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陡然寂静。
天空蒙着层晦暗灰,云层连空气流动都变得很慢很慢,安静、沉闷,两人眉眼凝结不动,久久不言。
过了很久,昭明姬硬硬眨了下眼,缓慢呼吸了两下。
多少次午夜梦回年少时,他和她瞒着所有人谈恋爱那段日子,那些夜晚。
呼吸是热的,体温是高的,空气是干燥的。他像只猎豹撑在她身上,伏低脑袋,身体肌肉仿佛山峰绵延,汗水淋漓,他掐着她的下巴、脖子,用那双浓得发黑的眼睛看着她,喘声混着月光,照亮他红得发紫的耳根。他在流汗,她也在流,都在脸红。他说爱她。
......
确实,谁都没他清楚。
……
陆岱青一言不发,胸腔缓慢起伏。
一道含着笑意的嗓音忽然从旁侧传来,打破怪异尴尬的氛围。
“岱青。”
陆岱青直起身子:“二叔。”
回头看昭明姬一眼,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嗓音冷淡:“叫人。”
昭明姬走前几步,纤长浓密的眼睫眨了眨,乖甜地喊:“二叔好。”嗓音甜腻得能滴出水来。
陆岱青眼尾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收回手,插兜站她身后。
陆二叔被这俩人动作弄得一愣一愣的,对昭明姬展开和蔼的笑:“明姬啊,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是帮你妈妈未来继承家业,还是自己单干?”
“我没本事,玩摄影的,光烧钱不赚钱。”
二叔哈哈一笑。
接下来就是长辈千篇一律的问题,昭明姬回答得口干舌燥,陆岱青闲闲靠着柱子,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中途昭明姬眼神刮了他一下,他抬起下巴,懒散勾了勾唇。
一场盛大的宴会圆满结束,所有人容光焕发地陆续从门口出来,各自分道扬镳,乘着豪车扬长而去。
昭明姬等妈妈出来时,刚好看见陆岱青甩上车门。
砰一声巨响,他望着前方,没往这边撂一眼,利索踩下油门,低调的宝马如狂风卷落叶般呼啸而走,晚高峰期,路况犬牙交错,车如一条黑色游鱼左奔右突,风驰电掣般消失在马路尽头。
原地等了二十分钟,庄静庵才姗姗来迟。
“陆叔叔呢?”
“有记者专访,他让我们先走。”
一进到车里,昭明姬毫无淑女形象地直接三两下甩掉高跟鞋,大字型躺在宽敞的后座里,仰看着漂亮的星空顶抱怨:“我饿死了,你和陆叔叔敬酒也太长时间了。”
“辛苦了。”庄静庵从后视镜里看她,“这裙子穿得舒不舒服?”
“下摆有点重了。”
“这样啊,回头我跟他家设计师说说,给我女儿的裙子还不好好做,真是。”
昭明姬笑嘻嘻的:“妈你真大面子。”
庄静庵浅笑,徐徐打着方向盘,嗓音温柔如水:“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只有别人看我的面子,没有我看别人脸色这回事。”
“这么说,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
庄静庵笑,食指往前面一打:“我要是皇上,你就是公主。”
“哈哈哈哈......”
车一路平滑行驶回家,稳稳停在地下车场里。
庄静庵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声:
“妈,我想得到一个东西。”
庄静庵怔忪,转身,和她的女儿对视少顷。她伸出手,温柔抚过她的鬓发,慢慢往下,手指掐摁住昭明姬肩膀的骨头。
“妈妈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但昭明姬,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女儿,你想要的东西,都必须得到,谁也没资格和你抢。”
“但如果......”
“没有如果。”庄静庵说。
“人生在世,就是为了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你想要的我都满足了。你的人生里不能有‘遗憾’两个字。你从我的肚子里出来,就是为了享福的,你听清楚了吗?”
庄静庵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轻轻拍了拍昭明姬的脸。
是宠溺,是骄傲,也是鼓励。
昭明姬扬起下巴,对着面前风韵犹存的母亲,扬起一个耀眼潋滟的笑。
她说:“好。”
没错,从小到大,她昭明姬想要的,都必须得到。
无论物,还是人。
第5章 初见
早上七点。
从羽毛球场里锻炼完出来,杜淮找到一家7-11,便利店里充足的冷气伴着叮咚响的门铃打在头顶。
他买了份关东煮,结账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侧影——
便利店玻璃橱窗正对街道,女人闲坐在长椅上,嘴里叼着一片低脂面包,低头看手机,灰低胸上衣,腰间系着单薄的米白针织衫。
昭明姬。
今天打扮得挺素,没那么妖气十足了。
高挑笔挺的侧影实在漂亮,杜淮侧身欣赏。
旁边有一堆穿着校服的女生叽叽喳喳,还斜额偷瞄杜淮:“是这姐姐的男朋友......”
昭明姬恰好从玻璃窗里看到他,手腕朝他抬了抬。
杜淮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男朋友,是比床伴这词好听些。
“你过来啊,愣那儿干嘛?”
他应了一声,径直走到昭明姬身边坐下。
近距离能更清晰地看见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杜淮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笑:“今天没化妆?”
“不想化。”
“这么素我都不适应了。”
闻言,昭明姬眼尾瞥了他一记,意思是你不适应关我什么事。
杜淮生出点烦躁。
确实,他适不适应都不关她的事,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还没那么重。
俩人坐着随便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主要是杜淮在说,昭明姬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明显心不在焉。
说到后面杜淮沉默了。
关东煮早已凉了,蔫巴巴堆积在碗里。
昭明姬察觉到怨气,抬眉瞅向杜淮,只见他撑着下巴,若无其事地说:“最近没合眼缘的衣服,你喜欢男朋友穿什么衣服,我去参谋参谋。”
昭明姬挑起眉梢。
而后含笑不语。
好像真的是听到了个逗她笑的笑话,真心为之发笑。
杜淮将白萝卜大卸八块,铮然分尸,恶狠狠送进胃里。
嗯,他就是笑话。
傍晚,两人如约来到酒店,一切亲吻和抚摸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连爱抚顺序井然有序,等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杜淮的唇流连在昭明姬下颌处,忽然声音含糊地问:“你初吻给了哪个野男人?”
白热化的气氛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昭明姬轻微啧了一声。
追究前任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杜淮不该问。
空气仿佛流动的冰碴,凝固冷冻,两人身体床上僵持,一股不甘心和懊恼蹿上杜淮脑顶,他没吱声,脑子飞速运转想找借口找补。
昭明姬却已率先推开他,抓起旁边堆着的衣服,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后,她开了灯,啪的亮响——穿戴整齐,站在窗边,面沉如水地俯视着他。
杜淮修长剑眉微微压下,下颌发紧,眼底闪过一丝自嘲,但瞬间掩饰住了。
他知道,他俩这关系到头了。
宽阔房间的墙上挂着时钟,细秒针一点一点挪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九点二十三分。
倒了杯水,昭明姬兴味索然地端着慢慢喝,坐在床边。天花板的璀璨顶灯光芒明亮,照得她微眯眼:“虚岁,差不多十八。”
杜淮:“什么?”
周遭一片安静,随即只听:
“初吻。”昭明姬说。
他愣住,抬眼看过去。
灯光明亮,昭明姬白皙的脸颊泛着微微的光。那漂亮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遥远的雾,浩浩荡荡的情绪在里面波涛翻涌,又慢慢隐没。
过了一会儿。
“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不?”他嘲笑她,“万草丛中过,早忘了吧?”
昭明姬平静点了根烟。
“没忘。”
-
16年前,3月8日下午3点36分,昭明姬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爸妈和平离婚,11岁的她被判给了妈妈庄静庵。
对这事,昭明姬还能接受。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两人,最后会因为不相爱而分开?
庄静庵说:可能因为结婚时也不相爱。
她怔怔然,似懂非懂地望向站在旁边的——她的亲爸。
这个风流倜傥、衣领散着淡淡古龙香水味、极富魅力的英俊男人,以颔首表示同意。
一家人就这样和和气气道别。
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昭明姬忍不住问:“爸,你不能挤两滴眼泪出来吗?”
亲爸在加长林肯前长身而立,从西装口袋潇洒抽出薄薄的纸巾,摁了摁眼角,然后伸到昭明姬面前让她看,以此证明自己内心还是有不舍的触动的。
看着这平整干燥如新的纸面,昭明姬沉默一会儿:“......眼泪在哪儿呢?”
亲爸插兜,嗓音不羁:“太阳太大,晒干了。”
庄静庵在旁边抽了他的背一巴掌,亲爸没心没肺的笑嘻样,昭明姬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叹了口气。
从外人看,父母离婚,还从来没相爱过,作为女儿的昭明姬应该觉得悲伤欲绝。
但其实她的心理活动是:「牛逼,你俩不相爱还能对彼此有性欲生出我来,原来只要生理爽就行了,爱不爱的无所谓,太牛逼了。」
昭明姬早熟,接受能力也强,但在晚上还是忍不住在被窝里流眼泪。
她偷偷给亲爸打电话,说她不舍得他。
亲爸二话不说转了十万块给她,俗话说有钱包治百病,她眼泪瞬间收住了,挂了电话立刻转去Chanel官网买包包。
而没过几天,庄静庵就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愣了愣,答应了。
-
陆家房子在全市最大的富豪社区,名樾府,巍然耸立在京北市中心,地理位置寸土寸金,闹中取静。
保时捷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庄静庵缓缓打着方向盘,穿梭在高楼大厦围绕的金融街里。
昭明姬坐在后座,看见妈妈眉眼间的喜意,她攥紧手指,也暗暗期待着新家。
电梯直上二十四层,到了门前,咚咚敲了两声,开门的是陆师华。
她立刻展开笑颜:“陆叔叔好!”
来以前她向妈妈打听过,陆师华,陆家掌权人,京北市富商排名第七,地位显赫,人脉威望遍布全国,如今看果然不同凡响:戴着万宝龙计时码表,身上有淡淡的刮胡水味,衬衫是高定店私人订制的羊毛款,温和内敛的模样,从极富有质感的穿衣品味里能看出男人的精明细致。
和她那风流痞气的亲爸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陆师华微笑点头:“你好呀,进来吧,不要拘束。”
“师华,你儿子呢?”
陆师华看了眼手表,“他精力多,去打篮球了,看这个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庄静庵应了声好,转头朝昭明姬说:“囡,你去放行李。”
“好。”
房子太大了,走廊也很长,有两间房,左边房间是开着的,应该这间是她的。
怀揣着新鲜的期待感,昭明姬慢慢走进去。
空间非常开阔,中性风灰黑色色调,黑曼巴风,空气中漂浮着微苦的广藿和薄荷香,地台床、豆腐块休闲简约沙发、衣帽柜一应俱全,角落放着吉他和篮球,台面的ROG冰刃7双屏游戏本,还有一堆兵人和高达模型,不同型号的机械枪支......
飘窗采光特别好,南北通透,能将整座城市的十丈繁华尽收眼底,辽阔深远。
走错房间了。
但这房间,挺帅。
昭明姬转身离开,衣角却不小心碰掉了一张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门外忽然传来拖鞋趿拉声,不疾不徐,踏踏声越来越近。
她没听见,弯腰捡起来,是信封,上面写着陆什么,字迹有点模糊了看不大清,昭明姬正想转身放回桌子上,同一时刻,门口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这是我的房间。”
声音仿佛低温冰啤酒,音线低沉,如房间气味般清冽。
昭明姬屏息。
她抬眼,望向门口那个高俊的身影。
第6章 针锋
日光穿过房间,在男生身上泼下方寸雪亮。
他双手拿着颗篮球,皮肤很白,五官落拓不羁的俊硬,眼睫格外浓黑,白T,松垮的运动裤;刚运动完,汗顺着鬓发浸透耳际,肩背宽挺,有着未长成熟的稚气,却又每一处都棱角分明,骨骼极为漂亮。
小小年纪,身体线条薄而锋利,不好招惹。
表情也极其冷淡。
昭明姬想,这就是妈妈口中那位比她大一岁的男孩子?
长得不赖。
两人眼神毫无顾忌地撞上,说不清谁更强烈。
有时候吧,眼缘这东西是特别玄妙的。
譬如此刻,昭明姬的脑袋仿佛被针轻轻叮了一下,某种微妙的预感渐渐笼罩住了她的全身,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在耳边悄咪咪告诉她——昭明姬,你未来的操蛋人生都跟这个男人有关,fire in the hole(集中火力扫射攻击)!
房门前,陆岱青也淡淡地打量着她。
是个漂亮到让人记忆犹深的女生。
一双流波美目仿佛揉满了胭脂,眉梢微微吊起,如狐狸般的丹凤眼,眼型偏窄;高挑,身形俏拔,形态很好,浓密的长卷发,最耀眼的是她的鲜红色长裙,裙摆很大。
那亮眨的眼,那傲慢挑剔的睨视,扬起的下巴,任谁都能看出这女孩骨子很硬,很有精神头,不好相与的劲。
风透过飘窗穿掠而过。
忽地吹起裙摆瓣瓣,飘在空中,飞扬起刹那芳华,似海棠花盛放。
陆岱青脸上没任何表情。
他眼神自小毒辣,第一眼就知道这女的指定是从小被供着长大的,满身公主病,破点皮都要兴师动众进医院的那种,特讨人嫌的麻烦精。
后来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
昭明姬决定先发制人,嘴唇一张一翕地说:“你就是陆——”
却见面前这个男生的眼睛下移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气场一瞬间骤变,冰冷锋利的目光突然直直刮向她。
怒火突如其来,昭明姬的话猛地卡在嗓子里,觉得莫名其妙。
陆岱青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房间。
哐当!
门被他一声反手重重关上,篮球同时反手扔在角落,咚咚咚地撞着地面,巨响震得昭明姬肩膀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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