹丝不动。
陆岱青冷冷盯着她,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什么表情都没有,裤链唰地拉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把所有露肉的地方藏得严严实实的,才开口,嗓音很低沉:“能馋到我身上,看来你姘头没我身材好。”
昭明姬没反驳他,就这么直勾勾盯他的脸,目光微微闪动,兴致盎然地咬了咬唇。
血色上涌,唇色倏然加深艳丽,像阿尼神山上赫然绽放的桑槐花。
陆岱青看她一秒,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沉默。
过了一会儿。
咔哒。
昭明姬开了门。
随之荡来的,是她的一声似怜非怜的感叹:“陆岱青,你要是寂寞了,得难受成什么样?”说完,就轻盈地笑了声,像在嘲笑,又带了点意味深长。
门被轻飘飘关上。
房间里,陆岱青杵在原地,沉沉拧眉,像有两万伏白光的高压电线在电他,太阳穴不停抽动。
目光落在放在床头柜的袋子上。
这里面装着庄静庵给他裁剪的西装外套,他抓起里面的西装想扔进衣柜里,动作半路顿住。
慢慢的,将西装挪到鼻下闻了闻。
一种特有的性感香水味,淡淡的,很熟悉,是昭明姬身上的黑鸦片香水味,放在袋子里时,一同沾上了。
连香水都透着一股蔫坏的色眯味道,真他爹邪门。
唰——
他麻利地扔进垃圾桶。
昭明姬回房间的步伐很缓慢,等进了房间,动作瞬间毛躁起来,翻箱倒柜,乒铃哐啷响了一阵,烦闷焦躁皱着眉,满脑子都是“老娘烟呢,操”。
心里一万个草泥爹奔腾而过,才终于在一堆化妆品里找到熟悉的zippo和万宝路。
她唰地点燃火机,狠狠抽了两口,瞬间欲仙欲死般浑身舒畅,抽的不是烟,是神仙山里飘着的祥云。
三根烟的功夫,急促吐息缓缓平静下来。
房间深暗,她一手夹着烟,黑白光影分割,艳丽红唇延长成一条极妙的弧线。
烟雾弥漫后的双眼很深、很黑。
第4章 得到
陆师华这次办的宴会规模很大。
金碧辉煌的繁花会所门口豪车云集,光鲜亮丽,觥筹交错,来往间皆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也有当红得令的政要人物,顶流男女明星乖巧作伴。
各个人衣冠楚楚,笑容满面地攀谈。
陆师华和庄静庵携手敬酒,西装和旗袍相得映彰,家世显赫的两人温和内敛,却自有一番气场威严,一唱一和,攻守自如。
不少人过来敬昭明姬的酒。
昭明姬兴致缺缺地捏着香槟杯,保持完美体态谈笑,心里愈发腻烦。
台上,主持人红光满面地举着话筒,嗓门一开就知道是个老油条:
“......最后,恭喜在座大佬们竞投成功,共同合作开发京北市最庞大的工程--绿湾人工湖发展计划。那么接下来,有请万融国际集团总裁陆师华先生,和我市常务副区长陈xxx女士、恒力银行创办人王xx女士共同剪彩,手持金剪,剪出一道繁花似锦的道路。鄙人再次祝愿各位财运亨通,日进斗金!”
哗啦啦——
一时间掌声雷动。
三人面带微笑上台,步履从容稳重。
记者举着话筒乌泱泱围在前面,闪光灯拼命闪烁,光芒刺眼夺目,晃得昭明姬眼晕。
实在待不住,她提起礼裙,脚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向大门口。
门一推敞开,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来,她深吸一口气,头脑霎时清明许多,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左前方倚着柱子的男人。
陆岱青。
他低着头,手里夹着根烟,安静地闪烁着一星猩红。
深黑色西装,暗低花纹色调领带,宽肩窄臀长腿,身板挺括,线条非常利落,冷淡疏离,军人特有的强悍气势夹杂着优雅,就像锋利的獠牙和衣香鬓影的重合,诡谲又富有魅力。
像一只休憩的雄狮,慵懒又犀利。
原来躲这儿呢。
昭明姬慢步走近。
走到他身侧,还未开口,陆岱青已然察觉到,皱眉,凉凉视线垂下——
她那只冲着踢他脚踝的腿顿时滞在半空。
陆岱青懒得理她,收回视线,挺拔的身影纹丝不动。
昭明姬撇嘴,小小声“切”了一下,收回腿,慢悠悠走上前,和他并行靠在一起。
她在女生里面算高的了,一米七二,但每次和陆岱青站在一起,无论并肩多少次,都能明显感觉到他那居高临下的身高压迫感。
静了片刻,昭明姬懒洋洋道:“陆岱青,杜鹃花开了。”
这里哪儿有杜鹃花,陆岱青从鼻腔里慢慢闷出一声敷衍的气音。
她又问:“你说杜鹃怎么就一年只开一次呢?”
哼了一声:“小气鬼。”
陆岱青一声不吭,手指掸落烟灰余烬。
昭明姬瞥了眼他的手,长指瘦削,骨节分明,但她知道,他的掌心里有茧,有新旧交错的伤口,摸上去定是粗粝质感。
光是看手都能看出来是个意志坚定又刚硬薄情的人。
如果摸在她的肩膀,或者更下面点的地方......
昭明姬微眯眼,红唇一弯。
陆岱青看着她眯眼虚神的劲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
他静静斜眸看着她,两指微微摩挲了下烟身,轻捏了捏。
果然,昭明姬眼梢更微微眯了起来。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流的东西。
陆岱青似有若无笑了下,顺手摁熄烟头。
色鬼。
俩人躲在柱墙后边儿,无言看着远处风景。
难得没吵架的时刻,一时异常寂静,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裹挟着轻微的沙沙声。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昭明姬开了口,漫不经心的:
“喂,你有对象没有?”
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等到男人回答。
她目光微微闪动,不满地扭头看。
却只见陆岱青后脑勺稍往后靠在柱墙上,没什么情绪地说:“指哪种?你和你姘头那种,还是正经谈恋爱那种。”
说话都带着刺儿,毛病,昭明姬暗自翻白眼。
“奔着结婚去、绵延子嗣传承香火死了同埋一块墓里的那种。”
陆岱青:“没。”
昭明姬:“真的?”
陆岱青眼皮也不抬:“有或者没都不关你事,进了家门你乖乖喊她嫂子就行。”
“......”昭明姬戏谑瞅他一记,徐徐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双方再次陷入无声。
风缓缓吹拂。
头发挠得脸颊有点痒,昭明姬手指插进发间随意往上捋了下,轻长的发丝划过男人的下颌,稍痒,荡来熟悉的淡淡黑鸦片香水,幽暗芬芳弥漫开,似有还无。
陆岱青沙哑地呼出点气,烦躁偏开头:“老喷这味道,不腻?”
她笑吟吟的:“这是我体香好不好。”
他冷嗤:“骗鬼,你体香是一股豆腐乳味。”
她明知故问:“怎么,你闻过?”
他偏过头:“床都上过,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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