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肃容立正,微微躬身:“您好,我是卫明诚,今天才来拜访,失礼了。”
谢济民一把扶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寒暄几句,章明月要去厨房忙活,卫明诚先谢茉一步起身:“阿姨,我在部队也学了几道菜,去给您打个下手吧。”
章明月笑眯眯:“哟,还专门学过做菜呢,那指定比茉茉强,这丫头也就会炒俩家常菜。”
卫明诚:“一家有一个会做菜的就够了。”
章明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立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卫明诚肩膀,推据道:“今儿不用你,菜都做好了,我跟茉茉去摆放餐桌,你在这先陪老谢说说话,咱们一会儿就开饭。”
饭桌上卫明诚的表现也很值得称道,不时给谢茉夹菜,观察家里人口味偏好,不动声色挪动杯盘,吃相好,偶尔的几句回话,也是简洁得体。
一顿饭吃饭,章明月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眼圈了。
谢茉偷笑,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扭脸,她又笑睨一眼正襟危坐的卫明诚,暗叹,这人可真会见缝插针地表现自己。
现在他们四人围坐在客厅沙发,喝茶闲聊。
眼见章明月态度渐热,谢茉非常期待卫明诚和谢济民的“交锋”。
第037章
出乎谢茉预料, 谢济民既没敲打卫明诚,也没问卫明诚工作、生活、未来计划等问题,而是温和道:“明诚会下围棋吗?”
卫明诚颔首:“略会一点。”
“那咱们俩来一盘。”谢济民说着便从茶几里掏出一盒围棋。
谢茉微微瞠目。
她下午打扫客厅时可是仔细擦拭过每一件家具的, 当时茶几里可没放棋盒。
谢茉拿眼瞄了两眼一脸温煦的谢济民,这是早有腹案准备, 略一思忖, 是谢济民会用的法子。
俗话说棋品见人品, 一局棋虽不能看尽一个人,但棋局如战场,执棋人下棋时的一举一动,走过的每一步棋子, 都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品行修养,智力思维。
然而,谢茉就是个臭棋篓子, 勉强看懂表面棋局, 至于隐藏在每一步下的玄机和布局, 恕她力有不逮, 根本摸不准这两人的脉,更别提就此分析深层次的人品秉性。
不一会儿, 谢茉便安静走开, 去厨房准备果盘。
和谢茉不同, 谢济民自幼与家中长辈修习围棋, 棋力深厚, 可他落子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谢济民抬眼打量卫明诚,英眉朗目, 眼神炯然生辉,即便坐着, 肩背仍峻挺如松,这份英姿勃勃的精气神令他欣赏,更令他惊叹的则是,眼前青年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竟和他下了个旗鼓相当,棋风稳健老辣,又不乏进取之心,周密谋远,颇具大局观。
谢济民最满意的,还是卫明诚在这一来一往中表露出的心性——得之不浮,失之不燥,处惊不变,观变沉机。
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谢济民放心。
既已考察出结果,谢茉又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谢济民便搁下棋子,笑道:“今儿棋逢对手,若想分出胜负怕要再过几个钟头,不能让女同志一味观棋枯等,回头找个合适时间再来继续这盘棋,而今咱们便闲话家常,闲话家常。”
章明月朝谢济民笑道:“我还想你们再不结束,我可要提出抗议了。明诚今儿头回上门,还没好生说会儿话,你偏拉人下棋,不过这一会儿,也够纾解纾解你那棋瘾了。”
谢济民好脾气应道:“是,是。”
卫明诚敛下微闪的眸子,唇角微微弯了弯。
“明诚棋艺精湛,纵横捭阖,不愧是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谢济民赞道,“你是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的人,我很听过你的一些事迹,很了不起啊年轻人。”
卫明诚立时道:“在您面前不敢提精湛,更不敢提功勋。您于战场已功勋卓著,弃戎从笔后,又为国为民做了那般多实事、好事。”
他是在斟酌措辞,略停顿两息,方又道:“您刚正方直,兢业克己,我一向敬服不已,能被您二位砥砺于前的革命前辈接纳,是我莫大荣幸。”
谢茉挑眉暗忖,果然,能当领导干部的,即便平日再讷言,该表先时也绝不会含糊。
将才的饭桌上,他们只就菜品,以及靖市和京里的风俗习惯简单聊了聊,现今以饭后闲话的形式谈及更私人严肃的话题,相对自然放松。
谢济民谦辞两句,又笑道:“学习前辈,质疑前辈,超越前辈,未来最终还是你们的,你们要走得更远。”
卫明诚趁势问指导意见。
谢济民思考片晌,缓声道:“部队环境相对纯粹单一,单一环境容易让思维僵化,而越朝前走,接触外部越多,所以,触角最好及早朝外延伸,以应对未来更为复杂的外部环境。”
卫明诚郑重应下。
顿了顿,谢济民转向谢茉:“茉茉,你也要记得,时刻不忘学习,时刻保持思考,这样才能一直进步,跟上时代发展脚步。”
谢茉挺背端正点头:“时刻不忘您的教导。”
谢济民慈爱地拍了拍谢茉后脑,叹息:“我跟你妈既担心你飞得高不高,也担心你飞得累不累,即便你结婚了,也只是多了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我和你妈在的地方仍旧是你的家,我们会永远敞着怀抱,欢迎并且期待你的归来。”
刹那间,谢茉鼻头一酸。
在她要飞离父母,和卫明诚搭伴的档口,章明月和谢济民又怎会直白敲打卫明诚呢,他们最终目的是笼络,是想卫明诚好生、用心待她,再者,响鼓不用重锤,对卫明诚这般机敏练达的人,话不用说透,只须展现家里平素氛围,她在家时的松弛模样,以及他们夫妻俩的主次地位和相处模式,卫明诚便可自行领会婚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有幸做一回他们的女儿。
谢茉眼里水汽氤氲,一颗心酸酸软软。
瞧见谢茉红了眼圈,卫明诚下意识想掏手帕,手一插进裤兜,余光瞥见章明月正抬手给谢茉拭泪,他手指蜷了蜷,慢慢滑出来。
其余三人都没发觉卫明诚的动作,谢济民正温和宽慰谢茉:“年龄到了,成家是应该的事。人生分为数个阶段,如今你要去到另一个阶段,必然会和前一阶段的人别离,不要过度伤怀,聚散有时,平和心态。”
谢茉用力微笑,点头。
谢济民目光流连在谢茉和卫明诚之间,语重心长地说:“夫妻,彼此陪伴最久,期间摩擦难免,遇事不要赌气闷着,开诚布公,一起协商攻克。这个家由你们一同支撑,互为扶持,互为依仗,方能长长久久。”
谢茉和卫明诚对视一眼,齐齐恭声应下。
章明月接过话头,认真地看着卫明诚的眼睛说:“明诚啊,茉茉这丫头自来顺时多,逆时少,因而有时候不免胆大莽撞,脾气上来又倔得跟驴似的,介时你多些耐心包容,不要和她吵,等劲头过去,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卫明诚说:“若是起了争执,那该是我有地方没做到位。”
“我自来通情达理。”谢茉摇晃章明月胳膊,努嘴不满道,“您那是什么形容,还驴呢,您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驴吗?”
“我是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驴,”章明月捏了捏谢茉脸肉,笑着揶揄,“倒是见到你的厚脸皮了。”
边上俩男人适时露出笑容,方才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欢笑渐繁。
不知章明月和谢济民如何,可谢茉只不过是将沉郁的情绪暂且压住,她送卫明诚出大院门时,心情到底是低落的。
卫明诚正跟她说之后几天的计划,她应得有声无力。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信封,谢茉诧异回神,扭头抬眼看向卫明诚:“什么?”
卫明诚又朝她一递,眼神示意她拿着。
谢茉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竟放着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钱票。
谢茉杏眸微微睁圆:“给我的?”
“嗯。”卫明诚语调缓而低,“这是我手头目前所有钱票,交给你支配。”
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倒是没递还回去,而是扬了扬信封,看着卫明诚打趣道:“怕我后面掉链子,提前收买我呢?”
卫明诚也笑了:“以后一月收买一回。”
谢茉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你这思想觉悟我很满意。”
轻咳一声,她冲卫明诚眨了眨眼,俏皮道:“所以,我每个月也会给你发零花钱的。”
说完,谢茉当即从里面数出三分之一钱票塞给卫明诚:“三分之一给你,三分之一给我,还剩三分之一备用,这一回先就这么着。”
卫明诚低眼瞅着手里的钱票,哑然失笑:“好。”
谢茉把剩余钱票塞回信封,又把信封妥善揣入裤兜。
何以解忧,唯有钱票!
摸摸信封的厚度,她心情一下子阴转多云。
***
接下来几天,谢茉跟卫明诚一起去相关部门填写、递交材料,照着章明月给的采购清单去百货大楼、书店、供销社、菜市场等地买水果、糖果、瓜子、红布、红纸等物品,这期间谢茉去单位正式办理离职,给同事们分发喜糖,并邀请关系较亲近的几人参加婚礼。
结婚证领到时,谢茉瞪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结婚证竟是一张奖状。
纸张抬头写主席语录“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当中“结婚证”三个大字,下面则写着“谢茉、卫明诚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右下角是日期和公章。
卫明诚手里那张和她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颠倒了名字书写顺序。
谢茉再瞅两眼总觉少了点什么,她下意识抬脸去看卫明诚,脑中灯泡“啪”地点亮,是结婚照!
两人给照相师傅出示了结婚证,然后肩挨着肩坐在一起,不用师傅提醒,视线一碰,转脸,俩人不由地齐齐提唇,浮出个春光般的笑容。
照相师傅笑眯眯赞道:“我拍了这么多年照片,鲜少见你们这般品貌出众的小夫妻,真真登对。”
男同志挺拔俊朗,一身英武之气;女同志婀娜清丽,一派明朗大方,当真是一对顶顶般配的璧人。
谢茉脸颊虽染上了桃花粉,但还是跟卫明诚一起落落大方地跟师傅道了谢,随即,两人又向师傅提出明天中午来拿照片的请求。
师傅略一思索便同意了,不过却提了个要求:“我把你们的照片多洗一份,挂在橱窗做展示,可以吗?”
卫明诚低眼注视着谢茉,解释:“我们单位有规定。”
谢茉恍然,她穿书前曾听说军人着军装的照片不许随意上传网络,于是谢茉便抱歉朝师傅笑笑。
照相师傅遗憾半晌儿,忽又道:“那我给这位女同志单拍一张做展示可以吗?”
虽然有点羞耻,但在照相师傅恳切的眼神下,谢茉也不好意思一再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谢茉二十岁的粲然笑颜永久定格,这张照片直到照相馆闭门那天还贴在橱窗,在照相师傅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中,这位漂亮姑娘有一位和她极其般配丈夫的消息也慢慢扩散开了,而这成为靖市一代人洗不褪的记忆。
*
由于谢济民身份特殊,婚礼办成茶话会模式,不收礼金、礼品,只邀请亲朋好友来家聚会交流,见证谢茉和卫明诚正式步入婚姻,组建新家庭。
谢家小院贴满大红喜字,门上贴着祝福的红联,红绸挂在廊檐树梢,喜庆却不喧嚣。
宾客陆陆续续赶来,又为小院增添了几许人气。
谢茉正在楼上房间换衣服,不是布拉吉,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唯一的小心思体现在白衬衣的腰线上,谢茉把腰线向内微微收了收,如此,既不容易被瞧出玄机,又能凸显腰身。
章明月已盛赞了一回。
前世,曾有不下三个即将迈进婚姻的朋友向谢茉表露婚前恐惧,她们对未来、对另一半,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担忧和怀疑,谢茉心态则一直稳定。
镜子中那个姑娘面色红润,眉眼清透如水,微微一弯,明澈眼眸中漾起水泽粼粼。身姿纤纤亭亭,像朝阳里沾了露水迎风摇曳的花枝,美丽又生机勃勃。
谢茉满意地左照照右照照,两条系着鲜红绳结的黝黑麻花辫甩出两道起伏波浪,煞是俏皮可爱。
直到和胸前同样别着红花的卫明诚一起出现在人前,听着不绝于耳的祝福称赞,谢茉心头才划过一抹仓惶,她竟是结婚了,还是和一个认识刚满一个月的军人闪婚。
前世,她伶仃一人数年,期待亲密关系,又不自觉排斥,徘徊犹疑之际掠过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那些人可能足够优秀,在各自领域熠熠生辉,却有一点——不能让她心安。
于是,他们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
那么,卫明诚确定可以吗?可以一直驻留在她人生里吗?
心跳既缓且重。
谢茉下意识抬眼去看卫明诚。
男人一身崭新军装,胸前红色的花映入他眼底,像两团炽烈燃烧的火,配上庄严肃穆的面色,竟无端生出几分热力的绚丽。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眼看来,目光严密,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目光墨般浓稠,众目睽睽之中,谢茉错开眼,竟不敢与他对视。
突然一只大手悄悄探过来,捉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握了握,像是在告诉她别怕,他与她同在。
谢茉突然觉得,就是那么普通的一捉一握,些许的不安和张皇便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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