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怿剥颗葡萄喂齐眉,他温柔笑,“不用麻烦,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
齐眉瞪他,“小小毛病不在意,拖成顽疾有你受的。”
沈怿也只是笑,齐眉给他衣裳理一下,“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怕冷,我还觉得有些燥热,你穿这么厚,这身上都没点暖和气。”沈怿怕冷,向来穿得较别人厚些。
沈怿不在意笑,“有得有失,冬日里怕冷,夏日就比别人耐热些。”
“还有得有失呢。”齐眉噘嘴不信任地哼,她招呼丫环过来,“晚间炖个雪梨汤,再要个枣泥绿豆糕,我刚看见昙花好像要开了?”
水仙肯定地点头,“有两枝花苞应该今晚就能开。”
齐眉颔首,她看沈怿,“昙花煎蛋怎么样?其实炖汤也别有风味。”
沈怿要开口,发觉沈怀正看着自己,他一笑,“等花开吧,二弟年年都守着昙花凋谢呢。”
不过一口吃的,齐眉无所谓,“那就等二弟看,反正蔫了也一样的吃。”她拉沈怿,“你还想吃什么?留二弟和我们一起吃吧。”
沈怿开口留沈怀,三人用饭,齐眉还让海棠取了些鸡爪和一坛小酒送去沈无忧的安岚院。
齐眉喝了点酒,又毫不矜持两人面前啃鸡爪,这人舌头猫舌子般灵活至极,将骨头舔得干净又完整,且丝毫不觉得人前吃这些不雅观。
沈怀有些惊讶,他看自己兄长并未觉得不妥,甚至还帮忙布菜惊讶更甚,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饭后天色渐晚,沈怀邀两人去他院里玩,齐眉觉得吃撑了正好消消食,沈林拿来披风给主子披上,两人带着随身丫环小厮便往沈怀院子去。
风平居花木扶疏,景色独一份的好,齐眉这是第一次来。
她爱酒,喝的有点晕,沿路四处打量,随手折了一截崎岖的树枝拿在手上把玩。
沈怀走前面和沈怿说着话,恍然一回头看见嫂子手上转着的花枝,他犹自不信转回来再转过去看,他惊叫:“我的花!”
沈怿和齐眉都让他叫得一愣,沈怀抓住沈怿胳膊指齐眉手上,他瞪大眼睛,“我奇芳阁的凌霜梅啊!”
齐眉立马毁尸灭迹把花枝往草丛一丢,她拿眼睛看沈怿,“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折了。”
沈怿咳一声,他还记得这花名字,他歉意地拍拍沈怀,“哥赔给你,别和嫂子计较哈。”
“算了算了没事。”沈怀无精打采叹一声回身去看他的花,齐眉上前挽住沈怿,她喝了酒一吹风有些微微醉意,拉着沈怿在人耳边说:“二弟好小气。”
她做出个说悄悄话模样,偏又让沈怀听了个清楚,沈怀把头摆向沈怿,他悲愤喊:“哥!”
沈怿忍笑,他弹齐眉额头一下,“莫要胡说。”转身又安抚沈怀,“你嫂子喝醉了说胡话。”
齐眉摸一下额头,嗔了沈怿一眼就如穿花蝴蝶般往花间钻去,沈怿跟在她身后,沈怀捡起残枝插盆里,折都折了能怎么办。
他快步跟上两人,就看见齐眉托腮站一丛菊花前面,沈怀心里一颤,他忙走近几步,齐眉斜他一眼,“你这花挺好啊,我之前院子也种的有,从玉也见过是吧。”
沈怀松口气,他笑,“这是我前段时间买下来的,开得正好时被人连根拔起,亏得我悉心照料,不然早早见阎王去了。”
人沈怀话没说完,竹叶就扑腾跪下,沈怿眉头微扬,齐眉轻笑看不出真实情绪,她看头都差点贴地上的竹叶,轻飘飘说:“你小子有点东西呀。”
竹叶颤颤巍巍说不出句囫囵话,齐眉眨眼,“你改天是不是要连我都给卖了?”
沈怀回过味来,他饶有趣味看戏。
竹叶其实算齐眉偏爱的小厮了,可齐眉这话一出他也不敢吭声,他越发伏低身子,“姑姑娘……”
就这时,紫藤也扑腾跪下去,齐眉露出个笑,“我还没说怪他呢,你跪什么?”
紫藤磕了个头,“姑娘明鉴,是紫藤差他去卖的,姑娘要罚就罚紫藤吧。”她还大胆看齐眉一眼解释,“紫藤想着那么有价无市的花,平白毁了太亏,便私自做主让竹叶找人卖了。”只没想到是府上二爷买了去。
齐眉摆摆手,“起来吧,就知道是你这丫头的鬼,惯会想些法子来钱。”
“谢姑娘大度。”紫藤欢欢喜喜起来了,见竹叶还跪着又伸手去拉他,齐眉转身,“你俩都给我回去领罚。”
沈怿垂眼看花,齐眉指尖拨弄一下菊花纤长的花瓣,绿水秋波,冰清玉洁,齐眉唇角一翘,她给沈怿紧紧披风,“你接着赏花吧,我回院罚他们去。”
齐眉走一时,沈怀引着沈怿**散步,花圃里兜兜转转两圈,沈怿叹,“你有什么事说吧,转得我心慌。”
沈怀尴尬咳一声,“哥你看出来了啊?”
沈怿扶额,“你这行走不安的谁看不出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沈怀抿唇,几番挣扎才开口,“我想出去游学。”
沈怿看他,“你给父亲母亲说吧,我做不了主。”
沈怀一屁股坐凉亭栏杆上,他两腿晃荡,“我还没胆就这么跑,我会给爹说的。”
沈怿也斜倚着亭柱坐下,“你怕母亲不同意?”
沈怀烦躁地叹气,“娘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出趟京她都这啊那的,也没见处处管着你啊,倒我这来了就好像我多差劲一样,我这么大个人我出去会找不到路会让人欺负了去一般。”他看沈怿,“她不会同意的。”
亭外种着一颗老柿子树,枝叶横生,零星挂着几个黄澄澄的柿子,沈怿拨开一枝白色紫薇花后仰,他直了脊背跟着叹一声。
沈怀双手撑着栏杆看亭外花圃,一时未言语,沈怿也发了会儿呆。
风吹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紫藤和竹叶带了另外两个小厮过来,每人怀里都端着一盆花,最奇的是紫藤那盆,金玉做花叶,貌美不输真花半分。
紫藤巴拉巴拉一串,说是来赔礼的,沈怿等他们把话传达到,将人使唤回去。
沈怀笑齐眉有钱人,又说:“我只是觉得长了花苞,还没开被折了可惜,并不是真要嫂子赔我花。”
沈怿点头,“嗯,我知道。”他大概明白,沈怀确实爱花惜花,但沈怀不强求别人和他一般。
沈怀抬手够一枝柿子枝丫扯过来,他摘下为数不多几个果子,递了一个卖相好的给沈怿,“结得不多,但挺甜。”自己拿了两在手里抛着玩。
柿子早熟透了,柔软多汁,沈怿捏了捏扒开一点皮尝了一口,他赞同,“很甜。”
沈怀笑起来,他目光流连在满园花草上,“我没有非要花是我的,也无所谓花生在哪里,只要能好好开花我就欢喜。”
沈怿看向沈怀,“承嘉真惜花之人。”沈怀,字承嘉。
沈怀一笑,他捧着柿子吮吸,目光还黏在花圃上,“花总是好看的,三两朵,含蓄的,清寂的,开的多了,百朵千朵,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又热闹又繁盛,待到花谢时,残败的,零落的,娇花无力,凋谢成泥,从始到终无一刻不美。”
沈怿只是笑,沈怀转过头来看沈怿,他忽然珍之重之叫一声,“哥——”像是有千言万语。
沈怿含笑看他,沈怀错开眼,“对不起。”
沈怿摇头,柿子汁水渗到拇指针孔有些刺痛,按平时他必然说无妨或者你我兄弟云云,但他今日随口应了,只嗯一声。
沈怀轻笑,他松快一点,斜坐栏杆上动作轻巧转身,抬手把柿子皮准准丢桌上空碟子里,他神色憧憬,“我就是向往梅妻鹤子、解衣磅礴的生活。”
沈怀仰头看天上白云,“因为我生在沈家,所以我一辈子要走的路都被框好了,我不能出圈一点。”他长出一口气,“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被束缚在这些条条框框里?槛花笼鹤非我所愿,不能因为我是沈家子,我就不能是我自己不是?”
沈怀倒也不是询问谁,他说这些话都没看沈怿,或许只是想说,不在乎人怎么回答,毕竟他早已经想好。
“我想是一片云,一缕风,或者一颗花,无所谓生在哪里,我凭我意愿开花。”
沈怿闭目无言,沈怀看他恬淡的面容,又说一句对不起。
沈怿眼也不睁,唇角却泛起细微弧度,他懒洋洋说:“原谅你了。”
沈怀跳下栏杆给沈怿作揖,“谢谢哥,我要做自己去了。”
沈怿没应声,沈怀给他披风理一下,还是难以启齿,但他想他哥知道他未尽之言。
若非绝对传不出去,沈怀都要以为齐眉下晌故意刺他,沈怿大他不到一岁,又生来病弱,幼时总较他瘦小一些。
他幼时太放肆,总归是没少欺负沈怿,沈怀都不想回想不想承认,可终究是事实,沈怿那怕冷、一冷就骨头疼的毛病就是拜自己所赐,他想起来开始难受,却又止不住想。
他大冬天把沈怿推池塘里去,甚至还和自己母亲统一口径,对父亲说兄长自己摔的,沈怿竟也没反驳。
沈怀记得那回差点要了沈怿的命,他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冬天,至此就格外怕冷,终年比别人穿得厚,大夏天也会骨头发冷。
可沈怿全不在乎,十几年了沈怀也差不多放下,但刚想一时,这时关切的话便说不出口。
沈怿却开口送他金叶子,让他随心所欲。
于是,沈怀彻底放下,“昙花谢了我就走。”
第39章
沈怿带了柿子回自己院子,天色已晚,次日休沐,他当晚便没有去沈相院子。
齐眉昨日睡得早,并没有和沈怿兄弟几个在院子里秉烛赏昙花,早上起来如愿吃了昙花煎蛋,听沈无忧抱怨才知道他们兄弟几个昨晚风雅事。
沈怿洗干净柿子递给齐眉,“二弟差人把花送回来了,说花论地方,忽然换了院子影响开花。”
齐眉吃了柿子夸一句,沈怿说自己去青松院看看,让齐眉下午再同他一起请安。
沈怿说了齐眉也没多问,她摘了两未开的昙花花苞打算一展厨艺。
青松院,芍药台。
沈怿走前面,沈林跟在身后,除非被支开,沈怿去哪沈林一般都紧跟其后。
沈府芍药台京都闻名,自古就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的说法,皇帝御赐极品芍药,意为良相辅国,天大殊荣。
沈府上下都很是小心侍候这些芍药,沈素为表圣恩,连院子都拿芍药命名。
此时已是深秋,芍药只剩绿叶,却也是枝繁叶茂,团团围在庭院四周,中间搭起的长台也供着芍药,虽没有花,看起来也生机勃勃。
沈怿不喜欢这里,他欲快步穿过却被叫住,徐氏提着裙摆从汀步走过来,她几步走进长亭,挥退仆人。
沈怿行礼,“不知母亲叫住孩儿何事?”
丞相府嫡长子眉目低垂,谦卑有礼,徐氏看了沈怿半晌才开口说话。
休沐日,沈素习惯晚起,起来后便爱院里走两圈,看看花花草草,顺便活动筋骨。
今日,他刚走没几步,抬头便看见芍药台上,他的发妻好好站着,他腿还没好利索的嫡子摔在地上,仰头看他的母亲。
沈素一愣,他健步如飞过去,“从玉!”
徐氏被沈素叫得也一愣,她伸着手怯懦道:“我没推他。”沈素已经把沈怿扶了起来,沈怿微讪,“孩儿自己没站稳。”
沈素直接没理那些,他一眼看出徐氏和沈怿在这的原因,他看徐氏道:“沈承嘉他自己要出去闯荡,你要问你来找我,你找从玉做什么?”
一提到沈怀,徐氏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看沈素,“怀儿走都不曾给我这个当娘的当面说一句,我心里好受吗?”
沈素一甩袖子没好气道:“他给你说你还能让他走?”
徐氏还要说话,沈素直接扶了沈怿往书房去,徐氏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房。
沈怿在沈素书房待了好一阵,等人让沈林推来轮椅才离开。
徐氏在书房外踟蹰不前,沈素看见便叫了进去。
徐氏还没说话,沈素挥退下人,他看徐氏,“夫人是还想我雪地里下跪吗?”
徐氏一惊,“他自己摔的!”
沈素叹口气,他和徐氏少年夫妻,感情其实不错,但徐氏从来不聪明,年少时能说是少女娇憨,如今便让人有些无法,沈素闭了闭眼,他早知她是这样,他也只有认了。
沈素无奈,“我知道。”他看徐氏微肿的眼睛,温声问:“可若是沈怀沈忻他们摔了,你会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吗?”
哪个当娘的自己孩子摔了,第一反应不是扶人起来,而是急着解释不是自己推的啊。
沈相这话一出,徐氏一怔,紧接着便无声泪流,沈素叹一声,“好了别哭,知道你不容易。”他背着手转过身去,“没谁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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