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怿早便住口,齐眉笑眯眯抱着人,沈怿个高,她也抱得高,倒更像是把人端在怀里,她侧首,“傻了呀,给门推开啦。”
屋里提前点了灯,沈怿克制地看了女子一眼,顺从地伸手推门,“这是书房?”
齐眉笑容满面看他,“你刚是不是瞪了我一眼?你居然瞪我!”她惊讶地挑着眉笑。
沈怿干脆白她一眼,齐眉更乐了,她被人瞪了反而眉眼笑开,正要再逗沈怿一句,身后脚步声轻快,云乐的声音传来,“姑娘,我把雪哥儿烤干给你抱来了。”
沈怿没回头,他分神想小丫环说的给猫烤干是什么意思,齐鸿刚说他姐姐爱猫如命,那丫环总不可能说的是烤了吃的烤吧。
齐眉把沈怿放下来,凌空一时这一落地有些打飘,沈怿扶一把门框,齐眉已经跑到那个抱着猫的丫环面前。
沈怿抬眼看去,齐眉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雪白大猫,那猫看着油光水滑,毛也蓬松绵密,沈怿了悟,原来是洗过烤干。
猫有些挣扎,齐眉轻拍几下强行抱在怀里,她抱着猫回头看沈怿,语气雀跃,“从玉,我们今晚和雪哥儿睡吧!”
这不晴天霹雳吗?沈怿面上神色不变但也没接话,齐眉没看出什么,她笑,“知你爱洁,雪哥儿刚洗过澡都没沾地呢。”
对沈怿来说,今晚实在很好,各种意义上很好,以至于他便也放开些了,不喜欢也就不那么掩饰,他看齐眉,“我可能不习惯和猫睡。”其实他自有记忆来都是独自睡觉,起初和齐眉睡都夜不能寐,更别说和猫了。
齐眉不知懂没懂他话中深意,她兴致勃勃抱着不那么情愿的大猫过来,“一回生,二回熟,睡两晚就习惯了。”
沈怿顿一下,沈林张口想说话又有点怕齐眉,云乐大眼睛扑闪看沈怿,“雪哥儿可乖了,姑爷别怕。”
沈怿扶额,沈林瞪小丫环,“我们公子怎么可能怕猫。”
齐眉挥手,“你们别处玩去。”她说着把猫抱到沈怿身前,低声问,“你真怕呀?”
沈怿忍着没后退,“没有,不是怕。”
齐眉打量他神色,“嫌弃是吧,你不喜欢猫?”
猫儿通体雪白,刚洗过还带着香,确实可爱,沈怿在袖间的手微微抬起,他想着要不试探摸一把吧,结果猫儿一挣扎跳到地上跑开。
齐眉看猫跳上树梢,尾巴垂着摇晃,不等沈怿回话,她快言快语问:“今晚和猫睡,你答应吗?”
檐下灯火朦胧,夜凉如水,有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竹叶的影子映在两人身上,沈怿微一迟疑还是随心了,他目视齐眉微微摇头。
齐眉转身就找猫去,有些生气意味丢下一句,“那我和猫睡,你自己书房睡去。”
沈怿站在檐下,头顶灯火蓦的灭了一盏,有仆人过来换,沈怿摆手算了,披着的素色大氅像披着一身月华,一通折腾此刻有些松散,一如残缺的月。
他夜色里直直站着,眼见齐眉树下软声哄了猫儿抱在怀里,而后笑容粲然抱着猫施施然从月亮门出去。
沈怿失神地看满庭芳草,过一时,推开身后虚掩着的雕花木门,转身那刻系着的带子散开,大氅滑落,沈怿甩袖进去也没去捡。
以为可以敞开心扉,到底还是逾矩了。
连猫也不如。
齐眉抱着猫回自己房间,等了一时也没见沈怿过来,云乐跟进屋里,“姑娘真不和姑爷睡了吗?”
齐眉气还为消,“什么叫我不和他睡,分明是他自己不愿和我睡。”她扬声吩咐,“沈怿今晚要是过来,你们不许他进来,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齐眉话说完把猫往云乐怀里一塞,又吩咐准备花瓣浴,她从妆台里取出小本,芍药有眼色的磨墨递笔。
齐眉执笔刷刷写下,“长宁七年,九月十七,从玉是个别扭东西,小气鬼。”
她写完,一手托腮盯着未干的字迹看,几滴墨落在纸上,起先圆嘟嘟凸起继而瘪下去渗湿纸面,齐眉两下划掉原先字迹,接着连纸都撕下来揉成团。
她换了新的一页,洁白纸笺上落笔提上年月,想了半天写上四字:从玉极好丫环们备好了东西,今日玩了一天有些疲乏,她美美洗漱一番,屋里灯火通明,齐眉抱着猫儿沉沉睡去。沈怿进了书房,不可避免想齐眉带他来这里本来是要做什么,但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看猫重要,必然不能够是什么重要事情。
今日实在走了不少地方,齐眉说得不错,他腿确实不太舒服,身上有些冷,腿骨却又酸又热,他已经没兴致打量书房,甚至没什么力气走动几步。
沈怿在靠窗位置坐下,伸手锤了几下作痛的膝盖,风从门口吹进来,他进来时大氅滑落正好掉在门槛上,便也没关门。
秋风愁人,呛得沈怿咳了几声,柏枝悄无声息捡起衣袍放在案上,又悄无声息带上房门。
结善姑姑端着夜宵叩门时,沈怿正把大氅挂在横杆上,他理着衣裳褶皱让人进来。
结善姑姑进来行了礼,将夜宵放在桌上,“姑娘忧心姑爷饿了,特意让我送夜宵过来。”
沈怿嘴角扯出个笑,“有劳姑姑操心。”这分明是秦氏身旁姑姑,平时都不在齐眉身边。
结善姑姑颔首,“姑爷尝尝,这松茸莲藕汤是姑娘极喜欢的。”
沈怿笑,“好。”齐眉自言无肉不欢,哪里会喜欢这种素汤呢,也当真难为秦氏费心。
沈怿勉强喝了些,他放下银制勺子,“劳请姑姑走一趟,去结香姑姑那帮我把针线奁子取来。”
……
沈怿绣好第一枚竹叶,他抬头,窗外月上柳梢,夜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天上星子栖息在片片柳叶上一闪一闪。
他抻抻脖子,对着烛火又穿了一根线,刚绣好的那枚竹叶栩栩如生,活像洁白小衣偶然落了片碧绿竹叶。
他自嘲笑,被猫撵出去,睡不着,书房绣小衣,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可齐眉好好,恣意潇洒,朝气蓬勃。
她那么好,他好向往,可他零星半点也学不来。
他挥退仆人,插了门,一个人绣竹叶,一个人看月亮。
第36章
次日天还未亮彻底,沈林就在外叩门,书案上蜡烛早就燃尽,蜡泪也不知怎么流到案上,沈怿蹙着眉头睁眼,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开口要说话却觉得嗓子干疼至极。
他揉着太阳穴起身给门打开,沈林见沈怿模样吓一跳,他连忙伸手扶沈怿,“公子这是一夜未眠吗?”
昨晚他窗外劝沈怿休息,被一句聒噪骂走,再劝便被沈怿支出去办事。
沈怿看他一眼,“几时了?”说出的话声音嘶哑至极。“未到卯时。”沈林看着自家公子面白如纸,面上露出担忧神色。
沈怿捏捏眉心放人进来,沈林合上门,沈怿接过沈林从怀里取出的信封吩咐他,“去沏壶茶来,要浓一点。”
沈林茶沏来时,沈怿早看完信,他喝一点嫌烫,将折小的信纸塞进茶盏,眼见信纸连同墨迹化为一团糟粕,他拿茶匙拨弄几下确认看不出来原样,“拿下去处理了吧。”
沈林再回来时沈怿已经不见人影,桌上摊着给齐眉的字条。
齐鸿向来天色微微亮就起来跑圈,接着耍枪练剑,寒来暑往从未懈怠,他远远看见沈怿往府外走便跟上去。
这姐夫还是昨日衣裳,朝露湿寒,连件大氅也没披,好在虽身形清瘦却足够挺拔,走路姿势也好看,不至于看着就一副病歪歪模样。
齐鸿几步跟上去,“姐夫这么早要去哪里?”
沈怿看着齐鸿也不惊讶,他脚下不停往外走,“去见殿下,思贤可要一起?”他是太子侍读,他口中殿下必然是太子。
沈怿面色极白,眼底乌青,齐鸿眉头一跳,“姐夫嗓子怎么了?声音好哑。”
沈怿摸上颈项,“让你见笑了,我不想和猫睡,就被画画赶去书房了。”他昨晚就该懂齐鸿笑什么的,到底是大意了。
齐鸿握拳抵至唇边,他忍笑又忍不住打量沈怿,“姐夫这副模样去见太子?”未免狼狈。
沈怿微微一笑,“我同殿下亲近,遇到什么样便什么样吧。”
齐鸿伸手,“这瞧着像是病了,近来秋寒,莫不是着凉了吧,我给姐夫扶个脉。”
沈怿摇头,“没睡好,嗓子干的,许是下人们怕我着凉,夜里烧了地暖。”
齐鸿了然,“我们久不在这住,娘回来了就吩咐人到处查修,这几天正好查到地暖,想来刚好就烧了。”
他看沈怿,“我看何管家真是该罚,地暖干热也不知放水。”
沈怿替人解释一句,“他们挺周到,我起来见四周木盆盛着水呢,是我身子不争气。”
齐鸿抿唇,沈怿一笑,“无妨,喝点水就好了。”他看齐鸿,“你要和我一起去吗?都要走出府了。”
齐鸿迟疑,“能去吗?”
“有什么不能?”沈怿笑,他清一下嗓子,“你今日本来也要去面圣吧,恰好同太子一起。”陛下让他和镇国公府结亲,本也就有这层意思在。
齐鸿点头,“那我叫人安排马车。”
沈怿道:“殿下派了人接。”
齐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夜的梦,又长又乱,她好像是梦见沈怿和一众人站在城墙上,是个夜里,千万士兵高举火把,沈怿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这个场景,齐眉猛然醒悟,她这是梦见沈怿逼宫篡位!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紧接着场景一转,她又看见沈怿薄带笑意跪在地上,给一个身量还未长开的少年系龙纹腰带。
她想看那少年是谁,视线却不受她控制,一直停留在跪立的沈怿身上,他好像长了几岁,却还是瘦削,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锋利,矛盾极了。
齐眉还想细看,画面又变了,慕盛怒气冲冲站起来,他此刻已经穿着代表天子的明黄色锦袍,他看起来愤怒极了,起身就顺手抓起桌上青玉镇纸,使了十足的力气朝下砸去。
齐眉这时才看见大殿上还跪着个人,龙纹镇纸朝人脸飞过去,那人好像来不及躲闪,又或者避无可避,闷声响起,齐眉都想捂额头,青玉质脆,跌在御窑金砖上碎成几块,玉石相撞声盈耳,那人额角血流如注。
那人被打得偏过头去,面无表情血淌到身前明亮金砖上,齐眉这才看清人脸,她大喊,“从玉!”一声喊得她从梦中惊醒。
她属实受了点惊吓,一头坐起还不住喘气,窗透初晓天光大亮,水仙海棠匆匆忙忙跑到床前,焦急又轻声询问,“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齐眉喘气平复,她抓着一角被襟看小跑过来的结香姑姑,她急急问,“沈怿呢?”开口是自己都未想到的慌张。
两丫环对视一眼,结香姑姑上前一步慈祥笑,“姑娘忘了?姑爷昨晚歇在书房呢。”
齐眉起身,她赤脚踩在地上往出去,水仙连忙拿外裳,海棠提着绣鞋,两丫环追着齐眉身后小跑。
齐眉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把两丫环远远甩在身后,她钻过月亮门走上石子小径,赤着的脚踩着湿滑冰冷的石子,她渐渐平静下来,是梦而已,哪怕是预知梦,她也没必要现在就这么紧张。
她这么想着也并未缓下步伐,反而走地更快,丝毫不顾石子硌脚,几步来到书房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就给门推开。
难不成还在睡?齐眉在外间稍作打量便进去里屋,书房是有床的,她昨日还来过,她走进里间也不见人,帷幔一角还是她昨日搭在床头,床上被褥也和昨日一模一样。
她扫一眼博古架上昨日放上的精致木盒,转而出去外间,水仙连忙给齐眉把外裳披上,海棠蹲下身子拿手帕给齐眉擦脚,齐眉无视两人走到窗边坐下,刚一落座她就伸手扫落桌上灯盏,风雅的提字灯罩摔瘪翻飞,铜制灯台直接砸烂木地板。
结香姑姑就在这种时刻气喘吁吁走进来,齐眉看她,“人呢?里屋分明没睡过人的模样。”
结香是秦氏陪嫁丫环,她看着齐眉长大,即使齐眉这一通发作,水仙海棠都跪地上不敢吭声,她也并不怕,她走近齐眉安抚拍她背,“姑娘别急,姑爷昨晚还让结善找我取针线奁子呢。”
结香姑姑话没说完就察觉小丫环扯她裙角,她低头看,海棠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递上一张字条,“姑…姑爷说他有事出去一趟,隅中回来。”
齐眉这时平静下来,她等结香姑姑取过海棠手上字条递给自己她才接过来,沈怿的字写得极好,寥寥几字可见风骨,更有意思是后面用黑墨几笔勾出了一只卧着的白猫。
齐眉看海棠,“压灯盏下面的?”
海棠唯唯诺诺应是,她们平时和齐眉相处同姐妹也差不了什么,可齐眉一发脾气她们便谁也不敢出声。
齐眉点头,灯盏摔下去时,除了灯罩她其实隐约看见有什么白色飘过,但她心里乱糟糟,结香又恰好进来。
齐眉把纸条递给结香,“姑姑帮我找匣子收起来。”海棠还欲给她擦脚,齐眉别过腿去,“别擦了,打水洗漱吧。”
结香姑姑这时看见书案后的针线奁子,她拿起奁子打开,“姑娘你看,虽只半枝竹叶,如我也得一夜功夫了呢。”而她绣了半辈子。
齐眉唔一声,“给他放那吧,我们回去。”她说着又赤脚往回走。
结香姑姑知她应是刚发脾气,现下小女儿心态拉不下脸,她急急提醒,“姑娘鞋穿上啊,到底女儿家受不得寒凉的。”
齐眉自顾自往回,她确实有些脸烧,沈怿那么大个人,还在朝为官,虽是闲职,但也有自己事情才是,她刚那一通又为哪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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