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是否行了过失之举,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举止有何不当之处。
然离声垂目轻笑,挺直了玉树般的身躯,继续朝前行步:“瞧阿雪神色有趣,就多望几眼。”
这捉摸不透之人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莫名忐忑,不自觉地跟了上,忽见一团黑影从眼前掠过,令她瞬时微僵。
只见花丛中停了个一身漆黑的小不点儿,离她几步之远,睁着双眼正朝她观望,竟是一只猫。
沈夜雪疑惑向四周环顾,心下大为不解:“这深宫高墙的,从哪来的猫儿?”
不知从何处闲庭信步而来的秦公公慈祥笑了笑,手中拂尘随风轻摆,抬袖指向这只猫儿。
此黑影便又退了些步。
“沈姑娘初来这宫中兴许不知,这只野猫在宫里可有了些年头,”秦公公弯了弯眉,很是悠闲般与她缓缓言说着,“只是这猫生性高傲,喜独来独往,不欲让他人靠近,难以被驯养。”
未曾料想深宫之中还有如此孤高肆意的猫,她悄声感慨,又望了它少时:“在这宫里头,竟会有这样一只野猫……”
秦公公边相告边抬了眉眼,瞥见那清绝身姿缓步走近,一身凛冽让人敬畏,便俯首作拜。
“说来也奇怪,这猫从来只对离门主……只对陛下亲近,旁人它从不理睬。”
还未听公公语毕,沈夜雪瞧见此猫已颇为欢悦般奔至男子跟前,亲近地于他袍角处蹭上一蹭。
“阿声,我可以抱它吗?”她忽觉有趣,蹲下身来欲去抚摸上一番。
哪知这野猫真如秦公公所言,未待她凑近,已避得极远。
回首朝她再观上一眼,此猫再是未作停留,一溜烟跑没了影。
眸中娇艳失落一叹,离声默然瞬息,如同于无声中下了些决意:“明日我派人将它捉来。”
捉来之物哪有将其驯服来得畅快,她悠然起了身,似是在此宫墙内遇见了与她尤为相似之性,勾唇笑道。
“不必,强行夺来之物从不会顺从心属,我要它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在宫道一旁的庭园逗留了片刻,沈夜雪心思欢畅,瞧着满园花树有春意之迹,心头更是惬意了不少。
正于此刻,有侍从疾步行来,抱拳垂首于离声面前,听候发落之:“启禀陛下,方才在宫中抓了个刺客,该如何处置?”
“那刺客打伤了好几名皇城司的人。”侍从肃穆禀告,言语忽止,偷瞄向陛下旁侧的女子。
“还扬言……要见沈姑娘一面。”
如是胆大妄为、目无王法的刺客,除了那名为无樾的玄衣少年,她实在想不出有何人会吵嚷着非要见她不可。
想来这几日忙碌于劫狱与逼宫谋反一事,真放任了小无樾自生自灭在了宫外头,她心怀愧疚,赶忙令侍从将人带了来。
“快将他放了,带到我身边来。”沈夜雪凝了凝神,凛声吩咐着。
让无樾守于左右,于深宫高墙内让她安心不少。
“这……”闻言有些为难,转眸瞥向那道凛姿,侍卫欲语还休。
要知这皇宫上下,还是要听陛下之言。
自新帝掌权以来,这名女子便时刻随行于陛下身侧,宛若一位贴身宫女,却又不尽然,这侍从不敢妄自揣测,只得听命于陛下之意。
岂料眸前君王极是随性,如烟如雾般浅淡回道,像是对此姑娘偏宠至深:“她说放,便放了。”
“遵旨。”侍从霎时明了了陛下的心意,看来往后要对这沈姑娘更为恭敬几分。
目光顺着侍卫身影落于庭园拐角,她随即再望周围偌大宫城,顺势发了愁,困惑自己将来以何处为安。
沈夜雪谨慎回望,抿了抿娇软丹唇,轻问着:“往后……我居住何处?”
现下这局势自是持续不了几时,她在静待着此帝位落她掌中。
至于往后所居之地,当然是那唯权倾天下的帝王可待的寝殿。
许是上苍无意听得了她的野心,于她浅思之时,离声淡然回应:“自是与我一同住寝殿。”
这般听着愈发像是个陪房宫女,宫里头该会有多少非议……
沈夜雪诧异一僵,立马四顾,好在未被他人听了去,暗松一口气来。
“这不合宫里的规矩……”
她想了半刻喃喃启唇,从未听闻有君王会让玉锋门门主共居宫殿的,这念想也只有从他的思绪中才能窜出。
“规矩自古皆是帝王定的,我便是规矩,”离声凝眸作笑,似于心底盘算了许久,才决意有此举动,“正巧近日要重振朝纲,不如将整个后宫废了……”
“从今往后,君王唯有一妻。”
撤去这整个后宫,便真是将流传下的旧规改了彻底,实乃对先皇的大为不敬。
沈夜雪轻叹作罢,想着此人连起兵谋反之事都做了,这非议应是不作惧怕:“你这般大改规矩,恐是要遭群臣异议。”
“如今何人敢逆我?”他忽而反问,冷冽眉目散着淡淡桀骜,凛然得倒真透出些九五之尊的姿态来。
“自有一人是敢的,”若水杏眸忽地若新月弯起,她偶有打趣之意,“阿声又觉着,是哪位刁民,敢这般猖狂……”
离声听罢薄唇微扬,别有深意般回语:“再猖狂的刁民,我都会让她顺从的。”
这人真是占不得一点下风,口中说着对她情有独钟,事事皆会顺她心意而为,可到了计较之处,他便不依不饶了起来。
沈夜雪正当烦闷时,就见方才离去的侍从扣押着一名少年入了庭园。
她抬目一瞥,见着无樾满脸怨气地朝她瞧看,顺手将宫廷侍卫推了远。
刺客未再作逃,似比适才安分了些,侍从不忘礼数,忙跪拜了下:“回禀陛下,刺客已带到。”
无樾拢紧了眉宇,不管不顾身旁为何人,身处至何地,蹙眉埋怨道:“我在宫城外等了好几日,你可是将我忘了?”
“朝堂势力角逐,波澜动荡,傅昀远所乱之政需立马整顿,”正色与少年缓慢相道,沈夜雪微凛了秀眉,轻道着理,“待一切安稳,我自当会去寻你。”
“总之,你不可放任我不管……”
无樾从不听所谓权势纷争,撇着唇低喃一语,心上的郁结似又消了。
这少年已然闯到了宫内,她也不好再将他赶出去,沈夜雪偷偷望向默不作声的清影,轻咳一声:“皇宫可不比外头,你若想留着,便不许再耍性子胡闹。我说的,你可记在心了?”
“我……我听你的,一定守礼数、守规矩。”
无樾重重颔首,星眸有光浮动,怕其仍有顾虑,又抬手发着誓。
随之瞧望着寂冷皓月般的身姿,无樾这才会了意,郑重下跪一拜,想了半晌别扭道:“奴才拜见陛下。”
离声对此少年不愿作过多理会,仅是相视了一霎,便晏然走出了这一处尤显春意的宫园。
“我去理一些朝政,阿雪在殿内等我。”
当前朝廷纷乱,是该花上些时日稳固局势,她不欲去打搅,带着无樾回了寝宫。
宫里的人皆不敢肆意出入该寝殿,可唯她是例外。
宫中已暗暗相传,跟随陛下身侧的这名女子绝不可小觑,是陛下捧至心尖的姑娘。若待她不敬,便是未将皇威放于眼中。
故而虽未见着陛下,瞧她步入殿中,殿门处的宫侍也未多言一句。
无樾细细瞧观起每一处摆设,目光终是落于轩窗之上。
窗外景致宏伟壮阔,锦绣河山收于眼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叫人暗自惊叹。
第62章 我有何事不敢……
玄衣少年沉默良久, 却有疑虑萦绕在心,张口问道:“这里便是你近日的所居之处?”
“算是吧……你看外头山河万里,连同这整座宫城, 将来皆归我所有, ”言道此处, 沈夜雪得意万般, 深觉多年的野心终有了着落, “我若想要世上珍宝,何物会得不来?”
双眸映入的姝色满面春风, 洋洋自得般喜悦相诉, 无樾知晓她欲求之物,欲言又止,随后将眸光落至床榻。
“那我……恭贺你如愿以偿。可这分明是帝王的寝殿, 你与他……”
“同床共枕,同梦相眠,”她欢喜再道, 顿感自己得了无尽荣华,欢愉无从细说, “他是我将来的夫君,这有何不可?”
少年眉目不展, 忆起近来之日在城中听得的传言, 只觉忧心忡忡, 不愿见她往此深渊越陷越深。
“天下男子众多,你为何要择他?”
无樾眉头紧锁,与其小声告知:“如今城中百姓谈及他, 皆是胆颤心惊,惶惶不安。”
“昨日, 他几乎杀光了所有朝廷命官,还将多名在野之臣砍去四肢,再将其斩首示众……”
这抹娇艳玉色皆跟在此残暴之人左右,兴许不甚明了宫外发生之事。
无樾回想着近几日所见所望之景,眼底飘落一层黯淡:“我去见了,那场面很是惨无人道。”
他原是已在无声无息间痛下杀手,将前朝旧官一一除去,除了将军府与方鹤尘,其余朝官无一幸免。
这天下终是成了他的天下,成了叶氏揽尽大权的王朝。
然那人手段何其残忍她不作在意,本就是见惯了一幕幕凉薄情形,对此番言语未起稍许波澜。
她只要享有荣华富贵,只要在此宫城中有名望地位,她那昭昭野心便可得畅快淋漓之感。
沈夜雪莞尔轻笑,目光仍望于轩窗之外:“他做了何等残暴之事,我才不关切。我只知他能予我想要的,这便够了。”
“你从来都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无樾却滞了良晌,垂落的双手不自觉攥得紧,多半悲愤化作了无奈,“我只是怕你有朝一日被他伤了去,到时悔恨莫及。”
她一时听不明白无樾所道为何意,也不想去揣测话语中的深意。
区区一位少年怎会明了她的心思,怎会了然她执念了一世的妄想。
何况离声应不会伤她分毫,应是的吧……
沈夜雪虽如是而想,心底却迟疑上了几分,想那疯子不按常理行事,似乎何事都做得出,心下又铺上了微许忐忑。
若是真有一日,就如受尽酷刑的朝官一样,死于非命之下,她便只得认了命。
思索了许久,已然记不真切无樾是何时走的,许是又相劝了几语,见她没了反应,此少年便退步离了下……
她又作思忖了几番,忽觉有困意席卷,上了软榻就熟睡了着。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很长的梦,梦境似幻似真,以至于真真假假,难以辨清,唯有丝许困扰徘徊于昏沉和混沌间。
沈夜雪乍然醒来时,发觉殿内空无一人,冷寂得令她心慌不已。
本该在寝殿种服侍的宫女了无踪迹,她下榻顺手披了件氅衣,不禁回忆着方才与无樾闲谈时的画面,心上颇不安宁。
“无樾!”
开口轻唤了一声,无人作答,她便步履匆匆地行出殿外,望见几名侍从伫立于殿门处,不由地叹了叹气。
“你们可知无樾去了何处?”
不明正值是何时辰,只可望着日晖斜照,辉芒刺眼,沈夜雪轻问一侧随侍,见那年迈的秦公公正从长廊处悠缓走来,忙抬高了语调:“秦公公,今日有见过无樾吗?”
这位公公她记得,是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宦官,因其懂进退,较早之时便投靠了方鹤尘,离声才饶下他一命。
这秦公公还与她谈论过宫中四处妄为的野猫,瞧其样貌,应是可以信上一些。
可行来的宦官连连摆首,长叹出一口气,半晌才道:“望沈姑娘节哀,无樾小公子已长眠而逝。”
已逝……
她猛然一愣,惊愕般微睁了明眸,明知面前之人口中所言是何意,仍是难以置信。
无樾的身手放于玉锋门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那少年适才还与她促膝而谈,怎过了少许功夫,就没了性命……
沈夜雪怔然晌许,瞥望秦公公驻足不动,面色若明若暗,她缓缓启唇再问:“怎么没的?”
“鸩酒入喉,即刻毙命。”
听得这一言轻缓落下,宛若一缕随性来的微风轻掠而过,她霎时一颤,挪步时轻微踉跄,堪堪镇定下心,思绪顺势断裂了开。
能赐下鸩酒的,唯离声一人。
四周仍是清寂孤冷,沈夜雪顺着宫道快步奔至大殿前,遥望庄肃的石阶上立有一身影,如白雪飘飞,寒潭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周围庄严空旷,跪拜于石阶下的人影徐缓抬眸,她终于望清,遍体鳞伤却不得不叩拜而下之人……
是玉面小将军贺寻安。
此人杀了无樾不够,竟还想要夺贺小公子之命……当真是不计后果的疯子。
她疾步上前作势一挡,与阶上伫立的清影四目相对,未等其言说,她先颤声而道。
“阿声,你不能杀贺寻安……”
若赐死贺寻安,贺檩定会伤透了心,从不知离声对贺家公子会有此般敌意,沈夜雪恍然若失:“贺将军扶持新帝有大功,你这般民心尽失,民力疲弊,会失所有到手之权……”
还未言尽,她瞧见从一旁狼狈跑来的落香忽地跌坐在地,满脸泪痕,不住地朝她磕着头。
“玉裳,快救救公子,快救救公子……”落香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透出的盛气凌人之息已消散,失了心魂般颤然恳求着,“公子被赐剜心极刑,快不行了……”
闻语茫然回望向不怒自威般的凛然身姿,沈夜雪忽而冷笑,笑意里带了些许凄凉,眸色不觉暗下。
她喃喃低语出声,冷嘲般扯唇一笑,语声极轻,似只道与她自己听:“阿声,何必这样呢……”
“阿雪是我一人的……”离声就此走下石阶,步步沉稳凛冽,道出之语却染上一分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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