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尘可是旷世神医,有神医看诊,定当无大碍……
她一遍遍劝慰着自己,若硬闯而入,便是扰了医治,她担不起后果。
“那朕便在此地守着……”抬眸仰望向这座巍峨宫殿,沈夜雪语调转轻,失魂落魄般走下了殿前石阶,“他何时被医好了,朕再入殿中看望。”
第79章 阿雪,回家了。
随处寻了庭园荷塘边的石凳而坐, 周围随侍已被遣退,她沉寂寻思了近半个时辰,无计可施般迷惘彷徨。
无樾走来时, 望见这抹清丽娇色正孤身一人坐着, 日晖倾落于眼睫上, 若有浮光漾开, 莫名浸染着一阵失落。
玄衣少年手中握着一个包子, 那包子被油纸包住,随后被递至其眼前:“你吃点儿, 我从御膳司拿来的, 刚出炉,好吃。”
失神的双眸盯着包子瞧了半晌,曾经落魄街头时饥饿挨冻的景象若白雪般纷飞入她的思绪。
她曾是日夜饥肠辘辘, 若能得上一肉包,许是会欢心地入不了眠。
“多谢。”沈夜雪接过包子,神情平静地咬上一口, 视线霎时便模糊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有上争权夺势的野心,她决意要让天下人对自己敬服。
夺来名望与无上尊位, 便无人再敢将她轻视,世上之人皆知, 她沈夜雪是睥睨江山的一国之君。
而她分明最初之时, 只是想着使上万般手段, 攀上高枝,不受他人欺负……
“好吃吗?”无樾在旁束手无策,望女子容色宁静, 明眸却落了几滴清泪,遽然慌了神, “这是我在宫里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好吃……”
轻声淡然回应,她又狼吞虎咽似的食上几口,泪水滴落得更加汹涌。
这下少年彻底没了主意,随护她五六年载,不曾见她伤切得泣不成声。
她如同一块破碎的美玉,于无人知晓的一刻裂出缝隙,碎裂得无声无息。
无樾凝望起她紧捏的肉包,一头雾水般挠了挠脑袋:“好吃你也不必哭啊……是何人欺负了你?”
“我已攀上了最高处,得了无尽荣华,天下人对我恭之敬之,”石凳上的姝影缓声开口,任由着泪珠滑落,几近悄声问着,“可为何我不安得慌……”
“这里的一切皆属于我,又都好似不是我的……”她闷闷不乐,忽望身侧挺直着身板的少年,丢魄失魂般又问,“我究竟想要什么,你可曾知晓过?”
不明此问该如何作答,无樾倍感疑惑,只觉她许是喜爱他送来的包子,忙指向御膳司之位:“包子还有,我拿了好多。你若喜欢,我再去拿一些来。”
“好。”
她仍是寡淡地回着,两行清泪竟如决堤般倾泻,打湿了雍容华贵的裙裳。
对此情形太是放心不下,玄衣少年吩咐起不远处的随侍,握紧剑鞘便快步离远:“远风,你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
栖羽殿内静谧非常,一道清绝冷艳之姿立于轩窗一侧,静望女子于清池旁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欲将自己缩成一团,娇小人影不住地啃咬着包子。
“还要等多久?我未见她有过这模样。”
离声若寻常淡漠相问,问出声时,顿觉话语已掩不得颤抖,目光紧随着颤上几刻。
在侧饮茶的方鹤尘却是安之若素,浅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控一般清闲得再饮着茶:“沈姑娘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心绪难攻,但却并非不可攻之。”
对这殿内的清茶尤为满意,这位国师大人笑逐颜开,与其缓缓道之:“若要得沈姑娘的情意,九千岁还需再等等。”
原先便觉这老狐狸所言计策不可行,最终他仍旧被说服欲试上一试。
然而,当此明丽现身于宫殿前,他已然作悔万分。
想不透她怎会悲切成这般,她怎会孤苦无依地闷声啜泣,明明已是身居帝王之位……
如何能令人情不自禁地去怜惜上几念,离声忐忑难安,一心只念着将她一揽入怀:“我未欺瞒过她,方大人心里打着怎般主意,我不去妄自猜想。方大人与家父曾有何等深切故交,我亦不愿闻知。”
“她不该是这样的……”他再望上一眼,眸色平淡转深,随即走出寝宫,欲与她言说个清。
这位国师谋出的小伎俩他不应听取。
听得装病能让陛下自知特殊情念,从而与他道出无尽相思意,令陛下的心唯属他一人,他动了心,便依了国师之意佯装此举……
围绕她身边谄媚逢迎的男子太多,他朝思暮念,唯想着据她为己有。
可他当下再作深思,又觉事有端倪。
此人作为当朝国师,费尽心机要促成此桩婚事,是为哪般,他不得知。
悠然观望的方鹤尘见势长叹,抚须要起头来,极尽忠心而道:“唉……微臣是见九千岁情念颇深,不得安宁,才想着推上一把。”
“微臣绝无他心,只是心有不忍,不愿看您爱而不得罢了……”
叹息声一顿,这三朝老臣回想这几次所见,二人从不谈风情月意,陷于情网间,定受了不少苦。
离声闻言止下步履,直听“爱而不得”四字,不屑一笑:“不得便不得罢,早就习惯了。”
任凭她认或不认,他已不为在意,此刻只愿她快些欢悦起来,一如既往地薄情寡心。
黄昏落幕而下,女子俯首闷不作声地啃着肉包,直至一袭镶金锦袍停至她面前。
她迟缓仰眸一望,那白衣胜雪之人负手伫立于晚晖中,正与她无言相视。
“阿雪,回家了。”
清冽柔和之语落于耳旁,她闻声猛然一僵,直直端望。
阴冷眸色溢着唯对她才有的一缕温和,如若初见她时将锋芒收敛,眸前如玉之影极其小心地回望。
“你伤势好转了?”沈夜雪诧然端量着,将信将疑般细观一遍又一遍,生怕他骤然倒下,“可有不适之处?”
索性展袖让她观了清晰,离声不觉轻笑,不由地低声反问:“这世上有哪位君王,会对一臣子关切成这样?”
她晃过神来,恍然大悟般心知自己是被蒙在鼓里,顿时怒气横生,如梦初醒。
“你这是在欺君?”
她愤然甩袖,觉此疯子不可理喻,暗自发誓对他再是不理:“欺君罔上可是死罪,你……”
然她还未道完,娇身已被拥入清怀。
盈盈雪松之息萦绕四周,唤起她的心安顺意。
方才缠绕不休的惶恐之绪已散,她挪不开步,只放纵他冒犯在怀。
“是宫里的女婢奴才胡乱传言,阿雪太过担忧了,”离声扬言冷笑,风轻云淡地将笑意噙于薄唇间,“可若是阿雪亲赐死罪,我死而无怨。”
她抬手穿过云袖,拥紧男子清瘦腰肢,以同样冰冷声色以回:“你莫以为我会心软,我取人性命时向来果断。”
此娇然丽影偏是嘴硬心软,他默然一霎,骨节分明的长指轻绕上其颈部青丝,温灼气息游荡于女子耳廓边:“我还被阿雪杀过一回,当然知阿雪所言是真……”
“我杀过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个。”忽感周围宫卫尽是看着,此番还在庭园花丛间,颜面丢尽,往后还如何施威,沈夜雪忙离了怀,殊不知早已面染桃色。
“你这般放肆,我定是要治你的罪的。”
“阿雪想治我何罪?”离声自若而笑,时不时打量起其云娇雨怯之态。
不经意瞥望无樾疾步而归,她再作退步,莫名有了窃欢之感:“上回饮酒我胜了,我还未使唤过你。数罪并罚,我自要让你悔不当初。”
玄衣少年回于此地之际,就见园内二者一左一右肃立,眉间还透着冷意,犹如刚闹完一架。
“最后几个包子都被我取来了!”无樾云里雾里地将包子塞进她手中,撇了撇唇,极是委屈道,“我说是陛下想吃,他们还不信,欲将我赶出御膳司……”
“我险些与那些奴才要大吵一架……”
仍顾不上身份尊卑之别,无樾想那奴才若当真敢欺负了来,他是定要还手的。
“只要不是大打一架便无碍,”眼角泪痕已干,紧接着咬上肉包再作品尝,沈夜雪偷望身前玉影,忽有一计涌上心,边吃边言道,“既然御膳司没了包子,我就命你做包子去。”
“做包子?”离声大为不解,思来想去,清眸紧蹙了起。
自小生于权贵世家,虽被诛了九族,他却多年作为玉锋门门主隐名于宫城内,从未做过下人该做的活。
莫说做包子,便连那庖屋他都未踏进过一步,何尝能有做上吃食一技。
离声踌躇片刻,见少年极为兴奋地朝前奔去,不为情愿地跟上步调。
“我会!”无樾喜形于色,百般得意地拍起胸脯,“你随我走,我来教你。”
见景险些噗嗤笑出声,沈夜雪心绪大好,望向当空明月,沿着一条绿荫游廊朝御膳司而行:“无樾都愿教你了,你还敢不从?”
少年趁机挑眉,凝思几瞬,仰首严肃道:“你若像远风一样拜我为师,我可以思虑将你收下。”
“歪谈乱道,痴人说梦……”
跟步在后的离声冷哼一声,一脸冷然地紧跟其步,似对她所下荒唐之令极度服从,似真就对她恭敬臣服。
今晚注定可看上一场好戏。
从未瞧这埋名在世的叶大公子做些粗活,沈夜雪饶有兴致地搬了张木凳坐于庖屋一角,眼见着屋内两名男子不断争吵。
第80章 怎成个亲,还要听你的心意了!
叶清殊不会, 离声更是不会。
她瞧着平日里沉静从然的清逸身影乱做一气,暗暗偷笑着。
近日烦躁不安的意绪终随夜风而去,心底流淌着欢畅遂意的蹁跹思绪, 使得她心安神定。
许是对手太弱, 纵使胜了也不会引以为豪, 无樾放下面团, 偷瞥向她, 抬高了音调。
“都说了你只要喊我作师父,我就会教你。”
墨玉般的眼瞳逐渐森冷, 清然直立的公子仍缄口不言, 沈夜雪起身柔婉夺过面团,专注地教了起:“这面团是要这么捏紧的,这般上笼蒸熟时才不会散落。”
此生极少有耐心与一男子这般言教, 还是教做包子……
虽荒谬至极,可一想到所教之人是离声,她便觉乐不可支。
“这下可学会了?”转眸望向旁侧男子时, 恰巧撞上其深不见底的目色,她敛声问着。
岂料离声容颜淡冷, 双眉微扬,晏然回道。
“不会。”
沈夜雪不为之计较, 伸手又捏起一块面团, 从头再做上一遍:“那我再教你一回, 你定要瞧得仔细些。”
“你也太偏心了!”一旁少年瞧二人挨得极近,更可气的是,她竟如此柔声细语地在教那人揉面夹馅, 全然不顾他丝毫,无樾小声嘟囔, 有意无意地透出不满。
“我与你相识至今,也从未有过此待遇……”
一语落尽未引起任何心澜,眸中姝丽之颜仍旧专心教之,玄衣少年只好生起闷气,比试暂且作罢。
烟笼寒水,小径月暗,御膳司灭灯之际已近夜半。
虽已不记得共教了几回,但沈夜雪乐此不彼,踏着月色,连同步子都显轻灵。
就好似她欲得之物从来都不是浮华千里,而是能有人知她明她,让她不必踽踽独行一辈子,不必于浩渺烟尘中孑然一身。
“阿声,你不好奇为何我会做包子?”
灿笑着回眸一观,眉语目笑的桃颜瞬息间失了笑意,她愕然驻足,宛若一道惊雷闷然炸响在心。
适才还无恙的孤高身姿抽出长剑抵于地面,十分艰涩地撑着单薄的身子,似脱力般额间渗出了轻微细汗。
白日里宫女禀报之言还回荡耳畔,原以为是方鹤尘又在故弄玄虚,却不想他是真受了重伤……
她赶忙上前扶持,下一刻又被他淡漠推开。
“你……你当真有伤势?”清影已然直不起身,沈夜雪怔然发问,“谁伤的你?”
“傅昀远的死士。”离声不作隐瞒,开口之时似难以隐忍,清眸微阖,唇畔落下簇簇殷红。
鲜血不可遏般汩汩滴落,素白锦袍顿时染上一片血红。
夜色虽昏暗,犹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死士……
她忽地忆起醉酒当晚,半醉半醒时瞧见窗台前有黑影晃过,那时她便感危机四伏,但因昏沉得紧,才未作多想。
莫非于当夜,刺客潜入宫中,是他以命相搏,才令她幸免于难……
那深夜所见皆为实,死士欲行刺之人应是她,沈夜雪幡然而悟:“那晚我见到的黑影,是真有刺客深夜闯入。”
她终于了然,是他在夜阑人静时为她挡下了一劫,尽心竭力地护着她安宁入梦:“他们的目标是我……主子死了,朝廷颠覆,剩下之人应是想与当今掌权者做个了断。”
“你护了我。”
傅昀远料想死期将至,死前留了一手,欲刺杀的应是叶清殊,而她恰好登此帝位。
那些死士寻不见叶氏遗子,故而将目标转移至她身上。
亦或是,傅昀远原本就不打算留她活口。
离声沉冷作笑,语声缠绕着虚弱,似有狂妄与不甘飘零于冷风中:“欲弑君者本就罪无可赦,不论是以何种身份捉拿刺客,皆是我职责所在。”
“所以究竟是何种身份呢?”她恍惚间脱口,鬼使神差般想问问,他是以臣子的身份行之,还是……
仅仅只想将她相护。
被这一问问愣了神,此抹娇丽近日来着实有些怪异,他愈发猜不透,顺其话反问。
“阿雪想是以何等身份……”
此问钻进了心绪里,牵扯出不曾有所发觉的丝缕渴望,她欲言又止,终是不可言说。
52/69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