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疯子看着行事不着章法,醉饮无度,却仍是败在了她手中。
不免升起几番得意之色,她正欲扬起朱唇,窗边顿然闪过一道黑影。
她提心向后一退,欲从旁侧悬挂的华服中取上匕首,不料碰翻了烛台。
红烛掉落,好在未燃上布料,她沉静下心,见殿外侍从破门而入。
“何事惊扰了陛下?”行进的两名侍卫谨慎环顾,提着长剑行上一礼。
那窗前掠过的人影是从何而来,沈夜雪惊魂未定,抬手一指轩窗,恍然问道:“方才有黑影从窗前掠过,宫中可是有刺客?”
侍从面面相觑,迟疑摇头:“回禀陛下,宫里安宁,未有人察觉刺客踪迹。”
“那便是朕饮多了酒,过多思虑了……”
只当适才所见是因大醉过后思绪混乱,她松下一口气,遣退行入的宫卫。
自登上帝位以来,她极少撞见被人行刺之事,这段时日确是过于安稳。
她竟有些忘了,自己亦是名刺客,怎能慌神作怕,给他人涨了威风。
回至软榻之上,沈夜雪前思后想,宫城戒备森严,兴许真是她瞧了错,如若不然,也不会未曾有一名侍卫察觉。
醉意还未散尽,她慵懒地钻回被褥,阖眸再度入了眠。
日照床前暖,鸟临窗语,斜光入罗幕,待身上酒意尽数消退,她起身下榻一刻,已是翌日晌午。
沈夜雪瞥望入殿的宫女端上几盘糕点,淡漠而问:“此刻是何时辰了?”
被问的宫女忙端然立着,明了陛下心忧之处,忙答:“已是未时。陛下安心,九千岁已代为陛下收了早朝之上的奏本,待会儿便来向陛下禀报。”
竟辅佐她前去应付了早朝的大小事宜,此人还真就尽忠职守,做起了她的左膀右翼……
“不必过一会儿,让他即刻就来见朕。”
她稍弯眉眼,悠闲地斜坐于床榻之上,只手撑起下颔,媚然笑道。
欲退出寝殿唤大人前来,那宫女退上几步,犹豫般小声又问:“陛下无需更衣吗?”
望向随然着在身的褥衣,薄纱轻笼肌肤,更显柔媚撩人,沈夜雪不甚在意:“九千岁又并非是闲杂外人,唤他来就是了。”
陛下与九千岁藏有私情,可是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之事……
原本只是道听途说,此刻听陛下亲口言之,宫女吓坏了胆,生怕触怒了龙颜,慌忙离退。
宫女退下未过上一刻钟,寝殿内便响起了行步声,步调她很是熟悉,悠缓中带了一丝不可觉察的轻狂,除了他再未有人能散着这般孤高之息。
离声徐步而进时,望殿中娇柔仍卧于罗帐内,抬袖行揖:“听闻陛下欲召见,微臣便赶了来。”
“往后九千岁在时,你们皆可退了。”人前瞧着臣服,百般服从,私下却不知将她觊觎成怎般模样,沈夜雪顺势遣下侍从。
“朕想与九千岁独处。”
而后一把拉他入帐,她扬眉娇笑,玉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其喉结:“愿赌服输,昨日酒力的较量,阿声认不认?”
“认。”
堪堪被撩拨了几瞬,离声已觉心痒不止,忽而反手握住抚于脖颈的纤纤玉手,阻止着她不安分之举,亦遏制着心火燎原。
沈夜雪见此景轻笑出声,抽出手娇声言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任我差遣。”
“陛下想要如何差遣微臣?”昨夜的赌注依旧记于心上,他低声一笑,妥协般戏谑而问。
虽与这人贪欢缠绵尤感惬意,可眼下并非是窃欢之时。
想那贺檩还卧在病榻,她顺手更上龙纹宫服,起身散出些威严来。
“随我起驾去将军府。”她一挥龙袖,彰显一身华贵庄严,眸色一凛,行至殿门处。
瞧他于帐中不为所动,她肃然提点:“且不论尊卑,输了就该认罚。”
午后狂风大作,骤雨扑面而来,将军府内花树凋零,无处不显着萧条寂清之色。
贺府寝房前守着几名随侍,她认得出,这些乃是国师府的护卫。
未料及方鹤尘竟也在贺檩的府中探望。
转念一想,她又不觉奇怪。
此二人皆是为叶确麟雪恨之人,为将叶清殊推上帝位而走至今日,这位老将时日无多,身为国师是该来走动走动。
瞧见这明艳威姿端然踏进房内,卧病在榻的贺檩忙直身行礼,惊得两旁侍从忙上前搀扶:“微臣恭迎陛下。”
病来如山倒,原本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而今已病得瘦骨嶙峋,口中咳得厉害,似乎下一瞬便要咳出血来。
“贺爱卿快免礼,如是病重,就毋需行拜了,”沈夜雪让其回于床榻,转眸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方鹤尘,“朕不知国师竟也在此。”
方鹤尘轻甩浮尘,行拜过后,目光瞥向她身后清影,眉宇间染上了笑意。
“陛下与九千岁来贺府,是为见贺老将军吧?”
第78章 成……成婚?
默然点头示意, 她未道一语,这一路而来,对贺檩还是有上几分感激。
若不是这名老将誓死欲为叶府遗脉铺上这条逼宫之路, 她也不会有此滔天荣华可享。
“正和方大人说着你们二人, 你们就来看望了老臣, ”贺檩乐呵作笑, 坐躺于榻, 无奈再不可为朝廷效力,“老臣这一身疾症, 是医不得了。”
布满沧桑的面容却夹带了欣喜, 贺檩无憾般再道:“好在生时了下心愿,即便下了黄泉,老臣也能有颜面去见叶大人了。”
“贺爱卿鞠躬尽瘁一生, 惩恶扬善,舍生取义,得此重将是为我朝之幸。”沈夜雪庄重一坐, 回忆起面前老臣战功赫赫的一生,顷刻间感慨良多。
“爱卿可还有他愿未了, 朕为你做主。”
闻言,贺檩瞥向榻旁另一老臣, 眸光里涌动起一丝明朗:“老臣确有一愿, 望陛下恩准。”
“爱卿请讲。”
这老将竟还真有遗愿, 她威容一敛,欲听其下文。
可哪知一道倜傥身影闯入房内,惊诧地望向家父, 再而震颤地望了望她,似已了然贺檩将要言出之语, 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
“父亲三思再行!父亲常教诲孩儿,三思九虑后方可行之,”贺寻安字字斟酌而道,浑身似在发着颤,万分明了其意图何为,“孩儿此刻……也望父亲静心思过再道。”
一直都知晓犬子对沈姑娘怀有的心思,可此前欲向叶公子讨要婚旨时,贺檩便瞧出,此般姝色和叶大人之子才是情投意合……
小儿确是在痴心妄想,插不得其中。
如此,倒不如成了这一番姻缘,也好瞧着叶氏嫡子喜乐安宁,不失为一件喜事。
贺檩再度咳了咳嗓,旨在让其放下执念:“你那心思就放了吧,为父与方大人皆能瞧出,陛下和九千岁才是天生一对。你有着大好前程,可莫被情思绊住了心。”
“老臣想见着陛下成上一桩婚事,见着九千岁无拘自在一世。”贺檩缓缓相道,极为艰难地起了身,推开前来搀扶的女婢,郑重朝榻前二人叩拜而下。
“这万里江山,从此便交由你们了……”
沈夜雪听言良晌呆愣,始料未及竟会听得一名老臣道出此番话语。
“成……成婚?”
她不可置信地重复而念,只觉这一提议是她从未料想过的荒谬之话。
自古称帝者皆是纳妃纳嫔,再给予后宫名分,哪有成婚拜堂的说法。
再者而言,与她成亲之人还是这喜怒无定的疯子,若和他按了夫妻之名,她岂非要成日被算计于心……
方鹤尘却似不嫌事大,转了转眼眸,在旁侧添上一语:“微臣也感好奇,想看看二位意下如何。”
心有怒意般一拍案桌,她故作盛气凌人地抬高了语声,正色回应道:“朕是皇帝,皇帝若欢喜上美人,下一道旨意,钦定个封号便可,哪有成婚一说。”
“看样子,陛下是不愿了……”像是已料现下局面,方鹤尘不慌不忙地甩着拂尘,打趣般瞧向跪地不起的贺檩,惋惜作叹,“贺老将军的遗愿许是要落空。”
虽是玩笑之言,她深知贺老将军未有几多之日,这或许是其在世的最后一愿。
她断然可拒这荒唐之举,完全可不予理会,然沈夜雪细细思索,却觉此计无疑是将他困于宫内的绝妙良策。
若与他行了大婚,广而告之天下人,他便再难只身一人离去,势必要被她囚于左右。
要说她是否甘愿成此婚事,她沉思了良久,心里却是愿的。
云雨帐中诸般之久,若换作他人为伴,她倒是不习惯了。
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身后清容,沈夜雪见两位老臣皆有期许地回望自己,镇定端坐,将此问抛给了未曾言语的离声。
“且不说成亲一事能否达成,这愿不愿的,也不是听一人之说。”
沈姑娘应了,此事便妥了,方鹤尘闻语喜眉笑眼,怕二者再有顾虑,朗声回得轻巧:“那微臣就斗胆一问九千岁,可愿和陛下成了此婚?这一婚是否为天地之意,微臣说了算。”
在场之人皆觉着这大婚之仪就此定下,心下欢喜之余,忽听一道冷寒之声徐缓传来,引得听者忽感刺骨冷意。
“此事关乎终身,还需多做思量。”
离声面无神色地走出此间寝房,徒留玉树般的清癯背影消逝于众人视野,未多言一字。
他分明觊觎她几多韶华,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护她一世,怎到了谈论成婚事宜之际,他却莫名作悔……
沈夜雪愣于原地,忽觉心底被凿开了一口,无尽异样心绪灌入其中,令她怅然若失。
她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拒下婚事。
她从未想过,这疯子对她兴许才是淡心冷清,他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却不想受困于她身边,不愿为她当牛做马。
他曾所道的句句为真,唯独待她真心诚意是假,他和她一般不曾有心……
他们皆是唯利是图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有情思可言。
那日如何回的寝宫,她忆不真切,只忆得行路时有些天昏地暗,思绪混沌得愈发缭乱。
所谓风花雪月,本就是虚妄缥缈之物,她早知此理,便不该有任何期待。
可为何瞧他淡漠而离,硬生生扯出一分疏远,她便感心上空荡,宛若这世间再遇不见待她这般好之人。
同往常一样过了数日,长夜漫漫,绛明宫内灯火通明,沈夜雪未作思别的,仅待于宫中思忖起朝中事务来。
她一介风尘女,原本就不谙朝堂之事。即便是颖悟绝伦,昼夜翻阅朝本,她亦参不透其中一二。
闲暇之际,她又想起那应允要辅佐她一世的高旷清姿,想到他决然道出的相拒之语。
一缕落寞攀爬上了心头,扰得意绪更为烦乱。
镇静阖上书册,她望着午后日光正好,扬声唤来了一名宫女:“玉尘公子今日做了何事?”
行来的宫女于殿前作拜,恭敬答之:“在殿前石阶旁种植了一些花木,喂养了半时辰的野猫,并未再做旁的事。”
“唤他来见朕。”
沈夜雪越发乱了心神,想那人莫不是生着闷气,正等着她前去商议。
若不喜这婚事,尽管直言便是,何必别扭至此,一点也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此人在等她前往安抚,她偏是要唤着他来,再将他纵着,这狂妄之人就更会得寸进尺。
可又过了些许时刻,仍未见此人身影,她透过窗台频频而望,殿外唯有宫人往来之迹。
一盏茶的功夫,宫女打听消息而回,面色凝重,欲语还休般迟迟言不出口。
直到她寒气逼人相望,那宫女才吞吞吐吐道着,话语间覆着急切之意。
“陛下,九千岁病倒了,前些日子在牢狱内受了太多刑苦,重伤入骨难医,方大人已赶去栖羽殿了。”
怎会忽然病倒了……
几日前还安然无恙地随她去了贺府,他怎会……
闻讯已然坐不住身,万千念想瞬息崩塌,沈夜雪顾不得太多,眸内闪过微许慌乱,不言不语便朝着栖羽殿的方向而去。
“陛下等等奴婢……”宫女忙跟步上前,未瞧过陛下这样心慌意急。
自将军府归来,已有上好几日未来寻她拜见,她理应是能觉察出不同以往之处,怎能以为是他在怄气……
懊悔起这些时日的暗自赌气,她未免生出几许自责,无端心颤了起。
栖羽殿前伫立着一排宫卫与女婢,望陛下急匆匆地走了来,连忙一齐跪地,却不为她让开一条道。
沈夜雪驻足朝里望去,因殿门紧闭,瞧不见里头情形,凛声问着:“方大人入殿多久了?”
跪拜着的一名侍婢哆嗦地答着话,惴惴不安地似要哽咽出声来:“回陛下,已有两刻钟了。”
“你可知他病况如何?”眸光移至回语之人身上,她恍惚一怔,又问。
“奴婢不知……”那女婢摆头作叹,回禀于此,终是发出几声啜泣,回言颤了三分。
“但据方大人所说,九千岁怕是……怕是活不过十日。”
如何能只活十日,未听他提及伤势与病恙之况,如何会伤重成这境地……
他分明安然自得地待于宫城内,成日一副从容安闲的模样……
又怎可能只剩半月不到之日,沈夜雪细听这几字,浑然不觉嗓音已有了不受控的轻颤。
“听着便是骗人的把戏,让开,朕要去瞧瞧。”
她欲入内瞧个究竟,却被身前侍卫死死而挡,寸步不得朝前。
如若被千叮咛万嘱咐着,跪拜的随侍岿然不动,视死如归般回道:“陛下,方大人说九千岁命若悬丝,即便是陛下来了,也不可进殿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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